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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麽我呢?為仙時,一心想著忤逆不道的齷齪之事;作鬼時,又滿心都是嫉妒和冤屈。我的心胸如此狹隘,實在是不配作師父的徒兒,更不配作他心愛的女人!”


    彼岸又想起,自己多次在許蒼鬱夢中攻擊她,她卻隻躲閃,不忍下殺手。其中有一次,她還在夢境龍卷風來臨時,不顧安危試圖出手救自己!


    試問,自己可有如此的心胸?


    絕對沒有。


    是的,她的確比我,更值得師父去愛!


    兩百多年沒搞明白的事情,到師父心裏走一遭,就豁然明了了;兩百多年解不開的心結,被師父的大愛輕易便化解了!


    彼岸感到釋然,身體前所未有的輕鬆。


    心結一解,再無仇恨和怨念,長久以來陰鬱的世界,頓時變得雲淡風輕起來。


    “我要為師父做點什麽才好!”


    彼岸又出神地望了越雲澤一會兒,站起身來:“我不應自私地霸占他,我得送他迴家,與妻兒團聚。隻有他幸福,我才能真正快樂起來!”


    怎樣才是為他好呢?


    ——就是想他所想,急他所急。


    應該趕緊去給許蒼鬱報個平安。丈夫出門遲遲未歸,想必她一定也很擔心,師父一定不想讓她著急。


    師父正睡著,又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裏,隻好豁出去了,到昨日遇見他的地方去打聽。


    可夜深人靜的又是大冷天,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可問。


    鬼魂之身,不可見大太陽。因此第二日太陽落山後,彼岸才又去了那個地方。


    這迴倒是有些路人,可雖然彼岸極力隱藏,但還是有個別人發現了她腳不沾地漂浮的狀態,結果不是嚇得暈倒,就是把手裏東西一扔,撒丫子逃跑,嘴裏喊著“鬼!鬼呀!”


    自然什麽也打聽不到。


    彼岸有些著急了:“還有兩日就是合元節,我走之後,師父怎麽辦呢?找不到他的家,他這麽虛弱,到時誰來照顧他呢?”


    把心一橫:“罷了,那我就不走了,我就守著師父,就算是魂魄散盡、不得善終,我也要能多陪師父一天是一天!”


    轉念一想:師父好不容易開始了凡間的生活,有了喜怒哀樂,雖然有我陪著他,可是他並不會快樂啊!等他醒過來,他一定會想念妻子,想見他初生的孩子。


    不行,還是得送他迴去。


    對了,師父說,許蒼鬱近日即將臨盆,也不知她到底生了沒有?


    要是生了的話,倒是有一個法子。


    彼岸自以為是地又跑到遇見越雲澤的那附近,挨家挨戶找尋新生兒的哭聲。


    可是,溜進了好幾戶有嬰兒啼哭的人家,見孩子的娘都不是許蒼鬱,隻好悻悻歸來。


    也許,孩子還未出世?


    預計的第三日,師父仍未醒來。


    第四日,合元節剛過,彼岸就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渾身上下更加透明,聲音也更加飄渺虛無,精神疲倦,明顯有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已經離自己而去了。


    可是看看安詳入睡的師父,她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越雲澤一直沉睡在那間房裏,無人來打擾。


    屋裏雖然很精致,但從外麵看,隻是棟廢棄陳舊的房子。附近的居民都說,那是間鬧鬼的屋子,有人曾親眼見過院子裏的東西憑空自己移動,因此再無人敢近前。


    原本彼岸就是想施了咒,想讓師父睡足三日、自己在旁守他三日而已,可沒想到師父身子這麽弱,竟然足足睡到第五天。


    其間,彼岸將自己的精魂不顧一切地輸給他。隻要師父能感覺舒服一點,自己怎麽樣都無所謂。


    她對著昏睡的越雲澤說:“愛上你之後,我就忘了其他人;正象你愛上天下人後,就忽略了自己一樣。”


    第七天,越雲澤一睜眼就驚惶地抓著彼岸問:“眼下是何時辰了?”


    彼岸疲憊且萬分歉疚地答道:“對不起師父,你睡了整整五日了。你若記得迴家的路,我這就送你迴去。”


    她已做好了準備麵對他的責備。萬一這期間許蒼鬱或孩子出了什麽事,自己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的。


    可越雲澤關心的卻與她想的完全不同,他抓住彼岸的手臂焦急地問:“什麽?合元節已經過了?”


    彼岸大惑不解,她以為師父應該首先怪罪自己,攔著不讓他迴家:“合元節?師父,你為何問起合元節?”


    越雲澤望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不要再為了我,放棄轉世的機會。”


    彼岸大驚失色:“原來,師父失去知覺前就已察覺了?”


    越雲澤點點頭,幹裂的嘴唇微微動了動,望向窗外喃喃自語道:“都是我的錯......”


    “不,師父,是我心甘情願!明年,明年的合元節,我保證我一定走!”


    可是,她還能等到下一個合元節麽?


    天黑之後,在彼岸的攙扶下,越雲澤終於迴了到闊別多日的、和蒼鬱共同擁有的那個家。


    可是,妻子不在。


    從燒過的柴火來看,已經有好幾天沒人動過了。


    這麽冷的天,路又不好走,她一個懷著**個月身孕的女子能去哪兒?肯定是去找自己了!


    越雲澤一著急,噴出兩口鮮血,可把彼岸嚇得不輕:“師父,師父,你別急,先坐下休息,我們等等看!”


    彼岸從前那麽恨蒼鬱,巴不得她離開師父身邊,此刻卻與越雲澤一樣,極其渴望她的平安歸來。


    也許以前,自己對師父算不上真愛,因為隻自私地考慮到自己的感受;自從進過師父的心之後,她對這個男人的愛翻了好幾番,現在,他是否開心,比自己是否開心,要重要得多了。


    對越雲澤來說,在仙界的歲月,千萬年都感覺沒有這麽長。這一宿極其難熬,恨自己沒用,真想拔腿就去找鬱兒。


    他忽然想起,六旬留下了一個傳音鈴。隻要搖響它,六旬就會感知到,也會盡快趕來。


    本來,他是不會輕易因為私事動用仙界的力量的,但這迴實在是情況特殊,擔心鬱兒出意外。


    可是,那鈴鐺放在哪裏了?


    彼岸也幫著一起找了半天,一無所獲。


    雲澤想,也許是鬱兒帶在身上以防萬一了?


    就這樣,彼岸一直陪著師父等到第二日清晨,也不見蒼鬱歸來。


    這一天偏是個大晴天,旭日東升時金光萬丈,見不得光的彼岸再也撐不住了,不得不馬上躲起來。


    因為要維持師父的體力,彼岸失了很多精魂,她望著自己已經幾乎完全透明的雙手,預感到,自己恐將無法長久逗留了,是時候去那個地方了......


    離開之前,她戀戀不舍地望了處在淺睡中的師父最後一眼。


    他已熬了一夜,實在熬不住了才剛剛迷糊一下。


    彼岸不忍心叫醒他。她要在這一瞬間,把這個有情亦無情、有緣亦無緣的男人的容貌、身姿、氣息......一切的一切,都裝進心底!


    那一年,那一日,她曾到過一次狹長的黃泉路,跨過煙霧繚繞的奈何橋,於望鄉台上最後望了一眼人間。


    可惜那時看不到天上的師父,隻得麻木地跟著三三兩兩的人群,朝著三生石緩緩走去。


    心中快活時,走起路來仿佛步步生蓮;此時心中餘情未了,滿是遺憾,走起路來,身後留了一地的歎息。


    遠遠的,望見那位拄著拐杖、捧著湯藥的孟婆的身影,聽見孟婆老態龍鍾的聲音勸前麵的其他人說:“喝吧喝吧,人生在世,幾多苦難,這一碗下去,便能釋然,徹徹底底地與前世做了一個了斷,再也感覺不到痛了!”


    彼岸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喝下那碗湯水,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她和心心念念的師父,真的將從此不再有半分牽連!到此刻才發現,即便是對那些因他而生的痛楚,都懷有深深的不舍。


    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不!我不要忘記那個眉目如畫的師父,那個聲如碎玉的師父,那個心懷天下的師父,那個清冷如冰的師父,那個憐憫眾生的師父,那個讓我潰不成軍的師父......他是我一百多年的生命裏,全部的歡樂、痛苦與迴憶,沒有他的來生,還有什麽意義!”


    想到這裏,彼岸把心一橫,拔腿便往迴跑。


    孟婆已經太老了,還絮絮叨叨地說著話,沒有發現彼岸這個逃兵。


    彼岸暫且逃離了孟婆的視線。


    但是,任何所得都要付出代價。


    不肯乖乖喝孟婆湯,想保留過往的記憶,就隻能慢慢被抽去魂魄,直到原本的三魂七魄所剩無幾時,想轉世也是枉然了。


    這一次,將是真正的永別。


    此刻,彼岸默默告別了淺睡中的師父,再次來到三生石旁。


    這一次,她不迴頭地走上前去,問老得聽力已經嚴重下降的孟婆說:“請問,如若徹底放棄轉世,交出餘下全部的精魄,可以麻煩您,幫我用這些精魂煉製一枚補氣的丹藥麽?”


    “什麽?什麽丹藥?”


    “補氣的丹藥,讓體弱的人強壯起來。”


    孟婆的臉布滿皺紋和斑點,眼神卻很慈祥,慢吞吞地說:“啊,姑娘你要放棄轉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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