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珀在酒店水療中心更衣室,逐一換上橙黑條紋相間的長袖襯衫、黑色休閑長褲和白色運動鞋,連同內褲和襪子,從頭到腳新嶄嶄的一身。

    他剃了個寸頭,麵容端肅,眉眼間帶一點煞氣,筆挺地站在穿衣鏡前解開領口最上頭的兩顆扣子。

    “出來就好了!以後一家人大吉大利、平平安安,你啊,性子收斂點。”一旁的陳放遞去一塊黑色腕表,不停感歎,“從裏麵穿出來的衣服,我會給你找焚化爐燒了。晚上你們一家人吃個團圓飯,我就不跟著摻和。”

    正在整理衣領的手頓住,隨即拍上陳放的肩,丁珀鼻翼翕動,澎湃的感激收進欲言又止的動作裏,化為最質樸的一聲:“謝謝。”

    “哎,我們兄弟一場,說謝謝太見外。你今後好好生活,一切重新開始,我就欣慰了。”

    體重保持在140的陳放成功減去臉上的橫肉,看去年輕不少,人也精神了。衝鏡子吹著口哨,摸了摸梳得油光水滑的偏分。

    上午十點,他去接丁珀出獄。

    陶惟寧腳扭傷了,丁馥麗感冒尚未痊愈,陶禧和江浸夜要照顧兩個孩子,陳放自告奮勇地攬過接人的差事。

    敞開肚皮吃了頓好的,他又帶丁珀去酒店水療中心洗澡按摩,整個人容光煥發。

    迴去的路上,陳放開著車,不時朝丁珀瞥去幾眼,笑道:“放心,你這樣子不錯,記得多笑笑。”

    丁珀很緊張。

    兩手握著拳頭,上身僵硬繃直,一瞬不瞬地盯住窗外迅疾掠過的街景。

    八年的牢獄生涯讓他和這個城市有了距離,全然陌生的景致強烈衝擊著他的神經,他捏緊的拳頭微微發抖。

    咽了咽嗓子,丁珀的聲音透著一絲近鄉情怯的沙啞:“我姐姐、姐夫……都還好嗎?”

    這問題他已經問過第三遍了。

    陳放趁紅燈停下,轉頭端詳他。

    兩個人都快四十歲了,陳放注重皮膚保養又減肥成功,仍像三十出頭的。而丁珀眼角和眉心有了叢生的細紋,拚出一臉衰敗的老態,能想象他在監獄裏每天並不輕鬆。

    遙想當年彼此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陳放內心翻滾陣陣酸澀,頭又轉迴去,喉頭哽咽著不厭其煩地重複:“好,都好。你姐夫退休了,人閑不住,玩起了攝影。前段時間采風傷了腳,好在不嚴重,就是得多休息。至於你姐姐,忙著帶

    孩子呢!”

    丁珀一聽,聲線冷如臘月的冰棱:“我姐帶孩子?那姓江的在幹什麽?”

    “哦,他也帶的,不過他平時要上班。本來請了保姆,但你姐不放心啊!非要親自過問,誰都勸不動。”

    丁珀沒再說話,臉上蓄起低沉的慍色。

    前方就是陶家小院,陳放心驚膽戰地囑咐:“你、你可別亂來啊!”

    “放心。”

    進家門前,陳放從後備箱拿出事先備好的炭盆,放在門口,點燃裏麵的無煙炭。等待炭火燃起的時候,他又取來一把小掃帚,口中念念有詞地用掃帚輕刷丁珀全身,圍著他轉了一圈。

    然後叫他從炭火上跨過。

    “成了!你先進去,我把這收拾收……”還沒說完,丁珀大步流星地走遠。

    不知為什麽,陳放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裏直發毛。

    總感覺會出什麽事。

    客廳沙發上,陶禧背靠抱枕,悠然翹著腳看書,手裏轉著一個蘋果不時啃一口。

    快滿三歲的江念春小朋友一星期前就聽說舅公要來了,她靈敏地嗅出家裏從上到下處處洋溢著期待又不安的情緒,使出渾身解數讓媽媽鬆了口,換上那條本該過生日才穿的糖果色百褶裙。

    這位從未謀麵的舅公是她的大恩人,聽說他一直待在遙遠的小黑屋裏,直至今天才迴家,江念春再也按捺不住激動,騎在爸爸江浸夜脖子上,俯身壓著他的腦袋大喊:“駕!白龍馬!前麵就是黃風嶺,我們進去找舅公!”

    白龍馬?

    上周不還是艾莎和安娜嗎?

    江浸夜困惑地看向陶禧,後者聳聳肩,假裝對陶惟寧每晚給江念春講西遊記作為睡前故事毫不知情。

    於是江浸夜抓住女兒的兩隻手,從客廳一頭跑到另一頭。

    他時而踮腳,時而彎腰,一大一小神情嚴肅,倒真擺出十足十逢山劈山、遇水填河的氣勢。

    江念春紮了一頭漂亮的蜈蚣辮,位於全家海拔最高處,耀武揚威地仰著頭。

    兩條藕帶似的小細腿踢了一會兒,很快就不再滿足於開闊的視野,江念春奶聲奶氣地叫道:“籲!白龍馬,我們要過河了!”

    江浸夜非常配合地緩緩蹲下,隨即手掌著地趴在地上。

    旁邊正給弟弟江念雨換尿不濕的丁馥麗看不過去了,嘀咕一句:“小夜,差不多得了,

    非要讓你慣壞了不可。”

    不等江浸夜出聲,江念春銅鈴眼一瞪,小手朝她指去,“巨蟒怪!哪裏逃!”

    丁馥麗:“……”

    江念雨還不會說話,烏澄澄的眼珠子一轉,嘿嘿直笑。

    敲門聲隨後響起。

    十幾分鍾前,陶唯寧拄著拐杖去院子看花。丁馥麗換好尿不濕,抱著江念雨去開門,一邊說著:“肯定是外公迴來啦!我早說了花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看念雨。我們去給外公開……”

    最後那個“門”字被赫然出現的麵龐生生截住。

    丁馥麗上一次見丁珀還是兩個月前,知道他今天就迴來,但比陳放告訴的時間提早兩小時,還是讓她一霎措手不及。

    激動慢慢覆上眼睛,姐弟倆相顧無言。

    等迴過神,陶禧和江浸夜也走來。

    江念春還騎在爸爸脖子上,怯怯地看著眼前陌生的男人,不複先前的威風。

    陶禧不似過去那般纖弱,生過兩個孩子後,在一家人細心的調理下,光滑白淨的臉上氣色提升了許多,襯得五官明麗,有了小女人的嬌俏風情。

    她率先反應過來,猶猶豫豫地喊道:“……舅舅。”

    丁珀使勁點頭,半晌才應一聲:“哎!”

    他的目光掃過姐姐、孩子和侄女,最後落在江浸夜臉上,沉了沉。

    江浸夜也看著他,在到底該以曾經的死黨,還是現在的陶禧丈夫為身份打招唿而糾結,與他無聲地對峙。

    “桃桃。”丁珀忽然開口,“抱著孩子。”

    “哦……好。”陶禧不明所以地從江浸夜手上接過江念春。

    下一秒,丁珀一記狠拳擂向江浸夜的臉。

    悶響過後,江浸夜應聲倒地。他捂住鼻子,殷紅的鮮血自指間流出。

    “爸爸!”江念春的尖叫穿雲裂帛,在陶禧懷中激烈地掙紮。

    “丁珀!”

    “舅舅!”

    丁馥麗和陶禧也慌了神,見丁珀撲過去按住江浸夜,大有海扁一頓的架勢,也顧不上孩子了,急忙放下,先拉住他。

    “壞人!壞人!不許欺負我爸爸!”江念春小臉通紅,粉拳雨點般砸向丁珀的後背。

    而躺在地板上的江念雨手腳亂蹬,嗚哇大哭。

    門外陳放正扶著陶惟寧進屋,也目睹了這一切

    ,倉皇上前。

    一時間,整個客廳亂成一團。

    再過不久,江念春就要上幼兒園了。

    此時,她有了人生中第一個煩惱:舅公為什麽是欺負爸爸的壞人?

    她讀得懂外婆和媽媽對他的眼神,那種家人之間才有的包容和親切,把他趕走大約不可能了,於是心裏一下有了主意。

    江念春抱起茶幾上的小糖罐,讓陶禧幫忙打開,從裏頭抓一把鬆子,雙手捧到丁珀麵前。她稚嫩的嗓音端得一本正經,說:“舅公,給你。”

    丁珀意外地伸手去接,又聽江念春補充:“你拿了我的鬆子,就不許再打我爸爸。”

    攤開的手掌僵了僵,他沒接話。

    江浸夜癱坐在沙發上,鼻血止住,嘴角有淤青,眼周紅了一塊,看著慘不忍睹。

    陶禧心疼地拿冰袋去敷,忿忿地叨念:“舅舅,我們有話不能好好說嗎?幹嘛一迴來就動手?”

    丁珀翻翻眼睛,悶悶地哼道:“我就是為了讓他挨這兩下,才堅持到今天!禽.獸!”

    “禽.獸?”丁馥麗尾音一提,眼梢吊起來,“那念春和念雨不就成了小畜.生?你是這個意思嗎?”

    “我……”丁珀吃了一癟,突然沒了底氣。

    沒想到向來和他同聲共氣的姐姐,一夕之間轉了風向。

    先前還沒出來的時候聽說江浸夜和陶禧結婚了,還是未婚先孕,丁珀就氣不打一處來,後槽牙磨得咯吱作響。

    他思忖江浸夜那王八蛋算盤打得太精了,先斬後奏啊!

    如今瓜熟蒂落,當初江浸夜“絕不碰陶禧一根頭發”的誓言已然化作煙灰,隨風遠逝。

    難道從此真的和他變成一家人了?

    一想起這個,丁珀臉上就有了受辱的表情。

    “舅公,這是我最好的朋友跳跳虎,我和他說好了,讓他陪陪你,你別打我爸爸好嘛?”江念春把布偶塞到丁珀懷裏,楚楚可憐地看著他,眼裏溢滿盈盈的哀求。

    “哎!”

    木已成舟,丁珀痛苦地閉上眼睛,把小老虎抱在懷裏,點點頭,“不打不打……再也不打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還有一章番外,就是他們萌萌甜甜的生活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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