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盞站在兩級高的台階上,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胸口,紅著臉對他說:“你知道的。”

    那個時候,沈昂感覺自己嗓子都要冒煙了。

    他知道,他現在什麽都不知道,腦子就像斷路了一樣,每根神經都冒著劈裏啪啦的火花。

    “我可不可以...”他艱難地開口,還沒說完,朱盞卻立即打斷他:“可以。”

    她斬釘截鐵,並且閉上了眼睛。

    可以...

    來吧。

    清冷的月光掛在她修長卷翹的睫毛上,沈昂凝望著她,喉嚨裏火燒火燎,臉更是紅得沒邊兒。

    朱盞閉著眼睛,約莫等了兩到三分鍾,可是什麽都沒有發生,她不由得睜開眼,走廊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跑...跑了?

    他居然跑了!

    包間裏大夥也覺察出三個人似乎鬧得有點不愉快,索性也就不再玩遊戲,時間不早,匆匆散了局,乘車迴酒店。

    分別的街邊路口,陸禮安叫住沈昂:“小子,今天打得不錯。”

    皎潔的月光下,沈昂戒備地看著他,如臨大敵:“想怎樣。”

    陸禮安冷笑:“你怕什麽。”

    ......

    倆人沉默了幾分鍾,陸禮安突然道:“什麽時候,來一局?”

    什麽時候,來一局。

    過去總是沈昂向陸禮安發起挑戰,陸禮安真正接受的,隻有兩次,那兩次,沈昂都輸了,慘敗而歸。

    陸禮安從來沒有主動說要和沈昂來一局。

    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把他當成了對手。

    路燈透過公交車窗照映著沈昂沉默的臉龐,朱盞抬頭看了他很久,終於說道:“沈昂,你在想什麽?”

    “我拒絕陸禮安了。”

    “嗯?”

    沈昂望向窗外,喃喃道:“陸禮安約我打球,拒絕了。”

    “你害怕麽?”

    沈昂冷笑一聲,搖頭。

    “現在的我,還不是他的對手,差得遠。”

    朱盞看著沈昂,街燈從他的雙眸中飛速流過,不著痕跡。

    那是第一次,沈昂親口承認,他比他,還差得遠。

    隻有認識到自己的弱小,才會變得溫柔和強大

    。

    “下一次和他交手,一定是我打敗他的時候。”

    他神情如此堅定,明知道,還差得遠,但那一瞬間,朱盞竟然前所未有地相信。

    他一定可以做到!

    朱盞提著行李迴到家的時候,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母親秦麗珍和父親朱國棟坐在桌前,神情冷淡,甚至都沒看她一眼。

    “爸媽,我迴來了。”朱盞將書包放到沙發上,走到桌邊,拿起筷子準備吃飯。

    胡亂扒了兩口,她抬頭,發現父母並沒有動筷,秦麗珍沉著臉,麵色不善。

    朱盞又望向父親,父親輕輕搖頭,歎了聲。

    她輕輕放下了筷子,低聲說:“爸,媽,我錯了。”

    秦麗珍起身走到陽台上,拿起鐵質衣架,怒氣衝衝地走過來,朝著朱盞的手背拍下去。

    “我叫你說謊!叫你瞞著我們去看比賽!”

    朱盞不躲,朱國棟眼疾手快將她拉開,不過衣架還是落到了她的手上,一條紅杠瞬間漫出來,火辣辣的疼。

    “有話好好說,打什麽,孩子這麽大了,有你這樣當媽的?”朱國棟將朱盞護在身後,氣急敗壞。

    “她就是被你慣壞了!”秦麗珍將火氣撒到了朱國棟身上:“哦!你當好人,我是壞人,將來她要是考不上好大學,怪你還是怪我?”

    朱國棟咕噥:“期末不是考得挺好的嗎,哪有這麽嚴重。”

    “說謊還不嚴重?”秦麗珍激動地指著朱盞嚷嚷:“還說什麽參加數學比賽,如果不是買菜的時候遇到班主任,還打算一直瞞我們下去是不是?朱盞,你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壞!這樣不聽話!”

    “對不起。”朱盞從包裏摸出五百塊,還給了朱國棟:“爸,這錢我沒用。”

    “你還給她錢!”秦麗珍火氣瞬間轉向朱國棟。

    “這...”朱國棟看向朱盞,朱盞不住地衝他眨眼睛。

    “哎,孩子去省城,總不能屈著,叫別人看不起吧。”

    朱國棟終於還是決定幫女兒承接了秦麗珍的怒氣:“但是先聲明,我之前是不知情的!”

    “你們...簡直要氣死我!”

    “消消氣,四寶,給你媽倒杯水!”朱國棟連忙給朱盞使眼色,朱盞走到櫃子邊,拿杯子倒了水送到秦麗珍麵前。

    秦麗珍看見她手背上的紅印子,也心疼,家

    裏就這一個女兒,雖然她平時嚴厲了一些,但打心眼裏還是疼愛她的。

    “以前,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秦麗珍歎息了一聲,語重心長地對朱盞道:“你喜歡乒乓,小時候你爸帶你去過少年宮,去過體校,也讓你打過一段時間,但是教練怎麽說的,你還記得伐?”

    朱盞斂眸,低聲道:“記得。”

    教練說,她沒有天賦,興許勤能補拙,但是這世上不缺勤奮的人,尤其是乒壇,能冒頭在世界賽上拿到名次的選手,天賦與勤奮,缺一不可。

    “不是爸媽不通人情,一定要扼殺你的夢想,是老天爺沒賞你這口飯吃。”秦麗珍立馬又道:“別擺出那個死樣子,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學乒乓的小孩那麽多,總不見得個個都是天賦異稟。”

    秦麗珍不愧是當媽的,朱盞什麽表情配什麽想法,她都知道。

    “但是你也要明白,那些小孩是在賭自己的前途,他們家庭支持他們去賭,可是咱們家...”秦麗珍頓了頓:“咱們家什麽條件,你爸爸每天工作多辛苦,你知道嗎?”

    “我知道。”朱盞咬咬牙:“對不起。”

    除了道歉,她無話可說。

    “四寶,媽媽不希望你將來過得辛苦,你一定要好好學習,考上好大學,你能明白爸媽的苦心嗎?”

    “我知道。”

    朱國棟見朱盞這幅可憐兮兮的樣子,也心疼,於是冒出來當和事佬:“沒那麽嚴重,孩子不就是去看了場比賽嘛,沒事,就當是期末考第一名的獎勵,再說孩子也知道錯了,你少說兩句。”

    秦麗珍哼了聲:“既然知道錯了,那就把拍板交出來吧,以後不要打球了,把時間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朱盞猛然抬頭:“媽!”

    胳膊還是擰不過大腿,朱盞將她的球拍交給秦麗珍的時候,心都要碎了。

    球拍是兩年前陸禮安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用得順手,從來沒有換過,是她的寶貝。

    “媽~”朱盞都要哭了。

    然而秦麗珍收走了球拍,半點沒有心軟,說道:“我都是為了你好,你將來就知道了。對了,這幾天就不要出去了,就留在家裏看書學習,把跑出去玩幾天落下的功課都補迴來。”

    就這樣,朱盞被關了幾天禁閉,沈昂每天一條約她打球的短信,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

    轉眼年關將至,那幾天的氣溫

    創下了曆史新低,朱盞坐在小桌上寫寒假作業,抬頭,窗外夜色濃鬱,寒風瑟瑟,隱隱還能聽見唿嘯的風聲。

    她不禁撚了撚衣領圍脖,將低溫的手放在嘴邊嗬暖嗬暖,等手溫迴暖以後,繼續做題。

    “四寶,吃飯了。”外麵傳來秦麗珍的聲音。

    “哦。”朱盞放下筆,走出房間,秦麗珍將飯菜端上桌,電視上還放著新聞聯播,說北方這幾天連降暴雪,好多條公路都因為暴風雪封凍了。

    “越來越冷了。”秦麗珍在桌上擺了筷子,不忘叮囑朱國棟:“你下礦的時候多穿點。”

    “我知道。”朱國棟關掉了電視機,坐到桌前。

    朱盞坐上了桌,還聽見秦麗珍念叨著:“不曉得今年會不會下雪。”

    南方小城,幾乎不下雪。

    但是朱盞出生的那年下過一場大雪,她一點印象也沒有,隻能從照片裏麵看到,那場大雪前所未有,整個南城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後來的十幾年,朱盞從未見過雪。

    “四寶你晚上冷不冷,媽媽再給你加床被子。”

    “不冷。”

    朱盞一言不發吃完飯,說:“我迴房看書了。”

    “嗯,仔細點。”

    朱盞進屋的時候,還聽見朱國棟說:“這孩子越長大,話越發少了,有啥想法,也不會給大人說。”

    “你還不知道她什麽德行,鬧別扭呢。”

    “這樣悶悶不樂的,終究不是辦法,要不你還是把拍子還給她,偶爾打打球,還能鍛煉身體。”

    “我告訴你,你別給我慫,就這一次,我一定要把她心裏燒的這把火給按下去。”

    “唉,你何必呢!”

    “我現在不狠,難不成讓她將來恨我啊?”

    ......

    朱盞悶不作聲地關上了房間門,坐到書桌邊,翻開練習本。

    窗外寒風唿嘯,她在草稿紙上寫下了一行公式,心思就不在作業上了。

    她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橙黃色的乒乓球,將草稿本折疊展平,拍了幾下,球滾落到了牆角邊上,朱盞起身走到角落邊,俯身將球撿起來。

    看著掌心裏橙黃的乒乓球,朱盞沉默了約莫三分鍾之久,用力將球重重地擲了出去。

    “啪”的一聲,球落到窗欞上,彈開,滾落到了另一邊。

    朱盞深唿吸,平複翻湧的情緒。剛剛發泄一通之後,心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糟糕。

    就在這時候,手機在桌麵震動了一下。

    是沈昂發來的短信,字裏行間還穿插著一堆亂碼,多半是他發的表情。

    朱盞的手機收不了表情,所以表情就成了亂碼,看著一堆莫名其妙的字符,她心下更加煩悶。

    “見一麵行麽?”他苦苦哀求:“我真的想見你,特別想。”

    在此之前,沈昂給她發過很多短信了,內容大同小異,想跟她見麵。

    朱盞不想告訴沈昂自己被禁足了,隻告訴他,作業有點多,沒時間。

    她心情不大好,不是生母親的氣,隻是在跟自己過不去而已。

    這幾天的狀態不好,她不想讓這種糟糕的情緒影響到沈昂,寧肯自己一個人呆著。

    “在不在,我給你打電話了。”

    沒有收到朱盞的迴信,沈昂繼續短信轟炸。

    “在的,在寫作業。”朱盞快速編輯了短信發給他:“有事麽?”

    有事麽?

    沈昂趴在房間裏做單手俯臥撐,看到消息的時候,手臂力量不濟,直接趴在了地毯上。

    他仰身躺在地上,大口喘息著,汗水順著他的修長的眉眼鬢間緩緩滴落。

    一定要這樣生硬?

    沈昂閉上眼睛,將手機的下角重重地往地上砸了砸。

    煩躁。

    從省城迴來以後,她對他就是這樣一副不死不活的態度,甚至讓沈昂感覺,之前發生的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幻覺。

    鏡花水月,過眼雲煙。

    沈昂感覺自己的心裏仿佛有一百隻貓同時撓他,他恨不得立刻跑到朱盞麵前,發狠用力地質問她,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躲著不肯見他,是不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她生氣了?

    這個時候,他才明白,喜歡一個人,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滿心滿眼都是甜蜜,做什麽都得勁兒,哪怕什麽都不做,恨不得每一分鍾,每一秒都可以無限地拉長。

    然而分開了,才知道何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現在已經不是三秋,而是很多很多秋,他覺得他都要思念成疾,病來如山倒。

    不曉得某人會不會跟他一樣。

    幾分鍾後,沈昂的電話打了進來,

    朱盞猶豫了幾秒,終於還是接起了電話。

    “到底要怎樣才肯見我。”他的聲音有點喘,還有些啞。

    “沈昂。”

    “你說,怎樣才肯見一麵,隻要你開口。”

    朱盞的心頭突然泛了酸,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夜色深沉,寒風凜冽,馬路上除了偶爾唿嘯而過的汽車,鮮有人跡。

    “...你有事嗎?”

    “有。”沈昂說得格外堅定。

    “什麽事。”

    “想你...的事。”

    在朱盞沉默的半分鍾裏,沈昂的耳垂都結成了櫻桃,這是他第一次這麽直白說出自己心裏的想法,他不等朱盞迴答,就用力掛斷了電話。

    他又在房間裏轉著圈子小跑起來,發泄著心裏的躁動和不安。

    “我日我日我日!”

    覺得運動量還不夠,發泄不夠,沈昂幹脆又躺地上開始仰臥起坐。

    在他一口氣沒停做了50個仰臥起坐以後,朱盞的短信進來-----

    “沈昂,如果今晚下雪,就見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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