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邱檬所言,一旦被忙碌填滿,就少了很多胡思亂想的餘地。

    二月,相鄰的a市將舉辦國際人工智能大會,孫蘊巍屆時帶隊出席。陶禧收到要她代表公司,在會上做工作報告的郵件時,隻剩十天了。

    正就著牛奶吃餅幹,看完郵件她噎了一口,取下耳機跑到孫蘊巍的工位前,連連擺手,“不行不行不行……我,唔……”

    臉頰被餅幹撐得鼓鼓的,因為著急陶禧半天咽不下去,便更急了,皮膚一點點漲紅。

    孫蘊巍平時工作和大家在一起,劃分了一塊較大的區域做工位。他放下手裏的咖啡杯,唇角帶著溫柔笑意,“慢一點,不要急。”

    說著遞去桌上一小瓶礦泉水。

    陶禧擰開瓶蓋灌下幾口,好不容易捋順了氣,聲音才變清楚:“我才剛來,工作剛剛上手,很多事情還不了解。”

    孫蘊巍抱起手臂,閑適地靠上椅背,臉上有了困惑,“不了解就去了解,很難嗎?要是真的一無所知,那你選擇來這工作,會不會很草率?”

    陶禧:“……”

    “我聽林知吾說,你為這份工作做了不少準備,算法也仔細研究過,不懂的還找他討論。我不信,你一點都不了解。”

    “我……”陶禧一時語塞。

    “謙虛在人際交往中是種美德,但對於工作是無用的,不要給自己做不到的暗示。”

    其實孫蘊巍不知道,陶禧的猶豫,源自在吉芯工作時,曾推掉中期檢查匯報人的事。她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埋下了“是我拖累別人”的陰影。

    尤其聽說是林知吾舉薦,害怕又辜負他的期待,陶禧緊張起來。

    “第一天的高峰論壇,還是我做正式發言。第二天的聯盟會議,才由你來,那是業內小規模的討論會,沒什麽新聞媒體,不小心出錯也可以。”

    “不會的。”陶禧定了定神,堅定地說,“我不會出錯。”

    “那好。”孫蘊巍笑著從桌上的一堆文件夾中抽出一冊,放低了聲音,“這是近年我們主要做的事情,比網上能查到的詳細,不要外傳了。”

    “謝謝老板!哦不,simon。”陶禧不好意思地笑。

    本以為就是一場普通的技術交流會,然而臨近下班,她聽到旁邊的同事在說,公司最近陸續與多家投資方接觸,在談a輪融資。在這次的國際人工智能大會上表

    現如何,或許會影響資方的判斷。

    於是迴家的一路,陶禧反複構想做這種報告,該如何不落窠臼。

    想得太認真,以至於沒留意街燈全壞了。

    腳下的路走過成百上千遍,熟悉得足夠僅憑直覺。淡白月光灑落她肩頭,在地上拓下一小團隨步伐晃動的影子。

    家中陶惟寧和丁馥麗坐沙發上看電視,陶禧進屋後說著“爸爸、媽媽”準備上樓。

    誰知二老注意力全被電視機吸引,並未理會她。

    這倒挑起陶禧的好奇心,折身來看什麽節目這麽引人入勝。

    目光觸及畫麵上江浸夜的臉,她一瞬心跳大亂。

    自從上次跟他撂了狠話,陶禧全部精力集中在工作上,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過去了半個月。

    但還是會想起他。

    那張在她十幾歲就不斷出沒於夢中的臉,會隨時因為某一刻的牽惹,而喚醒記憶。

    連他說話時挑眉的表情,不羈的笑顏,看向她自我卻又溢滿無限柔情的眼神,都無比清晰。

    太清晰了,好像他此時就在身邊。

    陶禧手裏還拽著挎包帶,如被人點了穴一般,怔怔地盯著電視機。

    熒幕上播放的是那部名為《匠人匠心》的紀錄片,還正好演到江浸夜的部分,難怪父母看得如此入迷。

    畫麵一晃,插入一小段對陶惟寧的采訪,講述他與江浸夜的師徒故事。

    丁馥麗歡天喜地排起巴掌,“哎呀等了一個晚上,就為這麽一點鏡頭,太不容易了。”

    陶惟寧握住妻子的手,笑眯眯地問:“我還算上鏡吧?”

    “我們家老陶,老了也是帥老頭子。不過發型要是換一個就好了。”

    陶禧:“……”

    老兩口這才察覺到呆立一旁的女兒,丁馥麗招唿:“桃桃,什麽時候迴來的?想看就過來一起坐。”

    “……”陶禧心想,我都站了二十分鍾了。隨即坐到母親身邊,撈過一個抱枕。

    丁馥麗一個蘋果沒削完,陶唯寧的采訪就結束了,確實短暫。

    她先前繃緊的神經一下鬆弛,和丈夫愉快聊起采訪那天的細節。唯獨陶禧揪著抱枕的木耳邊,全神貫注地觀看後續大英博物館的片段。

    江浸夜眉頭微蹙,在寬展的工作台上,一言不發地調試漿糊用料的比例。

    當他決定用澱粉漿糊和化學漿糊混合時,周圍爆發陣陣議論聲。

    過去沒人這麽用過。

    有人圍上來不停地“這樣可以嗎”、“別亂來啊”,他手裏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

    手背上的經絡隨他力度的調整,深深淺淺地浮現,還能看到淡色的血管。修長的手指勻淨,並無突出的骨節,時而伸展,或緊握,熟練又自信的各種手勢都叫人迷戀。

    確切說,叫陶禧迷戀。

    想到那樣一雙好看的手曾經如何在她身上流連,陶禧就毫不爭氣地心跳加速,麵頰跟著躥起高溫。

    她趕快用冰涼的手掌捂住。

    丁馥麗遞來半邊蘋果,說:“桃桃,你知道嗎?江浸夜他爸要來了。”

    啊?

    陶禧懵然看著她,似乎沒聽懂。

    陶惟寧補充解釋:“你還記得那幅《百佛圖》嗎?小夜向大都會博物館買下來,自己修好了,決定按我們以前的計劃,捐贈給嶼安市博物館。”

    陶禧蘋果咬下一口就沒了動靜,仿佛在聽天方夜譚。

    陶惟寧和藹地笑:“意外吧?我們和你一樣意外。本來博物館的收藏就不好買,但對方獲悉他在修複,對畫做了專門的評估,認可了他的工作,就同意了。也得歸功於,這兩年國家在找迴流失文物上做的努力。”

    不,這件事最震撼陶禧的,是江震寰要來嶼安。

    “最開心的還是駱館長,那幅畫失而複得,說什麽也要辦一場捐贈儀式。”陶惟寧笑得合不攏嘴,被丁馥麗塞進另外半邊蘋果,邊嚼邊說,“說起來,江先生上一次來嶼安,還是小夜奶奶去世的時候。”

    “那……那位江先生,會來我們家嗎?”

    丁馥麗努努嘴,“不知道,他還從沒來過呢,反正也不指望他瞧得上我們家。”

    氧化後的蘋果呈現淺褐色。

    據說是果膠物質受酶作用,分解為果膠酸和甲醇。

    果肉逐漸鬆軟和變色,直至變味。

    感情的消散,大抵也要經曆一番類似的腐朽。不知道江震寰的到來,是加速反應的催化劑,還是為阻礙而罩上的保鮮袋。

    “大哥,我想說服你投資一家同時做芯片與深度學習解決方案的公司。”

    “深度學習?你是說人工智能那方麵的嗎?”

    “對。”

    電話那頭的江鶴繁頓了頓,“那我叫人做個詳細的商業計劃書,評估一下。”

    “哎,等你計劃書做好,人家也找好投資方了,這種香餑餑人人都在搶,哪兒會慢吞吞等你……”

    自從穀歌的人工智能程序alphago戰勝世界圍棋冠軍,人工智能的概念一夜炒熱,越來越多的創業者與投資人進入這一領域,開始布局。

    手握數家投資公司的江鶴繁當然知道,隻不過聽出弟弟的急切,同他繞起了圈子,笑說:“我還以為你隻對畫畫、修畫感興趣,之前讓你跟我做投資,你不是拒絕了嗎?怎麽這會兒變卦了?”

    “我最近看中一家公司很有潛力,琢磨著夠我掙一筆。計劃和評估我都做好了,你要相信我。”

    江鶴繁不緊不慢地“嗯”一聲,故作驚訝地問:“掙一筆?你不是還有塊兒翡翠嗎?賣了就夠你掙一筆。”

    江浸夜支支吾吾了半天,江鶴繁才聽出,敢情翡翠也送給陶禧了,如今人家不理他,他在想方設法挽迴。

    江鶴繁大笑:“你也算精明小半輩子了,怎麽這一把輸這麽慘?”

    輸了嗎?

    對於一貫大起大落的江浸夜,輸了不過一時的蟄伏,他從未懼怕。

    可陶禧他輸不起,對她的感情不是能用房子和翡翠來換算。而且,他做錯了事,和輸贏無關。

    沉默間,江鶴繁收笑,“行吧,我明天讓人去你那兒談。對了,爸爸後天過去,你安排他住的酒店了嗎?”

    江浸夜像是還沒迴過神,愣了愣,緩緩說:“他跟我說……要住陶老師家。”

    作者有話要說:桃桃每天都在吃父母的狗糧啊~

    哈哈哈~

    貼一個萌萌的小劇場:

    聽說陶禧的新公司談融資,江浸夜上門。

    負責人:江先生對我們的項目了解嗎?

    江浸夜:不了解。

    負責人:……江先生要不要先了解一下。

    江浸夜:不用了,我挺忙的。

    負責人(汗,不會是騙子吧):……那江先生為什麽相信我們?

    江浸夜:誰說我信你們?我相信我老婆啊!

    負責人:……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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