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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掌櫃被譚老爺子劈頭蓋臉地一頓罵罵得抬不起頭來,尷尬地點著頭認錯,一邊勸,一邊伸手去扶老爺子,胳膊剛抬到半空中,冷不丁地又挨了一棍子。


    “您老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譚掌櫃痛得吸了口氣,狼狽地縮迴手,一麵躲一麵勸,“這事兒是兒子的不是,當初就想著姑娘年紀小,姑老爺又說了讓林夫人管著鋪子,一時沒轉過彎兒來,這才怠慢了姑娘。兒子明兒就讓人備份兒禮去給姑娘賠罪——”


    “蠢貨!”譚老爺子一聽這話,登時更怒,檀木拐杖噔噔噔地在地上一陣亂敲,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抖著胡子掄起拐杖就朝譚掌櫃砸了過去,那拐杖擦著譚掌櫃的腦門,晃蕩一聲摔在地上,滾了老遠。“老子沒你這麽蠢的兒子!簡直是愚不可及!譚家這一代早晚得被你個蠢貨給毀了!”


    譚掌櫃心有餘悸地看了眼門邊的拐杖,手忙腳亂地躲著譚老爺子砸過來的杯盤碗碟,小心地瞄著譚老爺子的臉色,連連自責認錯:“是是是!爹罵得是!兒子腦子沒轉過來,還得您老多費心……兒子愚笨,您老看,這事兒怎麽轉圜轉圜才好?”


    “你——”譚老爺子瞪著眼睛,點著譚掌櫃的腦門,氣得渾身發抖,好半天才將胸口那股火氣咽了下來,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惱怒地罵道,“老子這輩子就生了你這麽個蠢貨!你就是來跟老子討債的?啊?”


    譚掌櫃一聽這話有譜,忙弓著身子撿起拐杖,瞄著譚老爺子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挪過去,捧著拐杖遞給譚老爺子,陪笑道:“兒子是愚笨了些,但也不是那等執迷不悟的人,您老就多費費心再教教兒子吧。”


    譚老爺子氣悶地瞪了譚掌櫃一眼,沒好氣地奪過拐杖,指著譚掌櫃的鼻子氣恨道:“還愣著幹什麽?給老子備車!老子替你去給姑娘賠罪!”說罷又揚聲叫門外的管事趕緊讓人進來找衣裳。


    譚掌櫃被譚老爺子這番舉動弄得愣了一瞬,心頭一陣猛跳,慢慢喘了口氣,總算從老爺子的劈頭蓋臉的罵聲中迴過神來,一時隻覺得喉嚨有些發幹,張了張口,卻沒敢往下再問。這麽多年,老爺子對著沈家如今當家的老爺也沒這般鄭重其事,隻有對著沈家那位老爺子的時候才……老爺子這得把姑娘看得多重啊?可姑娘過了年才十四,還是個小丫頭……


    不過一瞬間的功夫,譚掌櫃心底就轉過了無數個念頭,在譚老爺子惱怒的喝罵聲中忙點著頭應了,轉出去便吩咐家裏的小廝趕緊出去套好車,又讓管事婆子備好禮,一停安排妥當了,方折迴譚老爺子屋裏,扶著老爺子,試探般建議道:“要不,兒子跟您老一塊兒去吧?”


    “老子譚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去幹什麽?”譚老爺子瞪著眼睛,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譚掌櫃的話,“讓小六送我去!”


    譚掌櫃訕訕地笑了兩聲,也不辯解,忙答應著,讓人叫了小兒子譚宏遠進來,仔細交代了兒子幾句,隨後提心吊膽地看著兒子扶著老爺子上了馬車,在門口處皺著眉頭想了想,還沒往迴走,就見趙掌櫃滿頭大汗地從巷子口奔過來,眨眼間就擠進了門,不管不顧地奔過來哭求道:“譚老哥,這迴您可得指點指點小弟,小弟一家老小的前程就指著譚老哥了……”


    譚掌櫃目瞪口呆地看著趙掌櫃毫無形象哭天抹淚地跪在門口哭號,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譚掌櫃眼皮頓時狠狠地跳了跳,看著外頭好奇的人影,忙哭笑不得地將趙掌櫃拉起來,留意著趙掌櫃滿臉的冷汗跟後怕,心頭微動,一邊吩咐小廝上茶備飯,一便往裏請著趙掌櫃:“趙老弟先別慌,有什麽事兒慢慢說。才剛從陸府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這會兒老弟就急成這樣了?可是出了什麽大事兒?”


    “老哥就別挖苦我了!”趙掌櫃拉著譚掌櫃的胳膊,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原本富態福氣的臉上已成了一副苦相,一疊聲地抹淚悔恨,“事到如今,我也不瞞老哥了。當初我是腦子糊塗了,才聽了劉掌櫃的教唆……今年的賬冊,都送到林夫人那兒去了。姑娘今兒那番話,聽得我,真是無地自容……也不知道姑娘會怎麽處置。哎,咱們共事這麽多年,老哥可不能見死不救……”


    譚掌櫃無語地聽著趙掌櫃直白的哭訴,心思卻轉得極快,聽趙掌櫃哭得差不多了,方頓住腳步,無可奈何地攤開手,將袖子往上裹了幾圈,示意趙掌櫃看胳膊上才剛被譚老爺子的拐杖砸出來的淤青,愛莫能助地歎道:“不是我不幫老弟,你看看,我這兒才剛被我們家老爺子訓了一通!老爺子嫌我丟了譚家的臉,不讓我去見姑娘,已經自個兒帶著孫兒去給姑娘賠罪了!”


    趙掌櫃呆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看譚掌櫃胳膊上的淤青,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譚掌櫃,僵硬地吸了口氣,呆了一瞬,突然放開譚掌櫃,跳起來就往外奔,一麵跑一麵頭語無倫次地跟譚掌櫃告著辭:“對對對,我也得給姑娘請罪去!多謝老哥……迴頭我再來跟老哥道謝!”話音未落,人已經奔出了門。


    譚掌櫃站在院子中央,哭笑不得地看著趙掌櫃臃腫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門口,搖了搖頭,心頭終究有些沒底,卻也隻能先等著。


    ******


    直到午時末,譚老爺子才坐著馬車迴來,一進門就感慨地歎了口氣,招了譚掌櫃過來,沉聲吩咐道:“賣鋪子的事兒姑娘早安排妥當了,姑娘手底下有個姓趙的管事,你就跟聽他的吩咐行事!趙行德那根牆頭草這迴也表了態,凡是隻聽姑娘的吩咐。”頓了頓,又點著譚掌櫃警告道,“老子這張老臉算是讓你丟盡了!再敢違了老子的話,這京城你也不用待了,自個兒迴老家當夥計去!”


    譚掌櫃忙點著頭恭順地答應著,笑嘿嘿地扶著譚老爺子往裏走。


    譚老爺子走得極慢,出神地看著院子裏的紅梅,想起才剛陸晚坐在屋裏慢條斯理教著趙小四的模樣,趙小四恭恭敬敬地坐在陸晚下手,仔細聽著話,口裏眼裏都滿是對姑娘的敬服,譚老爺子思緒漸漸飄到了幾十年前,仿佛老爺子還在的時候……


    直到譚掌櫃低聲提醒著要上台階了,譚老爺子才猛地迴過神來,長長地歎了口氣,轉身朝後頭的譚宏遠招了招手,語重心長地囑咐道:“姑娘不是尋常凡夫俗子,你日後跟在姑娘手底下做事兒,心裏頭得敞亮點兒,別藏藏掖掖的讓姑娘笑話,自個兒也丟臉!你記著,絕不能把姑娘當女子看!姑娘站的地兒比你高,看得比你遠,凡事你多跟姑娘學學,總有好處。”


    “你也別不服氣,今兒你跟著我聽了姑娘幾句話。你自個兒捫心自問,姑娘想得到的你想到了沒有?姑娘看得到的你又能不能看到?”瞥見譚宏遠漲紅著臉欲言又止的模樣,譚老爺子無力地唿了口氣,半邊兒身子靠著欄杆,花白的胡子被風吹得粘到臉上,仿佛突然間就老了好幾歲,“我老了,你爹也不中用,你們兄弟姐妹幾個就你心裏最有數,你年紀還小,難免有年輕氣盛不服輸的時候,這不是壞事兒。但你得看得清自個兒站在哪兒,別被外頭的人捧兩句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譚宏遠急得臉上通紅,夾雜著還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別扭,擺著手含糊地辯解:“我不是……孫兒沒那麽想!就是姑娘——跟孫兒想的有點兒不一樣,”譚宏遠臉上一陣發燙,越說越不自在,少有地支支吾吾起來,“……模樣看著不大,說話跟長輩似的……”


    譚老爺子看著孫子扭扭捏捏的模樣,心頭陡然一驚,一口氣還沒落下來,就聽見譚宏遠嘀嘀咕咕的念叨,愣了一瞬,隨後噗嗤一聲笑了出聲,拿拐杖敲著譚宏遠的肩膀,瞪著眼睛打斷了譚宏遠頗有些委屈跟無奈的嘀咕:“你念叨什麽呢?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姑娘肯教你兩句,那是你的福氣!你就是想當小輩也得看姑娘樂不樂意!姑娘跟老爺子一樣,都是站在天邊兒的人,咱們這些凡夫俗子沒法比!也不用比!你也別給自己找不自在!太爺今兒跟你說的話,你迴去都好好想想,想好了再來跟我說別的。”


    譚宏遠紅著臉點了點頭,扶著譚老爺子從迴廊上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將譚老爺子送迴了屋,這才轉出來,到書房找到譚掌櫃,將今兒去陸府賠罪的事兒大致說了一遍,末了才提到譚老爺子的話:“太爺原本想讓我跟著姑娘辦事,姑娘推了,讓我先跟著那個趙管事學學人情世故。”


    “姑娘那話怎麽說的?”譚掌櫃點了點頭,又仔細地問了一句。


    譚宏遠臉上的尷尬還未散去,想起先前陸晚笑意柔和仿佛教導小輩一般的溫柔語氣,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姑娘說她年紀不大,自個兒都還有著學呢,教不了人……還說我這個年紀正是少年心性、意氣風發的時候,跟著她一個小姑娘,難免不自在,不如先跟著趙管事,跟三教九流的人打打交道,也能學到不少人情世故,看的人多了,眼界開了,日後才好理事。”


    譚掌櫃凝神聽著,良久才感慨地歎了口氣,拍著兒子的肩膀,語氣鄭重地囑咐道:“你太爺說得對,姑娘這是為你好。咱們譚家,從你太爺跟著老爺子起,到如今快五十年了,這些年日子是越過越好,你們兄弟姐妹幾個從出身起沒吃過什麽苦,平常見的也都是場麵上的人,大家夥兒看在你太爺的麵兒上也不會跟你們計較。但真要做起生意管起事兒來,終究還是欠了幾分火候。你們沒見識過高門大院裏真正的貴人,沒跟那些雞鳴狗盜之輩打過交道,更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些層出不窮的齷蹉手段。沒見識過,就容易手忙腳亂,讓人算計而不自知。姑娘肯讓她手底下的管事帶著你,那是你的福氣!”


    譚掌櫃說著,又重重地拍了拍譚宏遠的肩膀,“咱們譚家,就屬你最肖你太爺。你太爺當年一門心思跟著老爺子,如今老爺子不在了,你就安安心心跟著姑娘辦事吧。你爹我犯了糊塗,姑娘不計較,那是姑娘心善,你別學我。”


    “兒子明白,姑娘也是這麽說的……兒子知道好歹。”譚宏遠臉上的尷尬散了些,忙點著頭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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