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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掣目光清冷地看著陸家的馬車,眸底一片晦暗,看不出半分波動來,良久才收迴視線,示意青川把一個二尺見方的紫檀木匣子遞給周泰。


    “你拿給她。”


    周泰遲疑著沒接,瞥著衛掣的臉色,為難地咳了一聲:“這匣子她不一定會接……”


    話說到一半,被衛掣冷沉又固執的視線盯著,周泰那後頭半句話便怎麽也說不出來了,沉默著沒再說話,風一吹,隻覺得巷子裏彌漫著一股淩烈的寒意。


    周泰瞄著衛掣的神色,沉默了好半響才泄氣般歎了口氣,同青川大眼對小眼看了一陣,隻得硬著頭皮接過匣子,含糊地應了一聲,匆匆告辭,轉身往陸府去跟陸晚迴話。


    “……那位爺倒沒說什麽,就非得讓我把這匣子給你。”周泰盯著陸晚的臉色,僵硬著胳膊把手裏的匣子往前遞了遞,繃著聲音咳道,“你要不要看看?”


    陸晚無語地看了周泰一眼,視線落在那鏤空雕花的紫檀木匣子上,疑惑地問:“他沒說裏頭是什麽東西?”


    “沒說。”周泰一五一十地答應著,頓了頓,又遲疑著補充了一句,“我估摸著那位爺的意思,這匣子裏的東西你應該知道。”


    陸晚似有似無地嗯了一聲,手指輕扣著桌麵,默了一瞬,方抬手示意周泰把盒子遞上來,打開蓋子,往匣子裏頭掃了一眼,伸手取了麵上放著的幾張紙上來。


    目光觸及紙上的墨跡,陸晚的手指微微頓了頓,心頭猛地一沉,麵上卻不顯,不動聲色地將一遝宣紙看完,這才合上匣子,重新遞迴給周泰:“你把這匣子給他送迴去吧,就說這匣子裏的東西我看了,多謝他費心。”


    周泰眉頭動了動,看著陸晚波瀾不興的神色,遲疑著接過匣子,嗯了一聲,隻得又往平南王府去了一趟。


    陸晚看著周泰的背影,眉頭微蹙,眼裏多了抹沉思,手指握攏又鬆開,良久才慢慢籲了口氣,示意玉墨重新換了茶上來,靠在炕沿上,怔怔地想出了神。


    衛掣給她的那個匣子裏不是別的東西,是關於慶和十九年芒山上那群流寇的供詞,那一遝紙上多半都是廢話,可有一點很可疑——據她所知,當初隴西知府吳守業帶著府兵去抓人的時候那群流寇已經窩裏反了,十幾個人全都死於內鬥,僅剩的兩個抱著財物逃竄,還沒等官兵追到就滾下山崖摔死了,所以吳守業當初根本就沒拿到一個活口。


    但衛掣給她的供詞上卻有一個人是流寇窩裏的人,叫錢老三,而且據他所說,他們這群人之所以盯上陸家女眷的車隊,是錢老三的一個遠方親戚提供的消息,他們動手前根本不知道截的是知府老爺的家眷。


    陸晚蹙著眉頭,慢慢理著紛繁雜亂的思緒。當年那場禍事太過蹊蹺,又是在芒山上發生的,以衛掣的性子,必定早就讓人查過,就是查出什麽來也不足為奇,可他這會兒把東西送過來是什麽意思?是想讓她承他的人情?還是想借陸家的手做點兒別的什麽事兒?抑或……隻是想拉攏陸家?


    不對不對!陸晚深吸了一口氣,閉著眼睛定了定神,思緒漸漸清晰起來。衛掣若想借陸家之手做點什麽,或者拉攏陸家,那這匣子就不該送到她手上,而是直接遞給她爹!他上迴讓周泰傳話提慶和十九年的事多半也是想把東西給她——他想借謎林山的道收服苗疆,她正好占了路,手裏又有可用的人,這人威脅她不成,自然得換種法子!


    看來這人也不是塊硬石頭,至少還知道變通!


    陸晚想著,心裏大致有了數,手指摩挲著茶杯慢慢轉動著,沉吟片刻,方揚聲叫了綠枝進來:“你去跟小四說一聲,讓他帶句話給鄭興和,就說謎林山的事兒我應了,隻是得以做生意的名頭,至於怎麽做,讓他跟人家商量著擬個章程出來我看看。”


    綠枝忙答應著,退出去往外院去找趙小四傳話。


    陸晚歪在炕上默了一瞬,想了想,心裏到底有些疑惑,遂讓玉墨取了披風過來,又往蔚南院去了一趟,將那一匣子文書的事兒跟陸承輝提了。


    陸承輝臉上並無半分意外,點了點頭,示意滿臉疑惑的陸晚坐下來,麵色平靜地解釋道:“周泰跟衛掣同出一門,這事兒我知道。他讓周泰傳話也在情理之中。”


    陸承輝的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仿佛閑話家常一般,不緊不慢地下了結論:“不過既然是遞給你的東西,這事兒就不是為陸家來的。能讓衛家主動示好的,多半是越地的事兒——他查到景豐藥行的事兒了?”


    陸晚愕然地盯著自個兒爹,怔了一瞬,在陸承輝笑意溫和的目光中猛地醒過神來,掩飾般咳了一聲,含糊地點頭應道:“衛家先前遞了話,想借謎林山的道,我就讓鄭興和先晾著他,沒應。結果鄭興和這幾天一直被衛家的人跟著,今兒還哭到我跟前來了。我看他那意思,倒是想跟衛家的人做生意,畢竟衛家在南邊根深勢大,有平南王府在後頭撐著,咱們行事也方便。”


    陸晚留意著陸承輝的臉色,眼裏藏著抹狡黠,笑著繼續道:“我仔細想了,這也不算什麽大事兒。苗疆跟別處不一樣,那裏地勢複雜,崇山峻嶺多,毒蟲花鳥更多,一不留神就容易遭了道,就算是軍中最強的精銳,進去了也不一定能活著出來,更別說還想占山頭了。所以想收服苗疆,不能強攻,隻能安撫示好。衛家借咱們的商道,也不過就是想不動聲色地去幾個人摸一摸路子,最好能跟苗疆的幾位頭領接上頭。反正這跟咱們也沒關係,咱們隻談做生意的事兒,別的不管,這也算是各取所需,兩廂便宜。所以我今兒就讓鄭興和去找衛家的人談生意去了。”


    陸承輝提著茶壺的手微微頓了頓,餘光落在陸晚臉上,目光溫和中多了抹複雜難言的感慨。這丫頭心思活絡,又膽大心細,對各方形勢判斷往往能一針見血直切命脈,這份眼光見識,陸家無人能及,即便是他也自愧不如,這丫頭的心智聰慧像極了老爺子,也怪不得衛家那小子會直接找上她。


    當初老爺子對衛家那小子極為欣賞,若不是阿青不願,隻怕老爺子早就跟平南王府把親事定下來了。慶和二十年的時候,他帶著女兒去開元寺看大師,大師臉上的詫異他至今都記得,能讓大師如此動容的,除了當年的老爺子,也隻有這丫頭了。他記得當時大師說過一句話,這丫頭命格他看不清,不過衛家那小子跟小丫頭似乎有緣——他向來不信鬼神之說,可拋開寂悟的話,衛家也是個極好的選擇。


    平南王是性情中人,又極會審時度勢藏拙守分,衛家那小子性子雖然清冷,話不多,但心思沉穩直覺敏銳,至少幾十年內平南王府的位置都無人能撼動……即便是皇家,若真要跟衛家動手,也得掂量掂量。再加之武將世家,規矩少,跟這丫頭的性子倒極合適。能護住她,又能讓她自在,衛家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前幾天,平南王下朝後找他探過話,話裏話外都是他家那小子如何如何,如今想來,能讓平南王拉下臉來找他提親,王府那頭隻怕早有意向。


    更要緊的是,衛家那小子這迴竟然直接把芒山的東西遞到了阿晚跟前!


    這小子悶聲不響的,是早就看中了人!他早知道鄭興和的主子是誰!


    混賬小子!


    陸承輝看著女兒,慢慢收迴思緒,眼裏多了抹複雜,慢慢倒了杯茶遞過去,點頭應著女兒的話,“衛家以什麽名義跟景豐藥行談生意?”


    “現在還沒個準兒,我估摸著應該是以南越客商的身份,興許還會借其他的名頭,總之不會直接以衛家的名義就是了。”陸晚托著下巴想了一瞬,瞥著著陸承輝的神色,遲疑著問道,“芒山上的事兒——”


    “這事兒我心裏有數,你不用管。”陸承輝揮手打斷了陸晚的話,聲音溫和中帶著幾分不容置疑。


    陸晚看著自個兒爹一臉風輕雲淡的模樣,想了想,到底沒再往下問,隻得點頭應了。這事兒她爹當年必定也查過,她知道的太少,冒然插手沒準兒還會弄巧成拙。她爹既然不讓她管,她還是先靜觀其變吧。


    不過聽自個兒爹的意思,她怎麽瞧著這又像是看中衛掣了?


    陸晚猛地頓住腳步,迴過神來,往蔚南院望了一眼,鬱悶又氣恨地跺了跺腳!


    不行!這人神經病似的,做事完全不按常理,有什麽事兒又不會好好說話,非得陰沉沉地盯著人看,活像誰欠了他銀子似的。她跟他站一塊兒,不被氣死就得被悶死!再說了,這麽一個大老爺們,老跟著人家姑娘家轉,不是為人處事有問題就是心術不正。這親事不能應!


    想著,陸晚又折身進了蔚南院,找自個兒爹說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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