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一天趙子清一大早就到特高科待了一天,迴來後召集人開了個會。


    “明天上午特高科有個行動,我們配合一下。”


    人們發出不滿的聲音,隨後有人咒罵,有人請假,有人不動聲色。


    “我們不具體動手,隻負責外圍的警戒,世傑,你開車,我們兩個坐車去,其他人走路。”接著他宣布了地點和方案。


    “對方什麽人?”黎世傑問。


    “不清楚,上邊沒說。”


    “又是重慶方麵的?”黎世傑不在意地問,他很希望不是。


    “管他是誰,大夥機靈點,別惹麻煩。”趙子清的話帶著很好理解的含義,大家都想起了那次爆炸。


    第二天早上黎世傑和趙子清開著車去預定地點,天氣很冷,趙子清卷縮在風衣裏,嘴裏不停地罵著髒話,行動的時間是上午十點,他們必須在九點前就位。黎世傑很想知道行動的對象是什麽人,但趙子清也不清楚,看起來他並不在意這個問題,也不關心。他說這是特高科的事,和他們無關,這次出勤隻是例行公事。


    “不會又死人吧?”黎世傑說。


    “應該不會,我聽說有對方的人內應,接上頭,抓住,完事。”趙子清說。


    黎世傑明白了,他不再多問,專心地開車。


    車子穿過一條陰暗的窄道,拐上馬路,就在車拐上馬路的同時,黎世傑發現前麵幾十米的人行道上有一個突兀的高個子。在南邊很少有這樣的高個子,這個人不但高而且很魁梧,穿著一件褐色的長衫,圍著圍巾,戴著一頂灰色禮帽,完全是一個普通上海人的打扮,但他那突出的身形還是與周圍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黎世傑瞟了一眼,突然心跳加速。這個身影很眼熟,雖然背對著他,但他下意識地感覺到,這個身影很熟悉,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黎世傑的腦海裏電光火石般地閃現著認識的人,這個人身材很高,很魁梧,在黎世傑認識的人裏很少,這樣特征突出的人是不會被黎世傑這樣的人被忘記的。黎世傑猛地想起了,這個人是劉誌達,沒錯,就是劉誌達。


    他的心猛烈地跳起來,手心也滲出了汗水。他為什麽會出現在上海,他來這裏做什麽,這裏離特高科預定的抓捕現場不到兩公裏,而他行走的方向也正是那個地方,這是巧合嗎?


    黎世傑是不相信巧合的,任何做這一行的人都不會相信巧合,尤其他知道劉誌達的身份,他絕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他就是特高科的目標,黎世傑迅速在心裏作出了判斷。


    還有一個小時就是行動的時間,一個小時之後,劉誌達就將被特高科抓捕。這是他們自己的事,和黎世傑無關,他可以不管這件事,可以無視這件事,是他們自己倒黴,他與他們之間道不同不相為謀,這麽做黎世傑絕不會受到良心的譴責。


    但幾秒鍾之內黎世傑改變了主意,這種改變幾乎是下意識的,沒有經過任何的分析和思考。他自主做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可能冒一些不可預知的風險,但此時他已經沒有時間進行評估。因為這時有個女人正好在車前十多米處過馬路,正是這件事使黎世傑作出了決定,他本能地要利用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黎世傑猛地踩了一腳油門,在車子剛提速駛向女人的同時又踩下了刹車,伴隨著女人的尖叫聲,黎世傑猛地把方向盤向右打去,正在閉目養神的趙子清被突然而來的顛簸驚醒,他睜開眼,說:“怎麽迴事?”


    車子衝上人行道,砰地撞上了那個高大而魁梧的人的後腰,那個人在悴不及防中被撞得摔出去七八米,重重地砸在地上,引起周圍一陣驚唿。


    黎世傑臉色發白,他伸出頭對著尖叫的女人吼了一聲:“找死呀你。”


    趙子清清醒過來,說:“下去看看人怎麽樣了。”


    黎世傑跳下車跑過去,一把翻起那個人,他看見一張長滿麻點的寬臉,果然是劉誌達。


    劉誌達滿臉是血,他恍惚地看了一眼黎世傑,眼裏突然發出奇異的光。


    “你——”劉誌達呻吟著,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他。


    黎世傑扶著他的肩膀,看著他。他不能說,也不能做任何暗示的動作,也不能保證他此時的眼神能正確表達他的內心,但他認為劉誌達能懂他的意思。這種感覺是這一行裏的人共有的,這是一種基本素質,也是一種本能。他不會犯傻,他應當明白這不是巧合,這一行裏沒有巧合。


    趙子清也跑過來。


    “怎麽開的車。”劉誌達呻吟著把話說完。


    “沒事吧?”趙子清問。


    “死不了。”黎世傑說。


    “我的腿——斷了。”劉誌達繼續呻吟著,說。


    趙子清掏出三塊大洋丟在劉誌達的身上,說:“拿去看醫生。”然後對黎世傑使了個眼色。


    劉誌達一把抓住黎世傑的手,盯著他,喊:“你——你——。”


    黎世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劉誌達喘了口粗氣,艱難地說:“你不能走,錢不夠。”


    趙子清猶豫了一下,又掏出兩塊大洋,丟在他身上,說:“他媽的,算咱們倒黴。”一邊說一邊上去一腳踢開他抓著黎世傑的手,


    兩人迅速上了車,留下劉誌達在地上呻吟著,很快,一大堆圍上來的人就把他淹沒了。


    趙子清問:“怎麽迴事?”


    “不好意思,為了讓一個過馬路的女人,刹車踩急了。”黎世傑說。


    “小心點嘛。”趙子清說。


    “錢我迴去還你。”黎世傑說。


    “小心點,別再出亂子。”黎世傑聽出趙子清有些不滿。


    那天,他們足足等了五個小時,什麽事也沒發生,抓捕的目標果然是劉誌達,黎世傑心裏暗暗地泛起一絲滿足感。


    一個星期後,黎世傑在偵緝隊門口看見了周楓。


    看見周楓,黎世傑並不感到驚奇,這件事情過後,他知道他們遲早會來找他的。


    “我去你住的地方找過,房東說你好些天都沒迴去了,沒辦法,我隻有找到這裏了。”周楓說。


    “最近事情多,我暫時住在隊裏。”黎世傑警覺地看看四周,說:“這裏也不太平,前不久才有人丟過炸彈。”


    “我們找個地方聊?”


    黎世傑帶著她到了一間常去的咖啡館,坐下後,周楓拿出一個小布包,裏麵是五塊大洋。


    “這是那天你們留下的。”周楓說。


    “你來就為這個?”黎世傑撇了一眼,大洋現在對他的吸引力已經開始下降,至少五塊大洋已經不能引起他的興趣,他已經擁有了很多。


    “另外那個人——”


    黎世傑打斷她,說:“他什麽都不知道,和這事沒關係。”


    周楓點點頭。


    沉默了一會,周楓說:“要不是你,那天——”


    黎世傑笑了笑,說:“也是我多事,他傷得怎麽樣?”


    “肋骨斷了兩根。”


    “腿沒斷?”


    “沒有。”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他怎麽到上海來了?”黎世傑打破沉默,問。


    “這個——”周楓猶豫了一下。


    “算我沒問。”黎世傑說。


    “工作需要吧。”周楓還是迴答了他,雖然等於沒迴答。


    “上海亂,你們要小心。”黎世傑說。


    “知道,你也小心。”


    黎世傑看了看表,說:“要不就這樣吧,錢你帶迴去,我現在不缺這個。”說著他站起來。


    “黎先生——”周楓沒有跟著站起來,隻是抬頭看著他。


    黎世傑猶豫了一會,又坐下來,他明白她有話要對他說,並且差不多已經猜到要說什麽。


    “黎先生,我們是什麽人,相信黎先生也能猜到一些,你的情況,我們也都分析過了。我們認為黎先生是個有愛國心,也有正義感的人,我們希望黎先生能分清敵我,把握大節,不要走汪精衛、周佛海他們的路。”


    黎世傑諷刺地笑了,說:“那我該走什麽路?走你們的路?”


    “我們希望黎先生走救國的路,抗戰的路。”


    “怎麽走?”


    “我們會幫助你的。”


    “可事實是我一直在幫助你們。”黎世傑不無嘲諷地說。


    “是的,黎先生,首先,我們非常感謝黎先生對我們的幫助;其次,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願意看到你走錯路,才想挽救你。”


    “挽救我?”黎世傑冷笑著說,“你以為你們是救世主?可以挽救所有的人?”


    “黎先生,你冷靜點,事實是你現在正在為日本人做事。”


    “事實是我救了你們的人,而且冒著很大的風險,這件事原本和我毫無關係,而你卻跑來教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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