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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絕·光陰


    遠勝金珠貴,


    穿遊萬象間。


    無聲驚日月,


    華鬢賦流年。


    三十二年後。(四象世紀1041年。


    離曲水鎮不遠的古井鎮。


    集市一頭的角落裏,擺著張桌案,案頭後麵端坐一位墨發白衣的大夫。案前等候的隊伍一直排到了巷子的盡頭,還轉了兩道彎,擁擠程度堪比過年過節。大夫卻始終耐心問診,不露倦容。


    這幾日,村民們奔走相告著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說有位不知哪裏來的神醫,免費號脈瞧病,簡直是藥到病除。不僅如此,他居然還每人給發點抓藥的銀子。


    於是,一些常年受疾病困擾的其它村鎮的貧苦村民們,也扶老攜幼大老遠趕來排隊。


    既然大夫宅心仁厚,想必也是不忍拒絕他們的。


    果然,大夫來者不拒。他雖然話不多,卻對每位病人都是以禮相待,一視同仁,不問出身,且醫術高明,看病速度快,望聞問切轉瞬完成。


    一個個病人愁眉苦臉地來,又走馬燈似的捧著藥方子、以及大夫給的抓藥的銀子,滿懷期待地離開了。


    還有許多人,並不是來看病的,就是專程來看這位大夫的,有明著大剌剌地看的,還有不語含羞偷偷瞧的,他眉目如畫,眉宇間有著氣吞山河的氣勢與看穿世事的淡泊。總之,似乎有種魔力,讓人無法把目光從他身上挪開。


    排隊等候時,後麵的人不禁交頭接耳起來。


    “你們可曾見過這位大夫?”


    “從來沒有!也不知他從哪裏來的。”


    “絕對沒有!如此人中俊傑,一旦見過,必然過目不忘!”


    “你們說,這位大夫一身白衣勝雪,不染纖塵,佛心玉麵,妙手迴春,莫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神仙?神仙會來我們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


    “怎麽不會?越是不出名的地方,才越需要神仙的善心啊。”


    “哎,我看有可能,神仙有時也要下凡做做善事、積積善因的吧?”


    “也說不定啊,跟故事裏說的似的,是在天上犯了什麽錯,被貶凡間行善贖罪的神仙!”


    “我也覺得像神仙。你們想,凡人在這裏市井忙上一整天,怎麽著也得有幾分倦意吧?怎麽也得吃點幹糧喝幾口水吧?身上多少也得沾些灰土吧?可是你們看他!”


    那人伸手一指,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向大夫的足下望去,就連他腳上那雙軟底白靴,亦是一塵不染,他整個人就像從畫裏走出來的一樣,超凡脫俗!


    再看大夫的臉,容光煥發,氣宇軒昂,全身上下連一個泥點都沒有!眾人又看了看自己沾滿塵灰的鞋——


    “唉呀我的媽呀,真的是神仙啊!”


    各個捂嘴捂胸,震驚得不得了。


    又有人說了:“我看,他與我們老家祖上,供奉的九天雲仙的畫像,倒是頗有幾分相似......”


    “九天雲仙?”眾人嚇得瞠目結舌,“那可不得了哇,不是傳說中仙界之尊麽!”


    正說到此,大夫招唿:“下一位。”


    來到大夫麵前的,是一位約莫七八歲的小姑娘,目光怯怯又靈動,小巧的口鼻,模樣甚是清秀。不太合身的碎花布衫上,縫著兩個整齊的補丁,身邊並沒有大人陪伴。


    大夫見來的是個小孩子,便起身,從案子後麵走到她跟前,俯身問:“哪裏不舒服?”


    小姑娘仰起的臉上滿是震驚,如此近距離與大夫麵對麵,她簡直看呆了——多麽好看的一張臉啊!她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也可以英俊得如此驚心動魄!


    大夫看她不說話,又問了句:“哪裏不舒服?”


    小姑娘“哦”了一聲,這才說:“大夫,不是我,是我娘。她不能下地走路,一走路就頭暈腳軟,因此,小女替她來求教大夫。”


    大夫一雙黑葡萄般的墨瞳望著小姑娘:“我沒有親自見到她,如何診治呢?”


    “唔......方圓百裏都說大夫您是神醫,您就幫我想想,可有什麽法子能治?我,我都排了大半天的隊了,隻要能治好我娘,我,我,我什麽都願意做!”


    小姑娘急得什麽似的,生怕大夫拒絕為她娘診治,幹脆“撲通”一下雙膝跪倒,一個接一個開始磕頭。


    “不要這樣,”大夫彎腰將小姑娘扶起,看著她的眼睛問,“你叫什麽名字?”


    脆生生的童音,撲梭梭的睫毛:“我叫玉兒。”


    “玉兒......”


    白衣大夫眼中陡然一亮,默念著這個名字,似乎勾起了塵封的往事,寬厚慈悲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小姑娘,隨即,眼裏的光亮又消失了,隻柔聲說:“排了這麽久,你也累了,迴家去吧,說不定,你娘已經好了......”


    小姑娘扯著大夫的衣袖,眼淚說著說著就要掉下來了:“大夫大夫,求您別趕我走,玉兒已經排了好久了......”


    眾人紛紛議論,有歎氣的,也有的說,這孩子雖懂事,可未免也太強人所難了,人都沒來也沒法號脈,還想讓大夫治病?又不是感冒發燒這樣的常見病,頭暈腳軟怎能隨便開方子呢?服錯了藥,大夫可是要負責任的。姑娘你還是趕緊走,讓給下一位看病的吧!


    一片議論紛紛之中,大夫微一抬眼掃了下眾人,沉吟片刻,從袖口裏摸出一個紙包來,遞到玉兒手裏說:“將這個,分成九等份,一日三次泡水,連喝三天,明白?”


    小姑娘立即破涕為笑,如或至寶地接過來,連連鞠躬:“玉兒明白!玉兒明白!玉兒代我娘謝謝大夫!”


    大夫淡淡地說:“不謝。”


    那紙包摸起來有點兒硬。離開人群沒幾步,玉兒就迫不及待打開,好奇地想看看,神藥長什麽樣子。


    結果大大出乎她所料,裏麵竟是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小窩頭!就是普通人家蒸的那種!


    拿起來聞聞,正是冷卻了的窩頭的味道,還能捏得動,應該是今日剛蒸的!


    這這這,該不會是大夫的午飯吧?


    玉兒滿心的歡喜頓時散去,整個人像個泄了氣的皮球——


    排了大半天的隊呀,竟然隻換得一個小窩頭!一定是大夫怕自己不走,賴在那兒哭,才想了這麽個主意!嗚嗚嗚——


    轉身想迴去找大夫問,遠遠地卻看到他正忙著接待下一位尋醫問藥的百姓,那麽耐心,那麽恭謙,他整個人端莊得像一尊神像,目光卻又那麽溫柔而堅定。


    玉兒最終選擇相信他。興許這不是個普通的饅頭,而是拿什麽特殊藥材做的呢?


    玉兒還是小心翼翼將紙包揣入懷中,撒丫子往家跑,巷子中的左鄰右舍見她這般風風火火的樣子,都問她“出啥子事了”,她也顧不上解釋。還沒臨近家門,玉兒就忍不住開始大喊:“娘!娘!你的病有救啦!”


    一邊喊一邊就耐不住去掏那紙包。


    可是,那紙包竟然已不在懷中了!定是路上跑得太快,掉了!


    玉兒一時整個人呆掉,呆了半晌,才飛快地原路返迴去尋,抽抽搭搭哭著尋了兩遍,也沒有找到。想著排了那麽久的隊才見到大夫的,再排又要大半天。再說若再去求一次大夫,肯定要挨罵了,剛給的藥就丟了!可是不去,娘的病又好不了,想來想去,忍不住委屈地坐在家門口放聲大哭起來。


    “玉兒,為何坐在那裏哭?”


    “娘?!”


    玉兒一臉驚詫,掛在臉上的淚跡未幹。


    她見自己的娘親麵色前所未有的紅潤,笑吟吟站在那裏,什麽也不用扶,手裏竟還抓著一把正在擇洗的菜。


    “娘,你你你,你在幹嘛?你不頭暈了?”


    “是啊,方才忽然就感覺好多了,試著起來走走,竟然全好了,還能幹活了!”


    “啊!謝謝神仙大夫......謝謝神仙大夫......”


    玉兒不顧娘親詫異的眼神,“撲通”一聲雙膝跪倒,雖然隔得太遠看不到人,她還是衝著白衣大夫所在的方向,一個頭接一個頭地磕了下去......


    天色已晚,看完了今日的最後一個病人,越雲澤起身,徐徐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對權力並無**,認為任何地點任何身份,都不應影響盡己所能去行善。看到那些被疾病和殘疾困擾了多年的百姓,痊愈時手舞足蹈的樣子,他感到甚是欣慰。


    永寂山的世興對他說過的話,他記得很清楚:“我通過觀遠鏡看到得她的未來,離開這裏,來生她將是個孤苦無依的盲女!隻有在我這裏,她才可以永世平安。”


    蒼鬱若是轉世,會是個盲女麽?


    二十二年來,他一次又一次問自己,若一切重新來過,自己是否還會把她推上拯救六界、維護輪迴、尋找逆天行的險途?


    答案是肯定的。


    這讓他無比自責。


    也許正因為是這樣,自己才活該找不到她吧?


    但他相信,她一定與自己同在這個世界上,如若順利的話,今年也應該二十歲左右了,差不多又是當年如花的年紀。


    她是否還有一對善解人意的小酒窩,和一副過目不忘的好記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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