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煙嵐凝住眼淚,攥緊手中的紙巾,一臉不可置信。

    江浸夜已走到門邊,手指搭上把手,停住,“把這根骨頭拿走也無所謂,我等著他。”

    門板拉開一線,陳煙嵐放聲大喊:“那你證明給他看!他要是忽視你,你就讓他看到啊!”

    “如果他不想看,或者說,不稀罕看呢?”

    視線掃過陳煙嵐眼中的焦急,江浸夜忽然覺得,這些話可以和她說,卻無法對陶禧宣之於口,便想多說一些,放緩了聲音:“你想過嗎?我和他杠了這麽些年,突然肯迴去了,今後就要夾起尾巴一輩子。陳煙嵐,你對付我一個人好了,崇喜能養活一群人,這是家務事,和他們沒關係。”

    窗外是濃黑的夜色。

    陶禧手撐床頭板,連喘.息都快沒力氣。

    終於等到江浸夜退出,兩個人四.肢癱軟一同躺倒。

    餘韻還在體內流竄,那雙強健的臂膀摟過她,氣竭的聲音斷斷續續:“陶禧,我非得……死在你身上。”

    元神歸位,光與影重現眼前,陶禧漸漸有了被環抱的實感。

    她覺得身後那人有點奇怪,明明一起在浴缸泡澡的時候,就來過一次了。

    卻依舊忘我投入,臉上塗滿沉淪的顏色,張嘴唿吸,清晰而動情。好像此刻是地球最後一晚,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有太陽。

    仔細想想,他從崇喜出來,就不太對勁。

    “江小夜,你們公司遇到什麽麻煩了嗎?”

    江浸夜從身後扯過被子,蓋住他們,下巴墊在陶禧肩上,懶洋洋地說:“嗯,確實有點兒小麻煩。不是不能解決,但需要時間。來你這兒尋溫暖,不嫌棄吧?”

    陶禧翻個身,把臉埋向他熱騰騰的胸.膛,小聲說:“那你再抱緊一點。”

    她微弱的聲音瞬間就融化了他,小幅度地收緊胳膊,貼在她耳邊,吐息吹拂,“不怕我把你揉碎了?”

    “碎了還可以拚起來,你不是專門做這個的嗎?”

    江浸夜嘴角掛上輕誚的笑,低歎:“連自己也無法治愈的人,如何妄想愈合別人。”

    陶禧抬頭,一本正經地說:“那要看你怎麽定義‘愈合’了,你失去的,總會以其他形式重生。”

    “以其他形式重生?”

    “我有個喜歡的歌手,曾經在複出演唱會上,念了一

    封寫給自己的信,裏麵有句話說‘你蒸發掉某一部分,是為了長出另一個茁壯的自己’。”

    江浸夜故作驚訝地說:“呦,小陶老師煲了碗深夜雞湯?”

    “我是認真的。”陶禧不滿地用肘彎戳他兩下,又說,“你可以依靠我,反正,我隻有你了。”

    江浸夜吻向她盈有柔香的頸窩,哼出鼻音:“嗯。”

    ——其實從一開始,不是你隻有我。

    ——是我,隻有你。

    兩人睡去後,下起雨。

    早晨江浸夜抵達陶家小院,雨停了。

    道旁緊密叢生的小盼草吸飽了雨水,簌簌瘋長,蓊鬱的青色淹沒小半石徑。

    他收傘往身後甩水,老遠聽到人群的歡聲笑語。

    來客人了?

    “小夜,來來,這位是孟慶依導演,這幾位是他們攝製組的成員。”工作室大門敞開,幾個人圍坐其中。陶惟寧一見江浸夜,連忙起身為他逐一介紹。

    “這位是我徒弟,江浸夜。我身體不太好,收徒不多,留到最後的隻有他一個。”

    格紋襯衫沒係扣,露出白色背心的孟導演看去四十多了,留濃密絡腮胡,發際線告急,一雙和善的小眼睛,麵相敦厚。

    江浸夜與一班人握手,點頭問好,才聽陶惟寧道出他們登門的由來。

    這位孟慶依導演兩年前就在籌備一部紀錄片,講述十位傳統工藝匠人的故事。作為製片人,他帶領團隊走訪全國,編寫了十多萬字的調查報告,目前正在拍攝中。

    迎著他上下打量的目光,江浸夜笑了:“你們得找陶老師啊!”

    孟導演捋捋胡子,說:“我們確定的候選人都在三十歲左右,因為年輕一點的匠人,比較接地氣,能給人一種活力感。這樣大家就知道,傳統的東西有它吸引人的魅力。當然了,老師不是不能出鏡,但不作為敘事主體。”

    江浸夜頓了頓,又問:“那您為什麽找我?”

    “北派的古畫修複以故宮為代表,要進去拍攝,審批周期會比較長。而且那裏麵有很多工藝組,每一個水平都是國內頂尖的,更適合作為一個整體單獨進行。南派的話,大家都在推薦你啊!而且,你過去在大英博物館待過三年,他們也有修複部門,其實算是蠻有意思的對比,所以我們還會去倫敦。”

    江浸夜轉向陶惟寧,問:“陶老師,您的意思呢?”

    陶惟寧正在倒茶,頭也不抬地說:“我當然同意啊!你出去露臉,我多有光!而且你們要去倫敦,我可以幫忙聯係師姐,那邊的事情她抽空來安排。”

    碧色茶席上擺放幾碟小點心,造型古樸的茶具則在旁邊的方形小茶桌上,隨意搭配幾顆佛手,古意盎然。

    江浸夜眼睫微垂,沉吟片刻,點頭:“好,我答應你們。可以再詳細說說你們這……紀錄片還是電影?”

    見他這麽快就答應,孟導演笑得眼睛都找不到,說:“紀錄片,但不排除製作成大電影的可能。”

    “行,麻煩孟導演詳細說說這個紀錄片的情況。”

    拍攝的具體時間定於下個月,孟慶依昨晚才和陶惟寧電話聯係,原本今天先過來了解情況,沒想到江浸夜這麽痛快就答應了,實在喜出望外。

    氣氛一時輕鬆。

    孟慶依話匣子打開,甚至招唿攝影師直接拍攝,末了解釋:“紀錄片嘛,每時每刻都能拿來取材,這才是最真實的,反正我們最後還要剪輯。”

    於是陶惟寧樂嗬嗬地說起愛徒:“他剛來的時候,根本靜不下心,恨不得一小時做完一天的事情,我家那位說,他像個跳蚤一樣。”

    江浸夜:“……”

    “但他悟性很好。我不知道他怎麽想通的,對著一幅畫靜下心來,需要的時間從一小時減少到五分鍾,隻用了一個禮拜。比我帶過的其他人都強,他們有些人兩三年了還做不到。所以我說,這個小孩很適合這一行,坐得住。”

    “那時他總是冷著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像個羅刹鬼……哦,這不是我說的,也是我家那位的評價。每天都要捱到六點多才走,我知道,他想和我們一起吃飯呢!”

    陶惟寧絮絮叨念了很多,有些江浸夜自己也想不起來。連他第一天來工作室的頹喪眼神,第一次開口喊老師的不情不願,細致得恍如昨日。

    慢慢記起,奶奶病重住院後,那院子空落落的,荒蕪似墳塚。江浸夜除了她,嶼安就沒有別的親人,而陶家的飯桌上一直都很熱鬧,如果不能多汲取一些愉悅的養分,他害怕會被內心的陰暗壓倒。

    才發現,曾經一心一意矯情過的自己,如果真的全扔掉,有多可惜。

    還好,他兩鬢斑白的老師幫忙記住了。

    有那麽一瞬間,江浸夜想,欠他們陶家的,可能一輩子都還不起。

    送走孟慶依一行

    人,陶惟寧問江浸夜:“駱館長手下也有一些優秀的修複師,你知道為什麽推薦你嗎?”

    “匠人突出的是個人,博物館則是一個集體,就像故宮,更適合單獨拍攝。”

    陶惟寧和藹地笑:“有這個原因。其實博物館和民間商業的書畫修複是不一樣的,博物館目的是保護文物,力求修舊如舊;而民間商業修複大多是為了提高書畫的價格,需要‘如新’,這對文物保護很不利。”

    “但您一直教我修舊如舊,可我們也是做商業修複。”江浸夜不解。

    陶惟寧大笑:“所以我們一直沒怎麽掙錢啊!到手上的活,也都是同意這條原則的藏家,才把畫交給我。破損之物也有它的尊嚴,修複者理應守護。你做商業修複,但這點把握得很好,所以大家對你很佩服。”

    江浸夜不禁想起昨晚陶禧那句“長出另一個茁壯的自己”。

    “什麽?”陶惟寧聽他一旁小聲嘀咕。

    “沒事兒,那我抓緊時間修複《百佛圖》吧。”

    作者有話要說:妖怪、跳蚤和羅刹鬼……

    我都有點期待桃媽知道他倆關係時的反應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夜喜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剪風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剪風聲並收藏春夜喜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