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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荏苒花做藥引,替你敷了眼睛,來看看有沒有效果。”


    越雲澤邊說邊揮動袍袖,體貼地將整個歸心殿蒙上一層薄薄灰紗,怕蒼鬱剛剛摘下紗布的眼睛無法適應。


    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卻不想讓她知道。


    蒼鬱心中其實反倒很平靜。反正這一世從出生到現在,已經失明了二十多年。


    因為留有上一世的記憶,她可以描述出很多東西的樣貌,曾令姐姐吃驚不已。她曾嚐試給姐姐講前世的故事,結果姐姐以為她燒糊塗了,讓她趕緊休息。


    於是蒼鬱反過來安慰越雲澤:“萬一不起作用,也沒關係,反正我也習慣了,正常人能做的,我都能做。”


    越雲澤狠狠閉了一下眼睛。


    蒼鬱溫柔的話語,在他聽來如同萬箭穿心,他堅定地說:“萬一不起作用,再想別的辦法。如果什麽法子都不行,我就是你的眼睛,永遠。”


    蒼鬱動情地按住那隻正替她拆紗布的手。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手很涼,那隻手,比從前暖了幾分。


    可是如此暖心的話語,真的出自從前那個冰一樣的人兒麽?


    難以置信。


    一圈一圈的白紗被輕輕拆下,一點一點呈現出整張秀麗的麵龐。


    蒼鬱長長的睫毛翕動著,好似蝴蝶震顫的翅膀。


    她和從前一樣美,隻是單薄得讓人心疼,且多了幾分看穿世事的疲憊與滄桑。原本圓潤的鵝蛋臉,都瘦成尖尖的瓜子臉了。


    因為看不見,靠畫畫賺銀子賺得格外艱辛,她也盡量節儉,節衣縮食。


    越雲澤暗想,今後定要好好照顧她,把她養得豐腴一些,再也不讓她受委屈了。


    蒼鬱的睫毛撲梭梭抖了抖,緩緩睜開眼,剛剛露了一個縫,就被橫衝直撞進來的光亮晃得又閉上了。


    “別著急,慢慢來。”


    越雲澤的聲音略沙啞,但溫暖得她都快聽不出了,更加想趕快睜眼看看朝思暮想了許多年的臉龐。


    待逐漸適應了環境,蒼鬱眼前終於模糊地出現了那個魂牽夢繞、讓人屏住唿吸的輪廓。


    眼睛有點酸,但她如饑似渴地看呀看,一息都不舍得錯過,眼睛揉了再揉,揉了再看,輪廓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她的意中人,還是白衣飄飄,一身仙氣,豐神俊朗,隻是消瘦了些;他的麵龐褪去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霜,就像當年暗夜竹林中,火堆映照下那般柔和、溫暖;他的眸光,如今除去了薄霧,晶彩清澈......


    她大概要花一點時間,才能接受這個轉變。


    這些年,她不但瞎,而且裝聾作啞不想說話,沒向任何人提起,卻每天都在感受著,“越雲澤”三個字給自己帶來的力量。


    一遍又一遍,她曾在鋪開的畫紙上,由心牽引著,畫他的絕世風華——


    他微蹙的眉心,挺直的鼻梁,略薄的嘴唇,如水的目光......


    雖然看不見成品,但描繪他的過程,自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讓她覺得,像在他的懷抱裏那樣安逸。


    “看得見麽?”


    雲澤的眼裏寫滿關切。如果可以,真想把世間一切的美好都給她,哪怕是自己的雙眼和生命!而從前,他的眸子是深不見底的,從來都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蒼鬱一雙杏目看得目不轉睛,一言不發,因為她根本顧不上說話,迫不及待要先將這張臉溫習上千百遍,恨不得這樣望著他到地老天荒。


    其實生平第一眼見到他時,就已情根深種,隻是不自知。


    這第一眼,並非是剛剛來到四象世紀時,從樹端掉落後被他救起時那魂牽夢繞的一眼,而是比那還要早得多......


    設想了那麽多遍的重逢,沒想到真的發生時,竟如此平和,但這寧靜中蘊涵的力量,是最無窮的。


    蒼鬱欣喜萬分:“我能看見了......”


    越雲澤緊張的表情終於轉為欣慰的笑容......


    漫天飄飛的荏苒花瓣裏,一對有情人終能緊緊相擁。


    挺拔的他,擁著纖瘦的她,就像海浪張開巨大的懷抱,盡情擁著一葉扁舟......


    蒼鬱揚起臉,踮起腳尖,湊近他的下巴,想要像當年生離死別之前那樣,給這個男人一個吻,同時,也向這個男人索取一個吻。


    她不再是卑微的,也不再視他為遙不可及的神明。


    越雲澤聽見自己急促的唿吸聲。


    時已至此,不必再隱藏自己的心跡,因為愛與咳嗽和貧窮一樣,越想隱瞞,越欲蓋彌彰。


    當他的唇覆蓋了她的,萬樹花開,覆水難收。


    願此刻即是永恆。


    廣袖舒卷,歸心殿處處張燈結彩,披掛上火紅的燈籠和大朵大朵緞花,每隻燈籠上皆繡著明晃晃的“囍”字,就連樹梢都飄揚著無數紅綢帶,給透明的荏苒花暈上了喜慶的紅光。


    案頭擺上了鑲金的大紅燭台,屋脊天花上,也吊了十幾隻琉璃八棱掛角宮燈,每一側的燈麵上,都畫著一個傳說中美麗的愛情故事。


    歸心殿終於不複清冷。


    “......六、七、八......一共有十二隻燈籠!”


    “我果然沒找錯人,你還是那麽喜歡數數。”


    他寵溺地望著她,目光片刻不離,怎麽也看不夠。


    “對呀,上一世,你不是把我的數數強迫症給治好了的麽?”


    蒼鬱不好意思的微一低頭,兩隻唯美的小梨渦若隱若現。


    “不要緊,你喜歡數就數吧。”她飛入紫雲殘劍中的鏡頭不斷在腦海中迴放,衝擊著他的腦神經,越雲澤聲音略有些沙啞,“以後,你喜歡做什麽,我就陪你做什麽。白天數花朵,夜晚數星星,可好?”


    “你說什麽?沒聽清,再說一遍!”


    蒼鬱裝作沒聽見。


    “我說,以後你喜歡做什麽,我就陪你做什麽。”


    越雲澤實誠地又重複一遍。


    “還是沒有聽清!”


    蒼鬱壞笑起來。


    越雲澤將她摟得更緊些,一顆仙心忐忑不能止,一股衝動如潮起般湧上心頭。說是衝動,其實隻是說出口的時機而已,對於即將說出的話的內容,他已經反複考慮多次了。


    越雲澤低頭,對小鳥依人般偎在自己懷中的女子,萬般柔情地道出令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話:“我說的是——今日就嫁給我,可好?”


    蒼鬱原本燦爛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燈籠穗不再晃動,荏苒花不複起舞,一切的一切,都停滯在時間的河流裏,它們似乎也都想讓這一瞬永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先她而生的數萬年歲月,他獨自經曆的風霜、獨自品過的世態炎涼,分明都是為了與她的相遇而做的準備。


    重逢的喜悅一下被拋到腦後,蒼鬱的心情沉重起來,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也出了問題。


    越雲澤真的以為她不適應天上的嚴寒,聽力受到影響,怕她沒聽清,又重複一遍:“今日就嫁給我,可好?”


    蒼鬱聽得清清楚楚,擔心地盯著他的眼睛問:“雲澤,你在說什麽?你不怕落得墜下九重天?”


    “不怕!”


    他的眸子從未這般清澈。


    失去仙力算什麽,墜落九重天又如何?


    “你是仙界的擎天一柱,能與你重逢已是萬幸,之前的話,我隻是說說而已,豈敢再奢求更多?”


    她指的是——“這一世,我要平等地愛你。”她可以繼續默默地愛他。


    “你聽我說,自動情後,我功力銳減,早已不再有資格為九天雲仙。且我曾心懷邪念,並被之駕馭了許多年,實在不配再掌管九重天。是以,”越雲澤的目光緩緩挪向它處,“我早已辭去九天雲仙一職。”


    他講得如此輕鬆,但蒼鬱半晌無語,很是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這些。


    修煉了數萬年的仙骨,背負了一世的美名,愛了千秋萬代的蒼生,為了她許蒼鬱,這些他都不要了麽?


    “我已無官一身輕,過了今晚,就陪你去過凡間的生活,可好?”


    與其帶著這點兒功力在天上閑著不做事,還不如去人間行醫救人。


    “雲澤,我怎能陷你於如此不仁不義之中?你嘴上說了無牽掛,但你一向心懷天下,又如何放得下?”


    雖然蒼鬱太想答應他,那樣,自己就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但,她不能那麽自私,越是愛他,越是要替他著想。


    越雲澤說:“我愛的天下裏,不能沒有你,若這一世我再負了你,才是最大的不義。”


    蒼鬱還想說些什麽,越雲澤卻心想,愛天下,就從嗬護你做起:“我意已決,你安心作我的新娘子就好,除非你嫌棄我兩袖清風,一無所有。”


    一絲淡淡的苦笑,讓人心酸又心疼。


    “怎麽會呢?”


    蒼鬱忙說,眼裏轉動的光亮,難以自製地變為大顆大顆淚水滾落。


    雲澤若褪了仙身成了凡人,墜下滾滾紅塵裏,他們兩個就隻能作一世夫妻。但是,莫不要說幾十年朝夕相伴,就是一日夫妻,也已是從前可望而不可求的幸福,隻是,似乎太委屈他了。


    越雲澤細心地用絹帕為心愛的姑娘擦去淚水,極盡柔情,她梨花帶淚的樣子格外惹人疼愛,正是久曆艱危多剛介,熟諳世事倍溫柔。


    有那麽一刹那,他簡直想把她揉入到自己身體裏,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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