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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雲澤目送六旬的背影遠去,也轉而迴到殿內。


    袍袖輕搖,幾片荏苒花瓣,就自殿外的枝頭,準確無誤地盡數飄落於杯中。


    盛滿適溫水的茶壺,緩緩自案頭升入半空,向杯中注入。片刻工夫,荏苒花的香氣就四溢開來,沁人心脾。


    越雲澤已經習慣了有它陪伴的日子,從未想過,若有朝一日身邊沒有了荏苒,會是怎樣一種光景?


    越雲澤的歸心殿,看上去氣勢十分恢弘,在雲霧的掩映下,也不知道具體占地麵積,或占天麵積有多少。但細看之下,每間屋子的陳設其實都大氣且簡潔,裝飾物極少,卻很有品味,常常隻是畫龍點睛的幾道花紋或曲線,就把光線和氣氛打理得恰到好處。


    幾柄巨大帶分支的燭台、一座鬆鶴相顧的假山流水盆景、一張寬大的書案、下棋飲茶的桌凳、打坐的蒲團......越雲澤所在的正殿室中,除了這些,就是鑲滿整麵牆壁的高大書櫃了。


    不過這頂天立地的書櫃下,並沒有踮腳凳,因為他連手指都無須動,想要的那一本自會飛到他手邊來。


    先師趙倚空曾對年少的雲澤承諾,天下書卷,天上應有盡有,先師沒有食言。


    如今,歸心殿中專門的書房就辟有十幾間,可謂藏盡天下經笥。其中有人間名著,亦有數不盡的道經仙籍。這些年來,越雲澤幾乎已閱讀了所有有營養的文字,有的還讀了幾遍甚至幾十遍。也是從這些知識的寶庫中,他自學了琴棋書畫等,還頗有心得。


    若用一個字,來形容整座歸心殿給人的感覺,那就是——空。


    極簡,放空,拋開世俗的一切,讓心靈沉澱。


    大多數時候,越雲澤人雖然在,但整個大殿之內,卻靜得仿佛沒有人,唯聽得盆景中潺潺的流水聲。


    上善若水。流水不腐,善利萬物而不爭,海納百川,蕩滌塵汙。


    這不正是一個為仙者應有的胸懷麽?越雲澤常常以此自勉。


    大殿主廳的地麵,是一張巨大的太極八卦圖。乾、坤、震、巽、坎、離、艮、兌這八卦,也成就了一至八重天仙者的官職名稱。九天雲仙的“雲”字不在其中,“雲”字可寓意為水的升華形式。


    不知何時,地麵上那八卦圖悄然開始逆時針運轉,緩緩脫離了地麵,升浮空中,大殿的地上一片空白!


    接著,空中旋轉的八卦圖似受了什麽外力一擊,發出輕微“啪”地一響,遂化作許許多多光潤渾圓、黑白分明的圍棋子。一些,落入棋盤兩端的竹盒中;另一些,則有秩序地落到棋盤固定的位置上,成了一盤輸贏未論的棋局。


    “上次,走到這一步了。”


    越雲澤端著手踱至案前,凝視著棋盤用心思索起來。這棋局裏,不簡簡單單隻有吃子和被吃,還有千軍萬馬、奇略兵法,有江山社稷、天下蒼生!


    圍棋的角,易守難攻,對應山巒;圍棋的中央,難守易攻,對應平原;圍棋的邊,介於邊角之間,對應湖泊大川。下圍棋先占角,再占邊,伺機占中腹,與軍事作戰中,先盤踞一方,發展壯大後再逐鹿中原,是一樣的道理。一盤棋,就是一場戰,亦是一段人生。


    自己與自己博弈,不能不說是一種挑戰。


    因為世上最難戰勝的,是自己。


    八重天上。


    首席弟子齊家,正於房中打坐,額上布滿豆大的汗珠。


    他本想要爭取在六旬之前,升級到道仙九級,但近期總感到體內真氣亂竄,難以把握,不確定真氣是在攻病灶,還是武火食氣。


    按理說,天上溫度極低,若是凡人上得天來又不經特殊防護的話,早就已經凍死了。可是這幾日他常常在練功時出虛汗。出虛汗意味著陽氣虛,陰氣相對盛一些。練功一段時間後,陽氣有一定的迴複,陽氣增長,將陰氣排出體外,因此感覺有汗。繼續練下去,當陰陽趨於平衡後,這種狀況應當自然消失。可是,他越練,虛汗出得越多,甚至必須要找點水來喝了。


    齊家心中暗暗奇怪,為何每逢百年的考試奪魁過後,自己的真氣都先是大幅度提升,過了一段時間,不是大幅下降就是混亂失控呢?若隻是一次兩次,還不容易被發現,但幸而他總能奪魁,十次八次後,也總該找到規律了。


    齊家每一次考場上比試的對手都是六旬。


    六旬師兄他再熟悉不過了,一向胸懷坦蕩,人人提到他都會豎大拇指。再說當著那麽多觀眾的麵,師兄也不可能有什麽小動作。齊家羞愧地想,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是有辱師兄的人格。


    要說那丹藥,也不該有問題,那是由二天坤仙卓有光,多年精心以仙鼎煉製而成,在每次大考前一兩天才能出爐,煉成之後由專人看管,一直到榜首出來領獎......


    “我怎麽可以懷疑坤仙呢?一定是我自己修煉的方法有問題。”


    齊家感到深深的羞愧,繼續默默與體內亂竄的真氣抗衡。


    齊家擅養生,在本就以修身養性見長的仙界,居然還是出了名的。據說,在他走上修仙之路前,還身在凡間的時候,曾是一個普通的漁家少年。


    同一個漁村的姑娘似錦,以甜美的歌喉名震小島內外,甚至有很多外村的人,早起趕來,就為了聽聞她的歌聲。每日清晨,齊家和似錦都會在岸邊不期而遇,羞澀地匆匆對望一眼,就開始各自理順漁網,整理漁船。


    齊家少言寡語,也不會唱歌,總是默默傾聽著似錦百靈鳥般的歌喉,沉醉於其中,慢慢地,把心也交出去了。


    可是,活潑開朗、豆蔻年華的似錦,喜歡的人卻不是他,她喜歡的,是一個比她自己還會唱歌的帥小夥——鼓弦。


    齊家眼睜睜看著他們二人青梅竹馬,情投意合,自己縱使心如刀割也無可奈何。


    日子一天天過去,齊家以為自己會如在煎熬中走完平凡的一生。可是,那一年,夜半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發生,徹底改變了一切!


    海嘯吞噬了整個漁村,和漁村裏絕大多數的生命,包括齊家的父母、似錦和鼓弦!


    在父母的舍命保護之下,齊家幸運地活了下來。隻是,他都還沒有來得及盡孝,就已與摯愛的父母陰陽兩隔;他都還沒有來的及表白,喜歡的人就化作了海上的泡沫......


    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可想而知。生命如此脆弱,不堪一擊,再多的情愛,麵對死亡也是枉然!於是,他小小年紀便萌發出打破生老病死、尋找長生之道的想法,由此走上了往後漫長的修仙之路。


    這一轉眼,光陰竟然已跨數千年,時過境遷風雲變!


    齊家站起來,抹了抹頭上的汗,自覺走路輕飄飄的,實在不太對頭。而這種情況在每次大考結束後數日都會發生,實在詭異。


    對了,六旬師兄不是也得了那枚丹藥麽?不知他服下之後感覺如何?齊家凝氣轉身向九重天而去,要找六旬問個清楚。


    “師兄!”


    六旬紅光滿麵地微笑著迎上來:“齊家師弟,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望師兄。比試那天,師兄承讓了。每迴考場上一過招,我就知道,師兄比百年前又長進了許多,齊家好生佩服。”


    六旬哈哈大笑道:“客氣。師弟,你還不是一樣?你那幾招,我也得好好學學。”


    “師兄過獎了。”


    “話又說迴來,招數都是外在的,真氣才是最重要的。哎,師弟,你氣色好像不太好,今日是哪裏不舒服麽?”


    “沒有沒有,大概是這幾天練功練得狠了,沒調整好氣血。”


    “那你可要多多注意,勞逸結合,切不可急功近利,一旦走火入魔,後果不堪設想。”


    “多謝師兄掛心。對了,師兄,那枚‘益氣金剛丸’你可服下了?”


    “哦,還沒有。”


    “那是為何?”


    齊家心中一動,莫非六旬師兄知道其中的古怪?


    “暫時不需要,隔幾日再服,不急。”


    “哦。”


    齊家三思過後,覺得定是自己判斷有誤。乾仙親手煉製的丹藥,如何會有問題?乾仙經手的丹藥那麽多,從未聽說有人提出異議啊,自己總不能跟六旬師兄說別服。萬一出言不妥,得罪了坤仙,那可如何是好?還是別捅這馬蜂窩了吧。


    於是,他暗自將此事按下,教自己不再去懷疑丹藥的事。不用說,肯定是大補之後身體不太適應,還是好好梳理經絡、調整氣血吧。


    這時,八天兌仙付忘年笑吟吟走來:“怎麽,你們哥倆又在切磋技藝啦?”


    齊家和六旬齊齊給付忘年行禮:“參見兌仙。”


    付忘年對自己的弟子齊家說:“巧了,我來找雲澤,你來找六旬,早知道,我們結伴同來多好?”


    付忘年對自己的弟子們,一向是如此隨和,就算開玩笑取笑他,他也從不生氣,有時倒是讓越雲澤的一些弟子羨慕。


    齊家笑道:“師父說的是。”


    “你們兩個切磋完了沒有?”


    “哪敢談‘切磋’二字?弟子就是來請教六旬師兄的。不打擾他練功了,弟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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