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程的山路,因為一場小雨,道路有些濕滑,並不好走。不過山裏的天氣是東邊日出西邊雨,一山有四季,十裏不同天。

    穿過一個狹長的隧道之後,太陽又鑽了出來,天空湛藍如洗,碧空無雲。

    陸禮安和沈昂還是坐在車後麵,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時不時吵兩句嘴,或者幹脆動手,沈昂伸手薅他的頭發,他揪住沈昂臉上的肉,使勁兒捏,打鬧個沒玩。朱盞感覺,誰跟沈昂鬧,都會被他拖智商,陸禮安這會兒都表現得像個傻逼。

    他閉著眼睛靠窗睡覺,完全不想理會這倆人的折騰。

    “陸大錘。”沈昂不爽地理理自己的衣領,說:“等迴去之後,老子要給你介紹女朋友,省得你每天惦記人家女朋友。”

    “昂哥,你有資源,怎麽不給我介紹!”齊原迴頭問。

    “我媳婦兒乒乓社團那麽多妹妹,看上哪個,給我媳婦說一聲就行。”

    “滾。”朱盞迷迷糊糊地踹了沈昂一腳。

    陸禮安說:“我不要你介紹,我等你們分手。”

    “你媽的!”沈昂直接撲過來將他按在座位上:“我跟我盞妹永遠不會分手,我們明天就去登記結婚,還要給你發請帖,請你喝喜酒,氣死你!氣死你!”

    阮殷見前麵山路邊有買水果的小攤販,他索性停了車:“我下去吹風醒個腦。”

    朱盞索性也跟著下車:“你倆打完了,我再上來。”

    孟婉倩有點暈車,趙勤扶著她下去,關切地問她想不想吐,吃水果解解悶,孟婉倩捂著頭,疲倦地揮了手。

    齊原還坐在位置上,樂嗬嗬地看著後排倆人你壓我,我壓你,打得不亦樂乎。

    “喂,你們這樣算什麽,要打就動真格!”齊原唯恐天下不亂,笑說:“是不是男人,操家夥,來真的!”

    陸禮安揪著沈昂的頭發,沈昂扯他耳朵,來人呲牙咧嘴相互瞪眼。

    “要不是看在盞妹的份上,我早就把他大卸八塊了!”沈昂氣唿唿地說。

    陸禮安扯了扯衣領:“如果不是四寶,我已經把你肋骨都打斷了。”

    朱盞會生氣,所以倆人還真不敢動真格,隻能用蠻力扯頭發撕衣服。

    陸禮安覺得真的很荒唐,他完全不想跟沈昂這炸毛計較,可是看著他這賤相,心裏就是一股子火氣發泄不出來,就想狠狠蹂躪他。

    沈昂何嚐不是如此,他真是恨不得咬死他。

    倆人張牙舞爪,沒傷到對方,反而齊原的鼻子被飛出來的腿腳給撞了一下,差點流鼻血,他捂著劇痛的鼻子,罵了聲日你們先人,氣唿唿下了車。

    朱盞在路邊買了幾斤青李子,用山泉水洗淨,迴頭,齊原用紙巾沾了水擦鼻子,她笑問:“誤傷了?”

    齊原悶哼哼:“倆傻逼。”

    車上,乒乒乓乓,還在打。

    “艸,老子的巴寶莉!”沈昂心疼自己的襯衣被他撕壞:“你賠給老子!”

    “土鱉。”陸禮安把他按在座位上,撕了他的衣服,又要去撕他的褲子:“待會兒你就最好穿內褲迴俱樂部吧。”

    “老子的內褲也是ck的!”

    “呦,還跟我炫富?”陸禮安冷笑一聲,單手反扣住他的手,滋拉,扯下了他的褲子,然後用褲子捆綁住他的手。

    他跟自己老爸陸川學過擒拿格鬥,對付沈昂這種炸毛完全不在話下。

    “陸禮安!日你!”沈昂被脫了褲子,徹底爆炸,待會兒朱盞他們迴來,見他這樣,那不是丟臉都丟迴老家了?

    “把褲子給老子穿上,流氓!”

    陸禮安冷笑著將他按在鬆軟的座位上,伸手拍拍他的臉,京片兒都出來了:“你丫就是欠調教。”

    “啊!”沈昂簡直肺都要氣炸了,鬼嚎著:“你就別鬆開我,不然我咬死你!”

    陸禮安捏著他的臉,沉聲道:“傻子,聽我說兩句。”

    “不聽不聽!除非你把褲子給我穿上。”

    “以後你跟四寶...”

    他話音未落,隻聽一聲巨響,透過後車窗,隻見一輛失控的大卡車從彎道衝出來,以疾馳的速度向黑色轎車駛來,眼瞅著就要撞上了,它卻絲毫沒有任何減速的痕跡。

    陸禮安眼疾手快,直接將邊上的安全帶扯過來,給沈昂扣住。

    緊接著就是一陣山崩地裂般的眩暈。

    沈昂睜大了眼睛,眼睜睜地看著周圍的一切迅速扭曲變形,而陸禮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給沈昂扣好安全帶以後,瞬間被一股巨大的慣性,甩出了車外,車窗玻璃嘩啦啦地破裂,最後他的視線被染成了血紅色。

    他甚至來不及喊出一聲:“陸禮安...”

    朱盞剛剛洗好青李子,迴頭的畫麵,是大卡車衝擊著黑

    色轎車,直直地撞向山壁,陸禮安的身體宛如紙片般,被巨大衝擊力拋出了車窗,撞擊在山崖岩壁間。

    她懵了,身邊拿著紙巾擦鼻子的齊原也懵了,甚至因為暈車在路邊嘔吐的孟婉倩也被眼前的一幕徹底鎮住,吐一半就停下來了,趙勤捂住了嘴巴,甚至都還來不及慶幸,他猛地想起,車上好像還有人!

    下一秒,朱盞尖叫著衝向大卡車,被阮殷眼疾手快一把攔腰抓住。

    “很危險,不要過去!”

    “啊!”

    她尖銳的叫聲,幾乎響徹了整個山崖。

    後來,陸禮安在他的迴憶錄中,非常深情地描寫那一次的事故。

    “那個時候耳邊充斥的全是她的聲音,我想我應該滿足了。”

    “她的痛徹心扉,至少有一半是給我的,應該滿足了。”

    這一場意外就像山雨一般,來得那樣猝不及防,去得又是那樣行色匆匆,她甚至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周圍救護車,消防車和交警,打著唿啦唿啦的警示音,不斷有人從她的身邊擦過,叫喊聲,警鈴聲以及哭泣的聲音,在她的耳畔交織著,她隻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幹淨白皙的一雙手。

    那個時候她想的事,如果那兩個人有什麽事,她就用這雙手,結束自己的性命。

    所以那個時候,她真的就不再害怕了。

    飛出窗外血肉模糊的陸禮安,以及車裏昏死過去的沈昂,都被救護車帶走。

    交警過來處理這起事件,因為大卡車的刹車製動突然失靈導致的,卡車司機也受了重傷,而這起車禍裏,傷得最重的恐怕隻有陸禮安。

    因為他在最後的時刻,給沈昂扣住了安全帶,在撞擊發生的那一瞬間,他是被甩出車外重傷的那一個,沈昂僅僅隻受了皮外傷,還有些輕微的腦震蕩。

    陸禮安卻因為胸腔,腹部以及四肢均有骨折和嚴重損傷,被緊急轉移到北京最好的醫院進行急救診治。

    一台又一台的手術,各個領域的專家好幾天的急救會診,他生命幾近垂危之際,卻又固執地不肯斷氣。

    連醫生都說,全靠了他最後的一口氣撐著,堅持做完了全部的手術,一般像他傷得這樣嚴重的,很難堅持下來。

    幾天後,陸禮安轉移到了重症監護病房。

    而沈昂和朱盞幾乎日夜不眠守在醫院,而他的父母同樣絕望地陪伴在他的

    身邊。

    等待著不知道何時才能醒過來的他。

    即使醫生說他傷成這個樣子,將來很難再度拿起乒乓球拍,眾人也幾乎沒有什麽反應,他們隻求他能夠醒過來,隻要他能醒過來,怎麽樣都好。

    那個時候,沈昂的情緒是最崩潰的,他失魂落魄,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所有人,告訴記者,陸禮安是為了救他,當時自己不能動彈,陸禮安抓著安全帶,完全可以給自己係上,如果他給自己係上,就不會被甩出車外,就不會傷成這個樣子,可是在最後的時刻,他幾乎是沒有猶豫甚至沒有多想,就把安全帶扣在他的身上...

    他上言不接下語,腦子一片混亂,重複著說,陸禮安是他的敵人,陸禮安救了他,陸禮安幾乎喪命,陸禮安...

    他再也不能打乒乓了。

    說到最後,沈昂幾乎泣不成聲,他坐在重症監護室外麵,他說我還沒有打敗你,你絕對不可以就這麽死了,你必須好起來,好起來我還要跟你大戰三百迴合。

    我還沒有打敗你...

    我不準你死。

    說到最後,他就哭了。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每打完一場比賽,有記者采訪和人物訪談,他一遍又一遍,嘮嘮叨叨地說的是同一句話,沒有陸禮安,就沒有今天的沈昂。

    他是他的敵人,競爭對手,也是他的良師益友,是他追逐和超越的目標。

    沒有陸禮安,沈昂不可能達到這樣的高度。

    陸禮安在床上躺了很長一段時間,朱盞時常都去看他,而沈昂在沒有訓練的時候,也會過去,不做什麽,就靜靜地陪在他身邊,跟他說說話,或者沈昂講幾個冷笑話,雖然陸禮安可能並不覺得他的笑話好聽,他或許更願意聽朱盞隨便說點什麽。

    他閉著眼睛,安靜地躺在潔白的病床上,皮膚蒼白,睫毛修長。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病房,遠處湛藍天空下,翠色山隘連綿不絕。

    他就這樣靜靜地躺著,時光在他的身邊不曾流逝,他仿佛被遺忘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呆著。

    朱盞說,他應該好好好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就會醒過來。

    這件事發生很久之後,風杏又一次問過朱盞,你每天都去看陸禮安,就不怕昂神吃醋?

    他以前可是很喜歡吃醋的。

    朱盞迴答她:“我必須去。

    ”

    風杏不解。

    她說:“如果不是陸禮安,或許今天躺在醫院的人,就是沈昂。”

    為著他救沈昂性命的這份恩情,朱盞覺得自己為他做什麽都是絕不過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他掌心的小燈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春風榴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春風榴火並收藏他掌心的小燈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