為什麽?


    不單隻鳳殊發現了不對勁,鴻蒙也同樣疑惑不解,“夢夢,我又不會在獨立之後離開你,之前不是說好了嗎?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是忘年交。我遲早都要獨立的不是嗎?就算獨立之後遇到了困難,你在我身邊,也一樣會幫助我的,不是嗎?沒必要這麽生氣傷心啊。”


    “在你的實力沒有得到我的認可之前,不要再提獨立兩個字,要不然我就立刻帶你迴去,讓你在密地關上幾百年。”


    “夢夢,這樣不公平。你以前說過,鳳初一很早就讓你獨立了。不管你想要做什麽他都不會阻攔,不管最後的結果是什麽,他都會讓你嚐試著自己去解決,哪怕他出手幫忙效果會更好,他也忍著,寧願讓你去犯錯,又從錯誤中不斷地糾正過來,最後得到應有的經驗教訓。可以說你還不到一百歲就已經獨立了。我現在早就……”


    像是意識到什麽,鴻蒙的聲音戛然而止,然後一聲不吭地便進了小世界。


    夢夢依舊漂浮在半空中,渾身的氣息晦暗無比。


    鳳殊便也站著不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它。


    “以後沒有得到我的允許,不要再讓它自由進出。”


    “它的確不小了。趁我們都在它身邊,讓它放開手去摸索,總好過將來它自己闖蕩。”


    “你不懂。人類和獸族不一樣,它也和普通獸族不同,這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你們也不是同一個品種的,怎麽知道它的成長需要什麽,不需要什麽?”


    她的質疑讓夢夢的氣息愈發晦澀了。


    “我知道。我不想將來出了事情的時候再來後悔,這件事沒得商量。”


    “你總要告訴我們為什麽。小孩子都是要從跌倒開始學會磕磕絆絆地走路的,隻有走得穩了,才能夠開始學會跑跑跳跳,能夠跑跑跳跳了,才有機會學會飛。


    凡事都講究循序漸進,如果你不給它機會去犯錯,它又怎麽能夠如願長大?如果鴻蒙還小,那麽不管多嚴密的守護,都是理所應當的。如果鴻蒙受傷了,或者某方麵缺陷特別明顯,那麽不管多嚴苛的規則,也都情有可原。可現在明顯不是那些情況。”


    “你不懂。”


    “我不懂你就教啊。三人行必有我師,總會有些事情是你擅長的,而我完全沒有經驗的。”


    “你沒有經驗的多了去了。”


    “就算比你沒有經驗得多,但是夢夢,我敢說肯定有某些地方是你比不上我的。”


    “哼,你渾身上下都是缺點,有什麽能比的?”


    “哦,譬如我有三個親生的孩子了,你卻一個都沒有。我真切地體會到作為父母的心情是怎麽樣的,你卻不是。哪怕你已經養了鴻蒙很多年,你總歸不是它的爹娘。”


    夢夢轉念一想才知道她說的爹娘就是父母的意思。


    “難道你真的和鳳初一一樣是來自同樣的星球?他有時候也會笑著說自己很小的時候就是沒爹沒娘的孩子。”


    “嗯,很有可能。你還沒有和我說到底為什麽。”


    鳳殊承認自己有時候也會陷入固執的狀態,譬如此時此刻,她就不依不饒地非要夢夢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知道自己實力不夠,但是夢夢,作為你的朋友,夥伴,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是沒有良心的人,你現在這種狀態,讓我很擔心。”


    夢夢愣了愣,被她突如其來的表態弄得別扭起來,“你怎麽這麽矯情?我都說了沒事,隻是不想要讓鴻蒙吃虧而已。它還沒有開眼界,就算實力到了,經驗不夠豐富的話也還是很危險的。這個世界現在和我小時候不一樣。以前雖然也強者如林,但是人心不像現在那麽崩壞。


    我們那個時候,極少數人會不顧世俗道德去爭搶,去殺戮,強者中的無恥之徒更是少之又少,因為在還沒有能夠到達頂尖階段的時候,那些可惡的家夥就被大家默契地阻擋在了巔峰之外。絕少數有品行敗壞的人能夠突圍,即便突圍了,也會開始學會裝孫子,不公然搞出大破壞來,以免引起別的強者的圍攻。


    現在不一樣。現在很多人都壓根沒有法律概念,也沒有道德準則,非常非常多的人都是自顧自地活著,自私自利得很,完全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隻是漠視他人也就罷了,更加嚴重的是相互傾軋,踐踏,彼此傷害,殺意滿滿,好像完全沒有下限。


    我聽到和看到過太多的惡行了。哪怕沒有離開過鳳家四周,但依舊能夠從來來往往的人群裏窺見這種顯而易見的變化。鳳家是內域的大世家,源遠流長,但哪怕作風依舊正派,也還是沒有辦法阻擋這些風氣的侵襲。根子上沒有問題,但花葉之類的依舊有一小部分被腐蝕了。


    嚴以律己的鳳家都是這個樣子,其他的世家多半沒有什麽不同。而世家之外的那些家族,普通人,就更是如此。內域都這樣,外域想必也不遑多讓。世風日下,說的就是現在的情形。


    其實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文明,的確已經到了亂起來的時候了。現在正是等到暴風雨來臨的時候,到底是不是黎明前的黑暗,還是永遠的黑夜,尚未可知。”


    鳳殊沒有想到,夢夢會說上那麽一大段的話,完了還深深地歎息,就像鴻蒙之前評價她一樣,語氣自帶了兩個字——老了。


    “也許可以反過來想想,正是因為現在世風日下,所以才更應該早點放手,讓鴻蒙在犯錯中快速成長。它有那個心,我們就在邊上看著,不就好了嗎?”


    “人類和獸族不同。人類所謂的獨立,其實是在親朋好友等身邊人的友善幫忙下,逐漸過渡到以自己決斷為主。但獸族是從獨立的那一天開始,就完全自己承擔所有言行的後果,其他的不能插手,插手就會被視為挑釁,甚至是|侵|犯。”


    鳳殊眨了眨眼,“那是對陌生的家夥而言,但是我們是同伴啊,它難道還會這麽看待?”


    “一樣的。”


    “那夢夢你早就獨立了,難道我什麽都不能幹涉?連提建議的機會都沒有?更不用說幫忙之類的,想要和你共渡難關的可能?”


    夢夢迴答得飛快,“不,這是兩碼事。”


    “怎麽就是兩碼事?如果是兩碼事,那就是說我可以給你提建議,也可以不袖手旁觀,而是該出手時就出手,而你不會在我幫忙的時候嫌棄我多管閑事?”


    “獨立並不意味著不接受你的建議和幫助,隻是由我決定是否需要建議與幫助,接受的話又是什麽程度的接受,哪個節點上開始,哪個階段必須結束。”


    鳳殊挑眉,“不獨立呢?”


    “像鴻蒙現在的情況,它根本就沒有辦法很好地判斷情況與掌握變化,什麽都不了解的話,又怎麽知道該不該接受幫助,什麽時候接受幫助,可以接受哪種程度的幫助,到哪個節點就必須停止這種行為?它什麽都不知道。”


    夢夢說得不太耐煩。


    “你不給它機會開始,怎麽知道它能不能夠判斷?就算它現在的確欠缺經驗,但是隨著開始,犯錯,它肯定會不斷糾正,不斷地積累經驗教訓,自然而然地就會飛快成長為你所期望的能夠做出賢明判斷的人。”


    “它不是人。”


    “好吧,成為你所期待的朋友。”


    “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後輩。我一直拿它當幼崽看待,一是它本來就是幼崽,二是開始養它的時候,它非常非常小,也非常非常弱,弱到沒了我的幫忙,下一刻就會立刻死掉的程度。沒有見過它的那種時刻,也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氣與心血去將它從死亡線上拉迴來,你不會懂它是有多麽的弱小。別看它現在看著活潑健康,以前可是病秧子。”


    夢夢像是陷入了遙遠的迴憶中。


    “我是不清楚它到底有多麽弱小,鴻蒙著急卻有切身體會。”


    夢夢聞言卻哼了哼,“你以為它一出生就像現在一樣可以嘰嘰喳喳地說要獨立獨立嗎?弱得連吃東西的本能反應都沒有,每天都是我將食物和水灌進去的,比你們人類嬰兒剛出生的時候還要弱。”


    鳳殊怔了怔,連本能反應都沒有,那豈不是沒有外力幫助必死無疑?


    “它這個種族都是這樣的嗎?還是鴻蒙剛好太過孱弱?”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要是知道,我就不需要這麽勞心勞力了。按照它的傳承記憶來看,都是獨自存活的,同一個時期不可能同時存在著兩隻。”


    “那怎麽會有後代?”


    夢夢再次鄙視她,“所以說你們這些家夥真的是太弱了,連基本常識都不具備,還談個屁的獨立。”


    “這種基本常識,就算是君臨他們也不可能具備啊。不能因為這個就說他們不獨立吧?”


    她的這一反擊非常有力,夢夢不吭聲了。


    “夢夢,我是支持鴻蒙的想法的。讓它現在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開始獨立生活,並不是什麽壞事,有什麽它承擔不了的後果,我們都能夠及時伸出援手。”


    “得了這種允許,它就不會請求幫助的,就算我想要幫它,沒有它的同意,到時候我也不能輕易插手。”


    “鴻蒙是個善解人意的家夥,它肯定會願意的。別看它嚷嚷著獨立獨立,其實也是明白你是為了它好。”


    “明白不代表照做。明明可以繞開的險地,為什麽非要一頭栽進去?根本就沒有這個必要去犯錯積累所謂的經驗教訓,時間浪費了就是浪費了,不值得,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開始。”


    “反正你們是長壽族,對於我們人類來說,就像是不會死一樣的不老之身,那一點點時間怎麽就不舍得?有時候犯錯也是財富,是必不可少的經曆。”


    她的話引來了夢夢的激烈反應。


    “按照你這麽說,難道你之前被那個男人殺死也是必不可少的人生經曆?這種犯錯也是你的財富?不要搞笑了!”


    鳳殊皺眉。


    “夢夢,你是在故意激怒我,還是意有所指?拿我前世的死亡來說事,對於你來說這是無所謂的舉動嗎?我對於你來說,就是可以隨便對待的人?”


    “我說的話不好聽,卻是大實話。不用這事來舉例子,你就不會懂自己剛才說的話是多麽的錯誤。經曆就是財富,哪怕是可怕的經曆,可怕的錯誤,統統都是財富,這種想法就是狗屁不通的蠢話。”


    它的情緒非常激動,臉色卻再次露出晦暗的意味來,鳳殊心中疑竇叢生。


    “難道你犯下過那樣的錯誤,結果導致了某個重要的夥伴死亡?”


    她的這一句話正中紅心。


    夢夢一瞬間就僵硬了。


    鳳殊與它默默對視了好半晌,夢夢才有氣無力地趴迴她的肩膀上。


    “鳳家所有人都不知道,鳳初一當年其實也談過戀愛。他喜歡的那個女人也曾經生下過兩個孩子。”


    “嗯,我在聽。”


    “他一直帶著他們在外旅行。因為還年輕,那個時候他實力也不高,知道自己的話在家族裏沒有多大的分量,所以幹脆不迴去。


    那個女人是個普通人,實力比鳳初一還要不如,眼界也同樣沒有,隻以為他也和她一樣是來自於普通的家庭,跟了他之後一直想要結婚,但鳳初一喜歡歸喜歡,也並沒有到愛的程度,考慮到現實因素,當時他根本就沒有早點結婚的想法。那個女人很喜歡他,雖然自感委屈,還是沒有和他分手,甚至和他生活了二十年,期間生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


    鳳殊挑眉,她有預感重點快要來了,“然後呢?”


    “鳳初一當年也年輕氣盛,盡管脾氣很好,可發起脾氣來,真的會和人冷戰幾年都完全不去哄對方的。


    本來那個女人有子萬事足,知道鳳初一身邊沒有其他女人,也沒有拋棄她和孩子的念頭,便也沒有再電擊著結婚這件事。他們雖然沒有結婚,家族裏頭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她和孩子的存在,可她那幾年還是心滿意足了。我仗著自己是他的同伴,一直找那個女人的麻煩。尤其是她兩個孩子出生之後,明顯的得到了鳳初一更多的關注,我心裏很不是滋味。


    然後我就犯錯了。”


    它的身體微微發抖。


    鳳殊抬起手來,拍了拍它的背。


    “已經過去了,夢夢。”


    “不,你不懂。”


    那是它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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