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檬走後,陶禧一直悶悶不樂,自顧自地收拾餐桌。

    江浸夜狗腿地跟在她身後,她端碗,他拾盤;她收筷,他拿抹布。像條去不掉的小尾巴,配合她沉默,始終保持百分百的出鏡率。

    陶禧忍無可忍地轉身,迎頭撞上他。

    捂著額角,她悶聲說:“你不會早知道他們的事了吧?”

    “我今天才知道。”

    “我不信。”

    江浸夜環抱雙臂,彎腰與她平視,緩緩說:“你不相信我,那我不管說什麽,你都不信。”

    陶禧縮起肩膀,擰緊圍裙,低頭說:“陳叔叔放棄了還要送東西,他在考驗容瀾嗎?我無法想象他們兩人……”

    “這事兒都已經刹車了,你非得想繼續下去是什麽樣,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江浸夜雙手伸到她背後,解開她的圍裙,取下來,“誰還沒遇上過糟心事兒?你解決了,他們當然也能解決,要是解決不了,就再說。提前往最壞的方向考慮,那就是吃飽了撐的。”

    “嗯。”陶禧點頭。

    她小扇子似的睫毛尾端上翹,眼角卻向下撇著,一雙杏瞳燈下看去清透如琥珀,蘋果肌飽滿。

    江浸夜盯了一分鍾,伸手去捏她的臉,“你還真是,什麽時候都想叫人咬一口。”

    不分時間,不分地點。

    可惜手機鈴聲突兀響起,斬斷他的念頭。

    電話裏,秦嚴凝重地說:“江先生,陳主管在查公司這幾年的賬,還專門整理了一份您的全部行程。”

    剛才還在說“誰沒遇上過糟心事”,轉眼就來了一件。

    但自從上次和陳煙嵐談崩之後,江浸夜反而沒了顧慮,食指敲著手機邊框,淡然地說:“隨她高興,愛怎麽查怎麽查,不用擔心我,你自己小心點兒。”

    “怎麽了?查什麽?誰要查?為什麽要擔心你?”還沒掛斷電話,陶禧焦急地踮起腳,在他眼前蹦跳,連珠炮似地發問。

    這才是個小跳蚤。

    江浸夜突然覺得丁馥麗的評價有失公允。

    於是趁她起跳的一刹,他雙手有力地托住她的臀。陶禧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抓緊他的肩膀,兩腿盤住他的腰。

    他的臉近在咫尺,陶禧心虛地問:“你要……要做什麽?”

    江浸夜俊逸的眼眸閃過一絲捉弄,抱著她

    上樓,揚聲說:“工作睡覺吃桃桃!咱們走嘍!”

    “那些碗怎麽辦?!”

    “你別管,我來收拾。不都得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兒。”

    “……”

    出發去英國的頭天晚上,陶禧像個第一次春遊的小學生,失眠了。

    腦海中一遍遍確認要帶的行李和證件,迴憶這些天上網和從同事那準備的功課,逐一查缺補漏。

    翻了幾次身,她索性掀開涼被,輕手輕腳下床,打開行李檢查。手指劃過大件小件衣物,護膚品和幾樣提升氣色的化妝品,連雜物也重新清點,確認後合上蓋。

    她拿起手機出門下樓。

    白色純棉睡裙的荷葉邊裙擺晃過樓梯拐角,陶禧走進書房,靠窗有張黑色的真皮沙發椅,江浸夜偶爾會坐這看書。

    打開枯枝狀的落地燈,橙色光線霧一樣撐起暗夜中的一角。陶禧坐下,在手機上翻找未來幾日倫敦的天氣預報,老調重彈地感慨那邊九月居然那麽涼快。

    糟糕!越刷手機就越不想睡覺!

    無奈地關上燈,她唰地一氣拉開落地簾,高層窗外的城市夜景璀璨耀目。

    浩渺光海襯出人的孤寂,陶禧前額貼著玻璃向外看,想象自己變成一顆流星,惴惴不安地落入大氣層,失掉重心不斷下落。

    十一點的航班。

    陶禧六點整上樓,蹲在床頭捏住江浸夜的鼻子。

    明明還閉著眼,誰知他下一秒就伸來一雙手,將她攔腰抱進被子。

    陶禧不服氣,“你怎麽知道是我?”

    江浸夜睜眼困難,繼續閉著,笑了一下:“還有誰敢在我睡覺的時候那麽囂張。”

    “嘿嘿。”陶禧在他懷裏扭動著,“快起床。”

    車子開往機場的一路,陶禧嘰嘰喳喳興奮得不行,連江浸夜想打個盹都不放過,不得不按住她的頭,“你給我消停會兒。”

    江浸夜和孟慶依的團隊約好在機場見麵。

    打過招唿後,孟慶依注意到他身後穿著運動長褲和運動t恤的陶禧,“這位是……”

    “她是陶禧。”江浸夜說著,把陶禧帶到跟前,“陶惟寧老師的女兒。”

    陶禧兩隻手一下攥緊,看去的眼神寫滿了“就這麽說出來不要緊嗎”。

    而孟慶依還在思考為什麽陶惟寧不去,去的是她女兒。

    江浸夜一臉淡然,順勢牽起她的手腕,說:“她是我的人,經費不用你們出,全部歸我算。”

    這話原本的意思是“她是我帶去的人”,被縮減成“她是我的人”後,孟慶依倒是頓悟了什麽,不再繼續追問,哈哈大笑:“好說好說,我們隻要順利完成拍攝計劃就行了。”

    陶禧臉上還藏著羞怯,一轉臉,眼睛對上手持攝影機的鏡頭,“啊”地嚇了一跳。

    孟慶依說:“這是我們其中一位攝影師,冷冷,他負責此次行程中花絮的拍攝。到時候,給你們倆單獨剪一個。”

    冷冷人如其名,言簡意賅地說了聲“你好”,就直截了當地托起攝影機,全程無表情。

    陶禧緊張地用十指捋順長發,拿眼色示意江浸夜是不是已經開始了。

    他點頭。

    可她仍僵著一張臉,茫然得不知如何是好。

    江浸夜笑著攬過她肩膀,對攝影機比出v型手勢,輕咳兩聲,說:“這裏是嶼安國際機場,陶禧小朋友即將開始她人生的第一次遠行。她現在緊張得眼睛隻能看著我,雙手隻能抓著我,心裏隻能想著我,所以我隻好勉為其難地……”

    “我才沒有隻能看你抓你想你!少在那裏亂說!”陶禧氣惱地拿爪子拍他。

    拍兩下,不經意覷到攝影機竟然沒有掐斷,她趕緊收迴手,期期艾艾地掉過眼睛,盯著攝影機的鏡頭,說:“嗯,我……我是陶禧。這是我第一次去英國,目前距離登機還有兩個小時。旁邊這個討厭鬼叫江浸夜,比我大九歲,但是時常讓人覺得,他隻有九歲。我現在……”

    江浸夜矮身蹲在她背後,小聲念叨:“隻能看著他,抓著他,想著他……”

    陶禧神思被擾亂,搖搖頭,重新說:“嗯,我現在隻能看著他,抓著他,想著他……”

    “……江小夜你死定了!”

    冷冷繃直的嘴角終於翹起一點弧度,他手中的攝影機忠實記錄著候機大廳裏,少女奔跑的倩影。

    光可鑒人的鏡麵地磚上,映出一對不顧四周驚異的目光,恣意嬉鬧的情侶。

    江浸夜訂的是頭等艙。

    陶禧在行李架上放妥小箱子,學著他的樣子換上拖鞋。

    等到所有人都登入客艙,她又擔心起洗手間和睡覺的問題,把空姐叫來幾次,以至於擔心對方不耐煩,先抱歉地說不好意思。

    起飛後,陶禧始終

    扒著舷窗,向外俯瞰。

    她不停搖晃江浸夜的胳膊,持續爆發小規模的歡唿:“我看到電視塔了!那一片好像是南橋公園!那裏是嶼湖!哇!江小夜,原來嶼安這麽大!我都看不到邊際!”

    直至飛機進入平流層,窗外景致變換,鋪開一眼望不到頭的雲海。

    陶禧關上遮陽板,心滿意足地靠上座椅,感歎:“嶼安一定比你們北裏大,不僅大,還美。”

    江浸夜坐在旁邊輕聲笑。

    陶禧毫不在意他笑裏的含義,偏頭靠在他肩上,拱了拱,“江小夜,我們嶼安那麽好,你留下來一點都不虧。不要走好不好?”

    相處那麽久,陶禧自認了解他,便搶在他之前開條件:“你要是答應,我就親你一口。”

    “嗯……”江浸夜手指搓著下巴,點頭,“要再加一條。”

    “啊?”

    “很簡單的。”他湊到陶禧耳邊,低聲說,“誇一句‘小夜叔叔你好大’。”

    “……”

    一小時後,陶禧打了雞血一般的精神終於有了偃旗息鼓的趨勢,聲音慢慢變小,眼皮愈發沉重。

    江浸夜幫她調節座椅靠背,向空姐要來一隻蓬鬆綿軟的大枕頭。等她睡著後,又給她蓋上毯子,關掉頂燈。

    他隨身帶了一本王世襄的《錦灰堆》,合上書頁,想起陶禧剛才的問題。

    其實心中早有了解答。

    抵達希思羅機場是下午四點半,陶惟寧的師姐林遠珊親自來接機。

    她一襲鬆綠色長風衣,短發或許染過,泛著健康的黑色光澤。麵容清臒致使顴骨微突,卻不怎麽顯老,整個人素淨得好像一叢經雨洗過的竹子。

    她張開雙臂和江浸夜禮節性地擁抱,隨後與孟慶依及團隊一一打過招唿。

    視線最終落在陶禧身上,“這位是……”

    江浸夜看陶禧一眼,兩人在眼神的交換中無聲地達成了某種一致,他朗聲說:“她是陶禧,陶老師的女兒。”

    說著,他握住她的手。

    陶禧不敢看林遠珊,心跳快得堪比飛機起飛前那一段加速。

    他們這次來倫敦,陶惟寧專門和林遠珊聯係過。如果得知陶禧也在,陶惟寧和丁馥麗想必很快就能知道她跟江浸夜在一起。

    林遠珊微訝,隨後和藹地笑:“你爸爸還好吧?”

    作

    者有話要說:夜叔不要臉,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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