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蹲在草叢裏,說實話何思為這時沒去想來的是誰,想的是終於能休息一下了。


    趕一下午的路,燒了一陣子,因為走路而出汗,熱也退了下去。


    但是此時,明顯又熱起來,特別是晚上太陽一落下去,溫度降低,加上發燒,何思為覺得自己就像一絲不掛的站在雪地裏,冷的她上下牙都發顫。


    時間一點點過去,沙沙的腳步聲近了,腳步聲很淩亂,一時在走一時在跑,似在被什麽追趕。


    慢慢的還能聽到對方的喘氣聲,聲音很大,何思為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對方趕路很急,甚至還不時的跑起來。


    亮光慢慢近了,透過荒草的空隙,能看到來人,是個女孩子,身上的褂子已經破了,沒有縫補,刮破垂下的布隨著女孩子走路也一顫一顫的。


    女孩子梳著兩條麻花辮,頭發很亂,不知道經曆了什麽,兩側大把的頭發散落下來,將她的臉都遮擋住。


    隻有女孩子一個人,顛顛撞撞的走幾步又小跑幾步,說來也巧在路過何思為他們身邊時,被路上的石頭絆倒,整個人摔到地上。


    女孩子摔倒後沒有動,低頭坐在地上,不多時低低的哭泣聲先傳出來,從小到大,似憋了很久,這一刻把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來。


    何思為扭開頭,不忍看這種場麵。


    前世的她,嫁人後每次傷心時就是這樣,渾身透著悲涼的氣氛,隻覺得沒了活路,開始還會哭,後來就麻木了。


    縱然如此,何思為也沒有站出去,經曆了王桂珍的事,她自己處境還不如,誰知道對方是什麽情況。


    王建國也沒有動,兩人蹲下時離的不近,中間有兩個人的距離,這時他才慢慢移到何思為身邊,低聲說,“不應該是她一個人。”


    何思為側頭,想問他是怎麽知道的。


    結果忘記了兩人現在離的近,她這一扭頭,嘴唇隻覺一暖,何思為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麽,她的嘴唇在王建國的臉上劃過,她慌亂的身子往後移,一時之間弄出了動靜,而王國建顯然也被這意外給驚到了,一時呆滯 在原地。


    草叢裏的響聲驚動了道上的女孩子,女孩子聲音慌亂的問,“誰?”


    同時,手電也往草叢裏照過來。


    王建國掩飾住加快的心跳,聲音有些沙啞的說,“出去吧。”


    說過,他先站起身,朝著大道上喊道,“柈子農場場長王建國。”


    自己報完家門,他大步走出去。


    何思為起身跟上去,耳朵還在發燙,這時也顧不上她那點心裏作祟的潔癖了,將白色的圍脖扯到嘴上,將嘴給包裹住。


    暗想之前她要是這麽做,也就不會有剛剛尷尬的一幕了。


    坐在地上的女孩子在發現有人後,已經站起來,警惕的看著草叢,等聽到對方是農場場長後,緊繃的身子才放鬆下來。


    王建國剛走上大道在女兒身前停下來,女孩子就撲通一下給他跪下。


    王建國懵了,何思為也愣住。


    王建國很快就開口說,“有什麽事站起來說,咱們革命同誌不興這個。”


    女孩子不起來,卻是哭了。


    王建國說,“小姑娘,看你也不大,有什麽難處你開口,我能幫的一定幫,你光哭也解決不了問題。”


    女孩子抬起頭,離的近了,何思為借著月光看清了對方的模樣,那是一張很清秀的臉,隻是憔悴的厲害,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眼神裏沒有希望。


    等她開口說了她的情況之後,何思為的胸口像有石頭壓著一樣難受。


    女孩子母親去的早,父親因為母親的事受刺激,精神方麵不好被關了起來,她下鄉到北大荒這邊的公社,分配到下麵連隊後,因為有個精神病的父親一直受排擠,甚至有人挖出她母親是資本家的小姐而說她是革命階級的敵人。


    在這邊落下肺炎後,她幹不動活掙不來口糧又借不到,這時公社裏來了一個業務員,說是沒有娶老婆,看她可憐可以帶她走,她當時一衝動跟跑出來,隻是出來就後悔了,公社迴不去,又不想跟著業務員走,後來就自己跑出來。


    她說,“我也不知道這是哪,隻順著路跑,可是走了兩天也沒有人。”


    何思為問她,“這麽冷你是怎麽過來的?”


    看她隻穿著件棉襖,連件棉大衣也沒有。


    女孩說,“我挖雪洞,弄野草裹住身子,實在熬不住了,我就生火堆,我出來的時候帶著火柴。”


    何思為心想還不是個傻到底的,慶幸現在晚上再冷也就是零下二十多度,不然人怕是真要凍死了。


    王建國是個男的,不似何思為這麽感性,他問到關鍵地方,“你現在想讓我怎麽幫你?”


    女孩子遲疑了一下,說,“我隻有一個父親還活著,得了精神病,我現在和孤兒一樣沒區別,我想讓你們幫我拿主意,要不要嫁給那個業務員?”


    將人生大事交給外人來做決定,讓王建國也沉默,但兩人都沒有驚訝。


    處在這個時候,這樣的情況太多,因為家庭成分問題而全家吃瓜落,日子難熬,如果她迴去就會被扣上革命逃兵的罪名,這個時候又到處在搞階級鬥爭,要飯都沒地方要去,不知底細給你一口吃的,都有可能被牽連扣上反、革命的罪名。


    不是走投無路了,哪個女孩子會這樣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


    何思為靜靜的看著,女孩仰著頭,清秀臉上一雙眼睛升起希望的光。


    這樣的事,何思為覺得有些熟悉,前世一定是有過這樣的事,她一時又想不到是什麽事。


    她問女孩,“你叫什麽?”


    女孩子說,“莊英華。”


    何思為腦子裏有一根筋,突然跳了一下,說,“我不讚成你跟那個業務員走,素不相識,他說的話是真是假誰知道?況且業務員能全國跑,人也該很受單位重視,怎麽可能找不到媳婦?明顯這裏有問題。迴去被扣上逃兵又如何?起碼是好好活著,也隻能壞到這個程度。跟陌生人走,萬一被賣,失去自由,更生不如死。”


    何思為口氣堅定,她不認識眼前的女孩,但是卻被女孩子的名字如雷貫耳,前世有一件震驚全國的殺人案,殺人犯是個女人,女人就是叫這個名字。


    女人是被拐賣的,深山裏家中兄弟三個窮的沒媳婦,在人犯子那買來女人做媳婦,女人逃走時被村裏的人通風報信,打斷一條腿,從那以後被拴上鐵鏈子,又打又罵,過的連狗都不如,後來聽說女人裝著聽話,慢慢取得這家人的信賴,女人暗暗忍了三年,直到一次村裏有人家辦喜事,她幫忙時在菜裏下了老鼠藥,全村人都被毒死。


    後來因為這事,全國興起了打擊拐賣人口的行動,何思為才記住了莊英華這個名字。


    不管兩人是不是同一個人,何思為遇到了,都不能不管。


    王建國問女孩,“你想好了嗎?”


    女孩說,“我聽你們的。”


    王建國說,“那起來吧,跟我們一起去營部。”


    兩人趕路,換成了二人。


    路上,王建國將自己棉大衣脫下來遞給女孩,女孩不同意,最後王建國把自己的脖套和帽子給她,女孩接受了。


    何思為也把隨身帶的餅幹遞給她,女孩不接,她說,“吃吧,每個人一塊。”


    女孩這才接了。


    路上有了這個意外,何思為也忽略了身體上的不適,等到淩晨一點多,三個人終於趕到了營部。


    營部裏一片漆黑,許海出事,周營長離開後,何思為對這裏感覺更陌生疏遠了。


    王建國對這裏熟悉,先找到值班室,把情況簡單說了一下,值班人員聽到柈子農場發生出血熱事件,本能的與王建國拉開距離。


    讓王建國他們先去宿舍休息,又說鄧營長不在,讓他們先休息,等天亮了再說。


    昨晚就沒有睡,又走一天一宿的路,還帶著病,王建國也沒多說,帶著何思為和莊英華先去休息。


    宿舍裏有炕,莊英華神情麻木,屋裏隻有兩人,何思為勸她說,“總能熬出頭的,不要讓自己失去希望。”


    莊英華抬頭看何思為,點點頭,並沒有說話。


    這一晚,何思為睡的很沉,迷糊中感覺有人扯她,她幾次用力才睜開眼睛,她聽到自己在喘,手撫到額頭,燙的厲害。


    莊英華見人醒了,將人扶起來,又把茶缸裏的水遞到何思為嘴邊,何思為說兜裏有藥,莊英華把藥掏出來,何思為吃了兩片安乃近,才躺迴炕上。


    莊英華湊到她跟前,小聲說,“有人在外麵把插門,說你帶著傳染病,不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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