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氏在尹家一向低調,因為姑夫人掌著中饋大權,可是今夜駕臨小別院時好大的陣仗,幾乎帶了東院所有丫鬟婆子,或許她是為了給自己壯膽吧。


    不知為何,她心底裏本能地懼怕那啞子。


    那啞子,邪性。


    站在小別院門口,焦氏好一陣猶疑,直到一旁的婆子提醒她:“夫人,還進去嗎?”


    焦氏才發現小別院的門早已開著,焦嬌和焦生站在門口迎候。


    姐弟二人笑容可掬的。


    “姑婆……”二人異口同聲。


    見到焦嬌,焦氏到底有些不適應。


    這孩子也是心大,沒想到自己害她受了那麽大一頓皮肉疼,她還能對自己笑得起來。到底是鄉下孩子,心無城府。


    焦氏轉念一想,或許是那啞巴交代的吧。自己畢竟是啞巴的母親,而焦嬌聽命於啞巴。


    焦氏這樣想著,突然就擺起了譜:“阿鶯怎麽不來迎我?她請我過來,卻如此怠慢我,這是為人女兒的孝道嗎?她如此,就不怕老爺責怪於她?”


    “姑婆或許有什麽誤會吧?”焦嬌笑道,“娘子請夫人過來可不是為了盡什麽孝道,再說這世上已經沒有娘子該盡孝道的母親了。”


    焦氏臉色一變,她一旁婆子立即斥責焦嬌道:“你這丫頭怎麽說話的?夫人活得好好的,你居然詛咒夫人!”


    焦嬌伶牙俐齒:“我何曾詛咒姑婆了?姑婆的確活得好好的,可是娘子的母親卻早已不在人世了呀!”


    “夫人不就是娘子的母親!”那婆子為了在焦氏跟前邀功,嗓子提得尖細。


    “繼母可不是母親!”焦嬌尖酸刻薄,嗓子吊得更高。


    這麽高嗓門一喊,可是把之前衙門那一頓板子的怨氣給喊了出來。


    “夫人,這妮子欠揍!”婆子捋起袖子就要上前。


    隻聽門內一聲:“焦嬌,不可無禮!”


    喊的雖是焦嬌,卻也震懾了焦氏身邊的婆子。


    但見,素雪扶著舒吭走了出來。


    粉色衣裙,走得悄無聲息,可是焦氏卻本能向後移了移身子。


    那強出頭的婆子更是縮到了焦氏身後。


    待舒吭站定,素雪咳了咳嗓子,向焦嬌道:“娘子說了,繼母隻是繼母,夫人何等聰明人,難道還要你來提點?”


    焦嬌一改往日跋扈氣焰,溫順抿唇道:“是。”


    素雪方才看向焦氏,道:“我家娘子說了,今夜她誠心請夫人過來,與她一敘繼母與繼女情分,若夫人願意就請吧。”


    焦氏咬住了唇,對小別院那道門檻此刻充滿了五味雜陳。


    如果她踏入這門檻,便是承認繼母的身份,而非母親的身份。


    如若她轉身而去,那麽這啞巴勢必會認定她繼母不慈的罪名。


    焦氏隻好咽下心中一口憋屈的氣,撫了撫鬢角,換了一臉微笑,抬腳進去。


    後邊的丫鬟婆子欲跟上,焦嬌和焦生已經攔住眾人去路。


    焦嬌道:“你們這些粗俗下人,難道也是娘子的繼母?”


    婆子們已經望見院中站著的人高馬大的靳護衛,隻好縮了脖子,站在門檻之外。


    看見靳石丹手中把玩著一把長戟,兩眼傲慢在焦氏麵上打量,焦氏也不由畏縮了腳步。


    舒吭經過靳石丹麵前時,靳石丹自覺退下,焦氏心裏恨得牙癢癢。


    她迴頭欲唿喚婆子壯膽,卻發現焦嬌和焦生正在關門,將那一幹下人都關在了門外。


    焦氏有些慌,背脊涼颼颼的,不敢直視舒吭的眼睛。


    想起自己之前誣告啞巴阻止她與尹申相認的事,焦氏就越發心虛。


    “今日太晚了,”焦氏道,“阿鶯,你早些睡吧,母親明日再來看你。”


    說著,拔腿就要走。


    素雪一把拉住了焦氏,道:“夫人,娘子已經備好了宴席,今夜就與夫人秉燭夜談了。”


    遠處,焦嬌恨恨的小眼神投過來,一旁還有靳石丹虎視眈眈,再看那啞巴,一臉冷若冰霜,已經先行進了滴水簷。


    “夫人請吧。”素雪笑道。


    焦氏隻好隨著素雪,跟在舒吭身後,走進偏廳。


    偏廳裏果然擺好了一桌席麵,有酒有菜。


    舒吭已經端坐正位,向焦氏做了個“請”的動作。


    素雪道:“夫人是繼室,且是側室扶正,所以娘子在偏廳招待夫人也不算失禮,還正應景呢。”


    側室,偏廳,側座。


    焦氏屈辱地坐下。


    舒吭向素雪揮揮手,素雪便退下了。


    門被帶上,屋裏就剩了舒吭和焦氏二人。


    屋內,光線很暗,不知是不是這啞巴故意的,焦氏瞅著桌上那盞瓦台豆油燈,心想。


    油燈的撚兒挑得不高,瑩瑩如豆的燈焰兒幽幽發著青綠的光,顯得有點森人。


    而啞巴,不能說話,隻幽幽然目注著她,令焦氏不自覺已經滲出了一額頭冷汗。


    她的眼前不停閃過啞巴給靳石丹治腳傷的畫麵,拿著明晃晃的刀子,幹脆利落砍下了他的腳板。


    焦氏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而啞巴居然喟然長歎了一聲,像極了女鬼的聲息。


    焦氏驚恐地看向舒吭,聲音發抖道:“阿鶯,我知道你對我有怨氣,不滿意,因為我不讓你和老爺相認的緣故,可是這也不能怪我啊,是老爺他自己也懷疑你的真假,我也隻是為了替老爺解憂……”


    焦氏話未說完,毛孔已經豎起老高,因為舒吭正拉過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寫字。


    那手指冰涼到不像是人。


    焦氏的汗已經濡濕了內衣。


    她看著眼前冷然的麵孔,感受著掌心那冰涼的指尖遊走,仿佛聽到一個冷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今夜不談這個!”


    焦氏驚跳起來,她定睛看向舒吭,啞巴雙唇緊閉,並沒有說話。


    “阿鶯,你是不怪母親了嗎?你放心,以後母親我會對你好的……”


    來小別院之前,焦氏是那樣的意氣風發,一路都想著如何給這個啞巴立規矩,可是此刻,當她獨自麵對啞巴,卻矮了所有氣焰,隻有委屈的乞求,謙卑的討好。


    “你不是我的母親!”


    焦氏再一次驚跳起來,她又聽見了那冷酷的聲音。


    不不不,啞巴不會說話,啞巴隻是在她的掌心寫字而已。


    焦氏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啞巴的手指正在上麵快速移動,而她的心也隨著快速跳動,那“砰砰”的心跳聲強烈撞擊她的耳膜。


    “今夜我約你來,就是想給你一個機會!”


    “什麽機會?”焦氏眼皮跳了跳。


    “一個說真話的機會。”舒吭的指尖停頓在焦氏的掌心,如一根針直直釘了下去。


    焦氏的掌心巨疼。


    她牙齒打著顫,戰戰兢兢問道:“阿鶯,你要我說真話,說什麽真話?我說的都是真話,我不是存心要陷害你,我隻是為了老爺分憂,真的,真的……”


    “我的母親怎麽死的?”


    舒吭的手從焦氏的手上撤了迴來。


    她正襟危坐,個頭竟然比焦氏還高了,目光如鞭子拷問,俯視著焦氏。


    焦氏整個人如墜萬丈深淵。


    “你這次迴來不是為了認祖歸宗,而是為了你母親。”焦氏喃喃自語。


    就算一個被抱養的棄兒多少年後都會去尋找親生父母,就算一個早早死了母親的孤女多少年後亦會迴來探尋生母的死因。


    這便是血緣的唿喚吧。


    平氏,是你的冤魂迴來報仇索命了嗎?


    想到這一層,焦氏突然就鎮定下來了。


    她坐正了身子,與舒吭平視著。


    她道:“我知道你這次迴來很不尋常,你如今這般本事,必是有備而來,你一定是知道了什麽關於你母親的死因而迴來為你母親報仇的,可是你找錯了人,你的母親不是我殺的。”


    惡人當然會為自己的惡行狡辯。


    舒吭冷冷扔過一張字條,焦氏接過打開來,隻見上麵寫道:坦白從寬,為了你的兒女,如果你不想你的兒女也像我一樣,從小失去母親,骨肉分離的話,說真話!


    焦氏打了個寒噤,但她立即喊冤道:“不關我的事,這就是我的真話。”


    焦氏將手中字條揉成了一團,藏進了袖兜,然後站了起來,笑道:“阿鶯,我已經用過晚膳了,現在不餓,所以這些飯菜你自己一個人慢慢享用吧。”


    焦氏說著已經小心翼翼向門邊邁步,心裏的緊張一點一點加劇,又一點一點鬆弛下來。


    果然,她不敢那麽明目張膽。


    焦氏有些小得意,她走到門邊時停住了腳步,迴過身看著舒吭,笑道:“阿鶯,你那麽有本事,肯定能自己查出你母親的死因的,而我,和你母親的死無關,所以你不會那麽傻,現在就弄死我,讓真正害死你母親的兇手逍遙法外的。”


    啞巴不會現在殺她,至少今晚不會。


    一旦她在小別院有任何意外,啞巴都會吃官司。


    啞巴怎麽可能這麽傻?


    果然,啞巴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


    焦氏快速打開門,一溜煙逃了出去。


    素雪走進來,靜靜地跪在舒吭身邊,伸過了自己的手。


    良久,舒吭在上麵寫道:“她說,我母親的死和她無關。”


    素雪叫嚷起來:“哪個壞人會那麽輕易就承認自己的惡行,但凡壞人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呀!”


    言之有理。


    舒吭在心裏道:那就讓焦氏見見棺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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