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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往對越雲澤說:“難得雲仙大駕光臨,妙音瀑也找迴來了,今日就讓我這個東道主,盡一盡地主之誼吧。”


    越雲澤與蒼鬱目光對視了一下,說:“不了,我們還有事。”


    ——我們?


    就因為這倆字,蒼鬱偷著心裏美了一下。一切將雲仙和自己聯係在一起的機會,都會讓她小小地開心片刻。


    話說到此,忽然聽到一陣情難自禁的悲慟哭聲。


    那聲音其實離得不近,但在場眾位都是修仙之人,自然聽得、看得要比常人遠。


    循聲望去,那邊地上朝向北方跪著一個小夥子,十五六歲的年紀,一臉的痛不欲生。


    東往趕到,問他:“塵居,發生了何事?”


    小夥子這才抬起頭來,滿臉淚痕地迴答:“剛剛聽聞,家母去世了弟子作為她唯一的兒子,竟然沒能迴去見最後一麵,弟子實在是”


    說著,又向著自己家鄉所在的北方,含淚不住地磕頭。


    蒼鬱最見不得這樣的場景,一看到別人哭,她就會莫名地悲傷。這一幕讓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但由於驛馬印吞噬過去記憶的緣故,她記得的東西已經不多了,唯獨父母對自己嚴厲卻愛護的滋味,仍清晰地縈繞心頭。那與在雲仙身邊的臉紅心跳唿吸受阻相比,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幸福。


    東往拍拍塵居的肩膀說:“節哀。你已入仙門,要比常人看得開些。令堂其實並未離開,她隻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罷了。”


    同時又告訴越雲澤,塵居去年才剛剛入年永崖,屬於極少部分有慧根的凡間“特招生”,目前剛剛讀經一年而已。他今年才十六歲,生平第一次離家。


    母親去世,這個年輕人悲傷是再正常不過的,大家都表示理解。


    仙界的無欲無求,並不是不近人情,如果一個人連起碼的孝、忠、慈悲同情之心都不具備,還談什麽修身養性呢?


    在四象世紀,人死之後不久就化作星雲消散,沒有骨灰,沒有墓地,更不見大批祭祀的隊伍。因此,人們對自己特別在乎和懷念的人,會有自己的紀念方法,比如,在自己家裏安置一個寄托哀思的角落,或者在屍體消散之前割下一縷頭發,那頭發便可以長久保存,不會消失。


    塵居就在他跪下的地方,埋了一些縈心花的種子,那是他母親生前最愛的花,到明年春天,就該開出一大片了,他便可以睹花思人。


    雖然蒼鬱盡量轉身遮掩,但越雲澤還是望見她鼻尖紅紅、眼淚馬上就要掉下來的樣子,知道她也想起了她的父母。(在四象世紀,蒼鬱已是孤兒,不久前,“母親”晴蘭在禮人工地為了保護女兒,而被虐打身亡。


    越雲澤看到她的眼淚,心裏不知什麽地方被碰觸了一下,怪難受的。他想,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孑然一身,跟著自己風裏來雨裏去,四處飄蕩,的確不易,以後要多關心她一點才好。想著想著,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也不說話,拿起她的手,塞在掌心裏。


    哭分幾種,有抽噎的哭,有嚎啕地哭,有做作的哭,還有無聲的哭十六歲的少年塵居,屬於頭兩種之間;而蒼鬱是無聲地默默流淚。有時候,越是無聲,越是令人動容。


    蒼鬱呆了一呆,然後又抬頭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越雲澤,沒想到,淚水反而更加洶湧了,抽過手帕,抹了眼淚抹鼻涕,擦了半天也擦不完。


    她實在是太感動了!如果是別人遞來的,她可能會很自然地說句謝謝,但清冷的雲仙竟然沒有無視自己的傷心,遞手帕給自己用,實屬難得。方才,他那雙黑葡萄一樣的大瞳仁裏,那慈悲的神色,比什麽都來得管用。看來,這個男人的情商並不是無藥可救,而是越來越值得自己愛。


    在一段感情中,女人的心往往是很柔軟的,想要的也並沒有很多男人想象的那麽多。在她們最傷心無助時的一個擁抱、一點點安慰,比起無事時的獻殷勤,要來得讓她們感動得多。


    塵居又啜泣了一會兒,站起身來對東往說:“師父,徒兒有一事不明。”


    “你說。”


    “如果早晚都要死去,為何我們還要活著?”


    東往搬出仙界的大道理說:“生命在不斷地輪迴呀,你的經書都白讀了麽?”


    “可是第一,不知道何時才能轉世;第二,轉世之後,就算人還是人,也僅僅保持了上一世的容貌,而大多不再有上一世的記憶和情感,因此,相當於全新的人生;第三,輪迴轉世之後,不也還是會再次死去麽?這樣一次次地活著,又一次次地死去,有什麽意義呢?”


    東往沒想到,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已經考慮到如此深奧的層麵,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撫了撫腦後的頭發。


    越雲澤不慌不忙走過去,替東往解圍道:“塵居,你目前還需要進食五穀雜糧,對不對?”


    塵居抬起淚眼,這才注意到旁邊這位氣貌不凡之人,他這兩年隻是耳聞九天雲仙大名,還沒有親眼見過。


    人間有越雲澤的畫像售賣,跟各種傳說中神仙,比如觀世音菩薩的畫像一起,讓凡人供奉祈福用。那時沒有手機、相機、平板,畫匠的水平也參差不齊,再說就算有畫匠近距離跟雲仙接觸過,等找到筆墨,也多多少少忘記了一些細節。最重要的一點是,雲仙的仙姿,根本就是沒有筆墨可以真正描繪的。諸多因素加在一起,又有誰能準確無誤地告訴世人,九天雲仙到底長什麽樣子呢?


    東往趕緊介紹說:“塵居,還不快快參見九天雲仙!”


    “啊?九天雲仙?仙界的最高首領?”


    塵居大驚,站起來換了個方向,便倒地要跪。


    越雲澤一把拉住他胳臂:“不必。迴答我的問題就好。”


    塵居老老實實答:“迴雲仙,弟子目前仍需一日三餐,五穀雜糧加菜,漸漸開始隻食素,有時甚至要四餐,不然餓得慌,沒法專心練功。”


    “好。”越雲澤點點頭,“你有沒有想過,反正飯吃幾口就沒有了,為何還每日要吃?”


    塵居又抽泣了幾聲,最後抹了把子淚,想了想說:“請雲仙明示。”


    蒼鬱在旁邊心想,人家不是已經說了,不吃會餓啊。


    越雲澤繼續問:“你會因為飯菜會被吃完,而不吃麽?”


    塵居仍然不明所以,答:“不會。”


    蒼鬱心想,當然不會啊,吃好吃的,那過程很美妙啊,雲仙到底想說什麽呢?


    越雲澤繼續啟發道:“也許,你會在合口的飯菜將要吃完的時候,感到一絲難過,因為你知道快沒有了,但那樣,恰恰會讓你覺得,它更加美味。”


    “啊!”塵居眼睛一亮,“雲仙,我明白了!多謝雲仙指點!”


    可以說,我們每個人、每一日,都離死期更近了一步,但正是因為有死亡、有終結,生命才更加具有寶貴的意義。修仙之人修的是不老不死,同時仙界肩負降妖除魔、守護天下的責任,從另一個角度說,修仙之人隻不過是將眼下的這一世,發揮到最大的價值罷了。


    塵居向越雲澤和東往行了個大禮說:“多謝雲仙,多謝師父,弟子潛心練功去了。”


    蒼鬱心中為雲仙暗豎拇指,沒用幾句話,就把迷惘的塵居點醒了,也給她上了一課。


    東往又想起了要請請雲仙喝茶的事。仙界因為大多數人不用進食,又崇尚節儉,因此無需像凡間權貴互相請客那樣,大擺筵宴。他們所謂的請客,一般隻是品茶。既然招待貴客隻是品茶,自然不是普通的茗品。


    蒼鬱說:“雲仙,你們先走一步,我稍後到好麽?”


    “你去哪裏?”


    蒼鬱指指旁邊的小溪:“我去洗把臉。”


    女人說洗臉,通常絕不僅僅是洗臉,還得洗手,梳頭,現代女人還得卸妝、抹一堆油和水兒、化妝、貼個美瞳啥的,這一“洗臉”就得衝著至少半個時辰去了。


    東往笑著說:“雲仙,也許許姑娘隻是想撇開你我,自由片刻,我們先走一步,一會兒,我派人把許姑娘送過來。”


    越雲澤看看不住點頭的蒼鬱說:“也好。”


    他們走後,蒼鬱趕緊來到旁邊的小溪,兩旁開滿小花。她把一直緊緊攥在手裏的雲仙的手帕拿出來,在清澈見底的水裏仔細洗著,上麵沾了她好多眼淚和鼻涕,就這麽還給人家哪行啊?


    搓幹淨之後展開一看,是與雲仙的月芽白袍子同色的月芽白手帕,上麵還有與袍子上流動的雲朵如出一轍的花紋,秉承了雲仙一貫的低調奢華的氣質,和它的主人一模一樣。


    她把手帕平攤晾在草地上,自己也躺在軟綿綿的青草上,枕著胳臂看藍天白雲,偷得浮生半日閑。


    等晾幹了之後,要不我就不還給雲仙了吧,自己收起來做個紀念?


    不行不行不行,雲仙一直教導我要誠實做人,怎能偷藏人家的東西呢?


    糾結了片刻,她還是拿起手帕找越雲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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