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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麵對水晶卷宗樹,越雲澤手掌平攤高舉,萬千晶珠中,便有那麽一顆,聽從他心之召喚,自枝頭向他飄然而來,悠悠蕩蕩落到他掌心裏。也不在手掌中散去,滾來滾去,滾成一顆晶亮渾圓的珠子。


    越雲澤另一手輕輕將不碎的小晶珠捏起,舉至眼前。


    眸光射進,眼前便徐徐展開了一幅十尺書卷!最頂端的標題寫著——《彼岸》。


    女弟子彼岸,入九重天不過百年,資曆尚淺,因此有關她的文字不算太多,但她何時何地、修煉了哪些法術,表現如何,都曆曆在目。


    越雲澤還記得她剛入九重天的那一天——


    當時,勤奮好學又討人喜歡的彼岸,剛剛結束在人間的散仙級別修煉,在凡人看來已是登峰造極,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是不變的真理,得道修仙之路,永遠沒有盡頭。


    當時,彼岸以第一名的成績,通過了仙界在散仙當中選拔候選人的考試,被帶到天上來。接著又通過了極其嚴苛的九重天選拔考試,成為九重天上自古以來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女弟子。


    那時,入得九重天,彼岸總算鬆了一口氣,開心得像個孩子似的跳個不停,一直“師父”長“師父”短地跟在越雲澤身後轉個不停,弄得越雲澤這個當師父的很不適應。不對,她對於越雲澤來說,分明就是個孩子。所有的弟子對於越雲澤來說,都像他的孩子,雖然他這個“家長”不苟言笑又嚴苛。


    越雲澤總是對彼岸說:“去練功,不要總跟著師父。”但彼岸還是像個小尾巴一樣,在越雲澤不經意的時候,出現在他身後,偷看他幾眼。越雲澤從未有過女弟子,也就將那樣的眼神當做是敬畏的眼神了。被師父說過數次之後,彼岸便不敢再“師父、師父”地叫了,隻是遠遠地偷看。


    當時,八天兌仙付忘年還曾專程來對越雲澤說:“雲澤,恭喜你啊,你的九重天總算是有些生氣了!就是嘛,這樣多好,陰陽協調。全是烏泱泱的男弟子,看著多憋屈呀!女弟子們如此賞心悅目,心又細,可以把九重天打理得更好,你也省心了,為何不多招一些?”


    付忘年自上任後,大肆招收女弟子,如今的八重天上,已經有一半是女弟子的天下了。


    見越雲澤不答,付忘年又說:“你我都修煉到這個程度了,心思澄明安定,不會出什麽問題的,不必多慮。”


    越雲澤隻淡淡地答了句:“隨緣。”


    不知從哪一天起,原本活潑的彼岸變得沉默了,成績也一落千丈,有時別人對她說話,她也好像沒聽見一樣,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問她方才想什麽呢,她如夢初醒般地說,我在悟師父新教的那一招。


    越雲澤以為女孩子想家,便差六旬去問她。六旬打聽了幾次也問不出個所以,就不了了之了。如今想來,的確忽略了關照她的內心。作為九重天上唯一的女弟子,她的內心一定是孤獨的。可話又說迴來,修仙之人,如何能懼怕孤獨呢?更不該受其影響。


    都是往事了。越雲澤輕歎一聲,指尖一晃,便有幾個字加在了彼岸的卷宗之內:“傷一命。”


    他手握著卷宗,遲遲不肯放下,遲疑了半晌,終於又在前麵加了個“誤”字。


    這時,越雲澤感到似有物事在牽引他的心神,他知道,這是玄天在招喚他。於是就地入定:“參見玄天。”


    “雲澤,為何又添個‘誤’字?”


    “因為彼岸,並不了解那一掌的後果,傷人性命,並非她本意。”


    “一個故意襲擊別人、並最終導致了嚴重後果的殺人犯,可以稱為誤殺麽?”


    越雲澤沉吟不語。


    “你寫了,就是包庇!包庇者,與傷人者同罪。”


    “但彼岸的初心,並不是置人於死地。”


    “雲澤,相信你已經看出來了,彼岸這個女弟子,早已對你心生它念,不管是因為愛也好,或是因為恨也好,她都已不再適合留在你的身邊。對她過多地包庇和憐憫,隻會拖累了你自己。我看,還不如借這個機會,由她去吧!”


    越雲澤深知玄天的意思,讓彼岸自生自滅,就是要她亡。又是半晌不語,而後他說:“我隻寫我該寫的,其餘的,自有天意。告辭!”


    “雲澤!雲澤,你迴來!”


    玄天歎了口氣,近些年來,自己在他心中,已不是當初一言九鼎的地位了。


    尤韶寒問:“雲澤,你打算如何處置彼岸?”


    越雲澤淡淡地吐出三個字:“按天規。”


    “依據天規第一百二十三條,誤傷人性命者,麵壁十年,以及降級打掃殿堂十年;依據天規第一百二十八條,起報複之心並傷人致死者,廢去仙力,趕下九重天!”


    越雲澤不答,麵色凝重地背過身去。


    尤韶寒接著問:“廢去仙力趕下九重天,無異於高空墜崖致死,你不會忍心這樣處置她吧?”


    “是她自己做了天理不容之事。”


    “看在百年師徒之情的份上,難道沒有一點迴轉餘地?”


    越雲澤不再迴答。


    尤韶寒不依不饒地規勸:“念在她是初犯,你可以罰她麵壁十年二十年,也好過......”


    越雲澤閉上了眼睛,滿臉疲憊。這一刹那,他看起來倒像是個失了獨女、傷透了心的風燭老人。當孩子不爭氣的時候,家長的心裏也一定不好受。


    “雲澤,我知道你心裏一定不好過。反正無論你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會站在你一邊。”


    越雲澤看了看尤韶寒,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尤韶寒走後,付忘年也來找越雲澤。與前者不同,付忘年是站在越雲澤的角度考慮問題的:“雲澤,這件事,你可得公事公辦啊,否則你得考慮到,天下人會怎麽說你?會說你包庇弟子,對六界不公,這也有損我們仙界的形象是不是?”


    “天下人如何說,我並不在乎。”


    即便是對付忘年,越雲澤照樣該說就說,絲毫不給麵子地拂袖而去。


    “你!”付忘年望著他的背影,麵露不悅之色。九天雲仙就了不起了麽?你不在乎蒼生怎麽說?哼,也許有朝一日真的事到臨頭了,你就會在乎了!


    第二日清晨,仙界全體成員聚集在火燭通明的議會大堂,宣布對彼岸的處理一事,眾弟子都為她捏了把汗。


    彼岸已經兩日兩夜未曾合眼。修仙之人依據功力高低,有些可以不睡覺,但是也要借助打坐來休息和恢複體力,為身體充值能量。自從師父告訴她女妖已死,她既沒有合過眼也沒有打坐過,此時神色淒惶地垂著頭站在隊列中,提心吊膽等著對自己的宣判。


    這兩日,她想了很多很多,然後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越雲澤麵色凝重地走到台上,頂著眾人齊齊注視的目光,嗓音略沙啞地宣布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數萬年來,仙界一直恪守著嚴格的規章。而我九重天弟子的彼岸,”說到這裏,目光在台下掃視了一番,搜索到彼岸的身影,繼續一字一頓道,“藐視天規,竟敢誤傷人命。縱使那人是妖,也應以教化為先。”


    彼岸始終垂著頭,緊張地不斷用手絞著衣帶。平時跟她關係較好的幾個其他仙長的女弟子,都同情地望著她,深知她這次惹的麻煩很大,恐怕兇多吉少。隻可惜,一眾仙長在上,天規在上,也沒法幫上忙。


    眾人都知道,雲仙一向廢話很少,常常寥寥幾句就直接切入主題,因此,下麵定是要宣布對彼岸的處罰措施了!彼岸平時熱情又有禮貌,人緣不錯,其實要不是親耳聽雲仙所說,眾人都不太相信她會做出這種事,也都替她捏了把汗,聚精會神側耳傾聽,生怕錯過了雲仙口中的任何一個事關重大的字。


    越雲澤語速不急不緩,聲音略沉重:“現依據天規第一百二十三條,誤傷人性命者,麵壁十年,再降級打掃殿堂十年。散會!”


    說完這些之後,越雲澤看也不看任何人,拂袖轉身而去。


    替彼岸擔驚受怕的弟子們,還有尤韶寒,總算都鬆了口氣。


    麵壁是在仙界一至九重天之外的獨立空間——思過房裏。那裏麵四壁皆空,隻有天窗灑下的陽光或月華。除了有人按受罰之人當時的功力水平所需,定時送去食物和水,再無其它與外界接觸的機會。不用說,獨自在那裏麵十年,無異於坐牢,難免會孤單寂寞,能做的事情隻有思過、打坐、溫習過去學過的知識。新的知識是學不到了,通常會落後於同門,但若是靜心悟道,也說不定會悟出特別的收獲來。


    打掃殿堂十年,是在一重天,不得離開。所謂由儉入奢易,坐完了“牢”,放出來幹點勞動,終於又能見到人了,應該會感覺幸福得一塌糊塗,後十年總好過前十年。所以,隻要留得性命在,在仙界待下來,二十年算什麽?將來再慢慢修為便是。不用說,這已是彼岸能得到的最好處理結果了。她應該高興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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