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吭見到周梓卿時微微吃了一驚。


    周梓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麵色黝黑,裸露的手臂和脖頸都呈現深綠色,儼然是中了毒。


    “他中了蛇毒,”楚長秦道,“這是一種罕見的烏花蛇,劇毒無比,我想這世上隻有尹娘子你能救他了。”


    楚長秦指了指地上一條淺黑色底深黑色花紋的蛇,那蛇已死去多時。


    這是周梓卿誤被蛇咬傷後拚著最後一絲理智將蛇殺死的。


    “我也是今日誤打誤撞來此,才發現他中了蛇毒,如今胸口尚有一絲溫熱,所以事出緊急,我才讓靳石丹將娘子打暈了扛過來,尹娘子,你救救他吧。”


    為了畢生好友去乞求一個女子,這在楚長秦看來並不丟人。


    “好。”舒吭在他手上寫道,“但是,我治他不為你。”


    楚長秦一愣。


    他替她去請顏金針,她的確欠了他人情,如果今日,他要她救治的是別人,那麽她出手相救便是償還了他人情,然而救周梓卿,卻不是因為要還他人情。


    楚長秦還沒有分辨出這個理由,舒吭已經繼續在他手上寫道:“所以,我還是欠你一個人情。”


    好吧,不管理由是什麽,總之他是占到了便宜。


    在這個啞巴身上占便宜是一件多麽不容易的事。


    楚長秦欣然點頭,便捋起袖子做好了打下手的準備:“現在我們要怎樣才能救他?”


    “將它煮了。”舒吭寫著字,眼睛看向地上的蛇。


    楚長秦愣住:“煮它做什麽?”


    “吃肉。”


    “啊?”楚長秦驚唿,“不應該先救人先嗎?他還在中毒,還沒脫離危險,我們怎麽有心情吃蛇肉?你不是大夫嗎?你雖然是大夫,醫術高明,可也不能這麽不將人命當迴事,萬一錯過了最佳救治時機,他已經昏迷許久……”


    “不是你吃。”舒吭寫道,打斷了楚長秦的喋喋不休。


    楚長秦又叫起來:“不是我吃,當然不是我吃,我怎麽吃得下?可是你怎麽吃得下?你是大夫,你雖然是大夫,醫術高明,可也不能這麽不將人命……”


    舒吭:“……”


    舒吭最快的速度在楚長秦手上寫了兩個字:“他吃。”


    然後無語地搖了搖頭。


    這個定安候府的世子爺真是……一言難盡。


    “他吃,”楚長秦依然想不通,“他還中著毒,還昏迷不醒,吃什麽蛇肉啊?”


    “不是吃肉,是吃藥。”舒吭隻能繼續寫道。


    看起來不和他解釋清楚,他的囉嗦毛病改不了。


    “烏花蛇是自己的良方兼毒藥,中了烏花蛇的毒,就要吃烏花蛇本尊的肉方能解毒。”


    原來如此。


    楚長秦無比佩服地看著眼前女子。


    這女子小小年紀,知道得可真多啊。


    又想起顧老伯說的和靳石丹打聽來的,這女子自小生活在山嵐鄉下,或許是因為接觸多了自然造化,方能知道這麽多稀奇古怪的見識吧。


    “好,那咱們馬上將這條蛇煮了。”楚長秦不敢遲疑,說幹就幹。


    煮蛇不是隨隨便便就煮的,要將蛇皮剝去,還要將蛇皮當成柴薪燒火。


    蛇膽等內髒挑出熬湯。


    蛇肉搗成肉泥。


    楚長秦搗蛇肉時分外賣力,因為舒吭嚇唬他,如果不能搗成肉泥那就隻好讓他將蛇肉嚼碎喂進周梓卿嘴裏。


    光想想都覺肉麻惡心。


    這啞巴也忒壞了。


    可是誰讓她是神醫娘子呢?


    他隻能聽命於她。


    待到喂周梓卿吃完一整條蛇時,已是下半夜。


    因為舒吭交代須得一整條蛇吃幹抹淨,否則沒有解毒療效,楚長秦不敢怠慢,一丁點肉末性子都掰開周梓卿的嘴強行灌下去。


    楚長秦一邊捶著腰背一邊從草棚裏走出來。


    但見星光之下,舒吭遺世而獨立。


    楚長秦走到她身邊道:“夜深了,你餓不餓?”


    舒吭搖頭。


    “可是我餓。”楚長秦說得可憐兮兮,差點要掉出眼淚。


    沒想到治病救人比行軍打仗還要辛苦。


    從小隨著祖父南征北戰,楚長秦也不覺比今次更加辛苦的。


    舒吭抬頭看了楚長秦一眼,繼而轉身走入草棚。


    “喂——”楚長秦朝著舒吭的背影伸出手,卻隻抓到了一把空氣而已。


    待他重新走進草棚,但見舒吭正在灶膛裏生起了火。


    她還會下廚麽?


    舒吭仿佛看穿了楚長秦的心思,搖了搖頭,然後指了指草棚地上擺放的菜蔬。


    “你的意思要我煮?”楚長秦道。


    舒吭微笑著點點頭,然後將自己手上的火鉗在地上敲了敲。


    你煮菜,我燒火。


    各司其職,分工明確。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楚長秦:“……”


    本世子可是兩手不沾陽春水。


    本世子向來被人伺候。


    本護國巫女,一朝公主,伺候的人更多。


    本護國巫女,一朝公主,唯一下過的廚就是蓮花羹,可那隻能算一盤藥,養顏美容用的,算不得菜。


    楚長秦滿心不悅,滿心委屈,滿心不情願,還是拿起了地上一個大盤菜。


    削皮,削破了手。


    木事,神醫娘子在,立馬讓你止血生皮。


    好不容易切成一片片,放到滾熱的開水中焯了八分熟起鍋。


    可是這如何食用呢?沒有任何味道呀。


    木事,神醫娘子在,用調藥的方法調出一碗醬汁還是不在話下的。


    清甜可口的盤菜片蘸酸辣汁,楚長秦將一整個盤菜吃了個精光,渣都不剩。


    抬頭恰見舒吭嫌棄地看著自己。


    楚長秦不好意思道:“我不是吃貨,我就是餓了。”


    舒吭用筷子蘸了醬汁在桌麵上寫字,楚長秦將蠟燭移近方看清了那幾個字:我該走了。


    楚長秦立即站起了身,還打了個非常不合時宜的飽嗝。


    而舒吭已經徑自走到了床邊。


    床上周梓卿麵色已經恢複如常,安靜睡著,唿吸均勻流暢。


    舒吭給他號了脈,安心地給他蓋好了被子。


    “他怎樣?”楚長秦問道。


    問完又有些後悔,有神醫娘子在,太子自然是平安無事的。


    “我送你出去。”楚長秦道。


    舒吭點了頭。


    二人沒有點火,就借著星光一直從密道裏出去。


    “來此之事,請娘子保密。”楚長秦還是交代道。


    畢竟太子被罰禁地,他不想她無辜被牽累。


    而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提醒他:一個啞巴如何不守秘密。


    楚長秦驀地有些心酸。


    眼前的女孩子冰雪聰明,花容月貌,如果會說話,她的聲音該如黃鶯般動聽吧?


    “阿鶯……”他有些失態喊道,“顏金針再過幾日就抵京了,我們就別讓她走了,等到端午,再等到明年端午,你就能說話了……”


    他言語斷斷續續,她卻已經領會了他的意思。


    不知為何,看著楚長秦的麵孔,她又想起了周兆倫。


    眼睛不知不覺就模糊起來。


    眼前樹木山石在星輝的映襯下越發的亮光閃閃、泛著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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