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江浸夜的意料,晚餐時,陳放的妻子邱檬也在。

    桌上的火鍋湯底開始沸騰,邱檬正在往裏下鱔魚段,熟絡地和江浸夜打招唿:“坐,餓了嗎?”

    江浸夜看一眼陳放,他攤手表示無辜,才迴過頭,“還真有點兒餓了,嫂子時間掐得真準。”

    “你們隨便聊,我幫你們涮菜。”

    邱檬過去是名跳古典舞的舞蹈演員,上過不少大型晚會,嫁給陳放後退出舞蹈事業,在陳家的公司管理行政。

    她束起一個丸子頭,舉手投足間清麗靈動的氣質褪去一些,換上一身幹練爽利。

    陳放今年三十三,邱檬小他兩歲,轉眼兩人結婚快四年了。

    江浸夜想起過去陳放追邱檬種種的轟轟烈烈,一度鬧得他差點臥軌,不禁歎笑。

    隨後視線滑向她的珍珠手鏈。

    邱檬手腕細,鏈子上隻串有一大一小兩顆珍珠,聊作點綴。

    “這就是給我媽帶的那牌子?”江浸夜忍不住問。

    陳放愣了一瞬,邱檬接過話茬:“沒,這是我隨便挑的,叫什麽ta……反正給你媽那個檔次高一點。”

    江浸夜點頭。

    “你奶奶那麽大的院子空著,怎麽你還買房子?”邱檬用公筷把涮好的牛百葉夾到江浸夜碗裏。

    他攪動蘸料的筷子緩下來,“那到底是我奶奶家……不方便。”

    邱檬不解。

    一旁的陳放則露出洞若觀火的笑容,筷尖朝江浸夜點了點,“你知道嗎?我現在又找到了人生新目標。”

    江浸夜懶得理睬,低頭吃牛百葉。

    陳放大度地不與他計較,越想越樂,“真的,昨晚我真夢到丁珀揍你了。聽我一句勸,從現在開始啊,多多健身鍛煉,我就等著看你將來能挨他幾下。”

    “還不方便……聽說你們修畫的腰都不太好,搞得我不知道該心疼你,還是心疼桃桃。”他一邊說著,笑得不能自已。

    江浸夜停下動作,看去的目光冷硬,腦子裏早潑了他一臉辣椒水。

    “原來是丁珀的小侄女。”

    邱檬把兩人說的一堆話前後聯係,又憑借女人的直覺,輕易抓到重點,“看來這窩邊草挺容易吃到的,不過那個小姑娘段數低你太多,你可別吃兩口就跑了。”

    她這話比陳放的中聽

    許多,江浸夜沉聲應道:“不會。”

    房子帶躍層,走簡潔沉穩的中式複古風格。

    大量使用實木,牆麵家具多為深棕色,大理石地板的光麵映出三個人的身影。

    江浸夜雙手閑適地揣在褲兜裏,一言不發地轉過樓下,上樓去看。陳放和邱檬跟在他身後。

    空間通透性好,窗戶一打開,風湧進來。

    邱檬往壁龕的香插點上一支檜木味的線香,馥鬱的森林氣味因風蘇醒,四下飄散。

    一直轉到臥室,江浸夜臉上才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典雅的木製四柱床,繞床的薄紗幔帳隨風掀動。最令人叫絕的,是置於一側的畫案。

    寬麵長方體的檀木大案古樸敦實,案麵備齊一套文房四寶。

    陳放窺出他轉暖的臉色,笑著邀功:“就知道你好這口,是不是特別感動?”

    又轉頭對邱檬說:“我這哥們可講究了,寫字畫畫必須用李廷珪墨、澄心堂紙和龍尾石硯。”

    江浸夜淡然的瞟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拆台:“那是南後主,不是我。”

    “哈哈哈哈!管他呢!”陳放大笑著拍他兩下,“反正金屋已經有了,你的鳥兒什麽時候飛進籠子,就看你的本事了。”

    晚上九點多,陶禧和父母迴到家,丁馥麗把林知吾誇讚了一路。

    “知吾這孩子會疼人,今天幫我盛湯,怕我燙著,知道在碗沿墊張餐巾紙。送我的絲巾呢,花色也挑得好看。”

    丁馥麗心滿意足地拉過陶禧的手,拍了拍,“他們全家說話都溫聲細語的,還很喜歡你。這樣好的條件,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了。”

    夜空有薄雲流動,月亮時隱時現,一家人影子在光的濃淡裏交替變換。

    陶惟寧視線落向亮燈的工作室,低歎:“小夜那孩子也很好啊,知道落下進度了,晚上加班趕,都不用人催。”

    “爸爸,上迴小夜叔叔還告訴我‘紙壽千年,絹壽八百’,說絹本畫的清洗需要特別小心。”陶禧不動聲色地掙脫開,挽住陶惟寧的手彎。

    陶惟寧握住女兒的手指,蹭過他掌心的繭子,帶著粗糙的溫暖,“我還當你對修畫沒有一點興趣,連這兩句都記住啦?”

    “我可從來沒有不感興趣呀。”陶禧撩起耳邊的發絲,壞笑著轉向丁馥麗。

    後者沒好氣地翻翻眼睛。

    起初丁珀跟著陶惟寧學修畫,心裏一百個不情願。

    那時他一腔十七、八歲的熱血,卻天天打糨磨刀,耐心快要磨禿了。

    而四歲多的陶禧對形狀各異的修畫工具抱有極大的好奇心,整天跟在丁珀身後轉來轉去。

    於是丁珀悄悄讓陶禧幫他接水掃地,搗弄漿糊。

    結果被丁馥麗撞見,陶禧開心舔著滿手的漿糊。

    她把弟弟和丈夫狠狠訓了一頓,從那後死活不讓陶禧靠近工作室。

    提及往事,陶惟寧忍俊不禁地說:“所以小夜真的很不錯,我當年叫他磨刀刮紙、研墨勾線,眉頭從不皺一下。他啊,骨子裏有韌勁。”

    丁馥麗眉毛一豎,“有韌勁?有韌勁的孩子都考上清北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他曾經在外麵混過。”

    “做那些出格的舉動,不過是想引人關注。他們家的事我知道一點。”陶惟寧記起江浸夜初來陶家時,乖戾孤冷的模樣,歎一口氣,“他早就把自己打碎了,要靠他自己粘起來,誰也幫不了。修畫是修行,人生也是修行,每一步皆為道場。”

    丁馥麗剛熱好牛奶,陶禧就迫不及待接走,說著“我去拿給小夜叔叔”頭也不迴地往外。

    她狐疑地嘀咕:他們兩個,是不是比過去更要好了?

    小心推門,陶禧偷偷探進一個頭。

    工作室照例隻點了一盞燈,映亮江浸夜瘦削側臉,偶爾偏過去,掩在陰影裏,傳來持續敲擊鍵盤的聲音。

    但他很快感應到陶禧,長臂一伸,食指朝她勾了勾。

    我怎麽又暴露了?

    陶禧微怔。

    江浸夜轉過身來,撩起眼皮看她。

    因為是低頭的姿勢,他眼睛隱在發梢後麵,翹起嘴角,有種壞卻迷人的吸引力。

    見她沒動靜,他跨出一條腿,帶一點捉弄笑意拍了拍大.腿,“過來。”

    陶禧一下就失去了少女的矜持,合上門,放下牛奶,歡天喜地坐他腿上,摟住他的脖子。

    “你怎麽每次都猜到是我?”

    “不用猜。”江浸夜鼻尖輕輕蹭過她頸間細膩的皮膚,用力吸了口氣,“我聞到了,桃子的香味。”

    “一定是我的沐浴露!”陶禧語氣活潑,眼睛彎成月牙,兩條細腿晃了晃,視線落向案台上的筆記本電腦,“這是什麽?”

    “上次

    我是不是告訴你,古畫修複的步驟主要是洗、揭、補、全?”

    “嗯,你說你現在還處於第一步,洗畫。”

    傳統方法中,清洗前會用膠礬水刷洗畫心正麵,用來加固色彩,可這樣畫麵易形成白光。

    江浸夜嚐試單用膠液,不加礬。

    他耐心調配膠的比例,試著給膠液加溫,對於掉色嚴重的部分用蒸汽來熏。

    膠液成功地溶入絹的纖維與顏色中。

    陶惟寧叫江浸夜記下詳細過程,說這能為日後業內的重彩畫修複,提供可靠的參考數據。

    “很厲害嘛,江小夜。”

    江浸夜不出聲地笑一陣,說:“我其他方麵也很厲害,你想不想試試?”

    等陶禧明白是哪方麵的厲害,羞憤地攥起拳頭,被他的手掌完整包裹。

    猝不及防撞進他黑若點漆的眼睛,無聲地堆積什麽。

    “桃桃。”他把臉埋向她的鎖骨,聲音滯澀,如孩童柔軟懇求,“和我一起搬出去,好不好?”

    “好。”

    江浸夜愕然抬頭,雙眼空洞好像沒聽清楚。

    事先料不準陶禧的反應,他還為此備妥一堆說辭,沒想到她幾乎不經考慮。

    “反正我本來也打算搬出去。”她唇角揚笑。

    從她毫不畏怯的眼中看出粉身碎骨的決心,江浸夜感到羞愧。

    這麽幹淨的一張紙,讓他沒辦法正視,在過去的夢裏,如何揉皺又塗汙。

    甚至有點想投降,勸她打消念頭,可張嘴發出的氣流聲依舊是確認:“真的想好了?”

    反倒逗笑了陶禧:“……真的,真的,真的想好了。”

    少女的嗓音宛若天籟,他生出溺斃之人獲得拯救的慶幸。

    同時也深深扼住了他的咽喉。

    江浸夜臨睡接到陳放的電話,他得知北裏發生的事情,語氣沉重得輕輕一敲能掉下兩斤灰,

    “有事別悶在心裏,下周末給你安排上我那溫泉度假村泡湯,排遣排遣,正好你沒去過。”

    江浸夜因為陶禧答應他搬家,心情十分暢快,揚著聲調應道:“行啊!”

    陳放頓了頓,說:“你……真的沒事?”

    “真沒事兒啊!去就去唄!”

    關上燈的房間,隻有窗外漏進依稀的光線。

    江浸夜臉隱於黑暗之中,出神地望向某處,仿佛親睹一隻孔雀步進他的鳥籠。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嘿……

    對啦~來和你們請個假,明天停更一天。

    我緩一緩,把後續劇情捋順。後天(7月12日星期三)起,繼續約日更。

    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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