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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白說:“我也是這個意思呢。今年地氣早動,山上的雲霧似乎也不如往年清潤了。”

    劉思任說:“看來也隻有在烘焙時多下工夫了。”

    莊白笑著說:“幸好‘明前茶’我前些天已經烘培好了,共有三十來斤。還有,昨天上山來的幫忙的十幾個茶工,已經把‘小芽’和‘水芽’都分好了,後山上窯工燒製的竹炭也準備就緒。畏行兄想今天晚上就烘焙茶葉嗎?”

    劉思任點點頭:“是的,時間不等人啊。”

    兩人又對幹了一杯酒。莊白忽然笑著問劉思任說:“畏行,我到這姬峰也有將近六年了,可是從來沒聽你問過我一句,我是從什麽地方來的,以前我是幹什麽的?你對在下如此信任,也正是我把你傾心引為知己的緣故。”

    劉思任笑著說:“我想,子清不願跟我多談你的過去,一定有你的原因。如果到時候你覺得有些話可以跟葉某聊聊了,則劉某會非常樂意傾聽的。”

    兩人便相視而笑了。

    烘焙是製作“明茶”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道程序。其技法以前隻有劉思任以及兩個老茶工知曉。後來莊白來到姬峰後,與劉思任論茶甚為投契,劉思任便將烘焙“明茶”的技藝授予了莊白。

    大凡烘焙茶葉時,講究的是溫度與發酵過程,溫度不夠或者太過,都有損茶質,這就要看操作者的技藝了。另外,烘焙時用的是姬峰上特產的毛竹燒成的竹炭,因為這種竹炭在烘焙過程中能夠對一些雜質起到吸附作用,致使烘焙出來的“明茶”中的澀味減低,但又不會破壞茶中的香味與營養。烘焙者的功夫決定了“明茶”茶質的高低。像周修流這樣聰明的人,在莊白身邊跟了快三年了,因為未得秘訣,也還隻能悟得七、八分的火候。

    本朝發明了炒青,揉撚技術之後,增強了茶葉的香氣滋味。萬曆年間的西洞庭山人張源,在他的《茶錄》中記載著烘焙之道:“候鍋極熱,始下茶急炒。火不可緩,待熟方退火,徹人篩中,輕團數遍,複下鍋中,漸漸減焙幹為度。中有玄微,難以言顯。火候均停,色香全美,玄微未究,神味俱疲。”茶青炒後複加烘焙,更加芳香,葉色青綠可愛,經過揉撚滲出茶汁,易於溶解,滋味更加醇厚。劉思任烘焙“明茶”,就是采用了這炒青,揉撚的技藝的。

    到了晚上,劉思任跟莊白都換上了一套褐色袷衣,與修流一起來到觀後的茶葉作坊,準備了一番後,就開始著手烘焙茶葉。這道工序,往往要持續好幾個時辰,非常勞神,而且還不能讓無關緊要的人在一旁幫活的。——周修流自然是個例外。

    三人從酉時一直忙乎到卯時,終於將將近兩石的茶葉烘焙好了。劉思任和莊白直起了腰板,相顧一笑。三人一起來到觀外,猛吸了一口霧氣。劉思任望著山下的周家莊,跟周修流說:“流兒,你稍事休息一下便下山去吧,別讓你娘和周菊操心了。今天茶工們上山來,我再督促他們包裝茶葉,這裏不用你忙了。”

    周修流略事梳洗後,就下山去了。莊白用清晨的清泉水,泡了一壺新茶。又拿出一套前幾年劉思任送給他的宜興紫砂茶具,倒了茶。兩人品嚐之後,都滿意地點了點頭。莊白說:“畏行兄,我想我在這也有六年了,我既然與你已經是推心置腹的朋友,如果再不跟你說起我的身世,就很不夠朋友了。”

    劉思任端著茶杯,笑著聽他說下去。莊白說:“不瞞畏行,我是扶桑人。準確地說,我應該算是半個扶桑人。”

    劉思任吟哦著:“真是沒想到!你說你是半個扶桑人,那麽你的母親應該是中國人了?”

    莊白說:“畏行說的沒錯,家母便是這鶴皋鎮上人。當年嘉靖、隆慶年間,南九州一帶的浪人有一次騷擾福州沿海,曾經攻下了富庶的鶴皋鎮,擄掠一空。年幼的家母柯氏也被擄到了日本,後來又輾轉被賣到本州島,為家父所收留,然後就有了我。家母生前的唯一意願,就是讓她的骨骸能夠迴到故鄉。現在她的靈體就埋在這後山上。有鬆竹掩映,我想她應該可以長眠了。”

    劉思任嗟歎著:“那麽,子清,你到中國有多長時間了?”

    莊白說:“我第一次到大陸來,是在二十多年前。我是在天啟三年先到了南京的,在那裏盤桓了一年多,而後遊曆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後來我又潛迴日本兩趟,不過每趟呆的時間都沒有超過三個月。”

    劉葉思任點了點頭,心想,莊白對自己如此推心置腹,自己當然不會將他的行跡為外人道的。於是他笑著說:“子清真想就這麽終老於這姬峰之上,不想迴日本去做一番大事業了?”

    莊白笑著說:“是的。能夠長伴家母,又有清風鬆竹茶香相伴,此生足矣!實際上,我在關西‘來光寺’跟半葉禪師學禪時,就對世事已經看得很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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