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茶端上,來客們卻不飲,隻筆挺站在廳中,就像待命的軍人。


    湘簾一挑,素雪和靳石丹陪著舒吭走了進來。


    來客認出靳石丹,驚喜道:“阿丹!”


    靳石丹卻不敢興奮,眼神瞅了瞅舒吭,來客們會意,為首的來客立馬奉上手中禮單,道:“尹大娘子,承蒙您妙手迴春治好了我家老太爺的病,老太爺特命公子為娘子準備厚禮答謝,原本公子要親自登門道謝,隻是京中有事耽擱公子不能走開,所以命手下幾個為娘子送來,除了禮單,還有公子給娘子的信函,請娘子收悉。”


    舒吭接過直接交給素雪,讓素雪和靳石丹清點。


    那幾大箱籠除了金銀財帛,還有各種珍稀玩意,非茭陽小地所能得見。


    屋子中丫鬟仆婦發出陣陣驚唿,尹申已經看直了眼睛,他在榴花城為官多年,可是哪有機會見到如此上等的物品?姑夫人倒沉穩得多,心裏翻江倒海,麵上卻是鎮靜。


    而屋子中那個十四歲的女孩更加淡定,連看都不多看那些財帛一眼,隻是吩咐靳石丹送客。


    隻見她不發一言,不疾不徐在靳石丹的掌心寫字。


    那個昂藏七尺的男兒如一隻馴服的小鹿站在她跟前,襯得那個寫字的少女無比高大。


    “阿萊,阿慶,娘子讓我送你們一程。”靳石丹迴頭衝來客們歡喜說道,繼而一怔,低頭看自己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錠銀子。


    靳石丹訝異看著舒吭。


    素雪笑道:“靳護衛,娘子讓你去好好招待京城來的客人。”


    舒吭微微一笑。


    靳石丹不好意思抓抓頭,繼而燦爛笑起來:“謝謝娘子!”


    適才一窩蜂熱熱鬧鬧的廳堂隨著來客們的離去一下子清靜下來,不過一屋子的箱籠禮物還是讓廳堂顯得分外擁擠。


    舒吭已經獨自離開,留下素雪和尹老爺姑夫人對話。


    素雪道:“我家娘子說,這些貴重東西原本應該請父親大人替她保管的,可是尹老爺還沒有認她這個女兒……”


    “誰說我沒有認她這個女兒?”尹申惶急喊起來。


    弟弟這吃相未免太過難看。


    姑夫人咳咳:“周管家還沒有迴來。”


    尹老爺哀嚎:“周崇智他/娘什麽時候才能迴來?”


    周管家他娘去世已久。姑夫人默。


    周崇智的馬隊恰好停在了尹府門前。


    後麵馬車上傳來平懷化郎將粗獷的嗬斥聲:“我是他尹申的大舅子,我不走偏門,我要走正門!”


    周崇智抿唇,旋即吩咐隨從進去通報,不多時,正門開了,尹申迎了出來,樂淘淘笑容可掬。


    “大舅哥,千盼萬盼終於把你盼來了!”尹申一邊拱手一邊走向站在馬車旁的懷化郎將。


    周崇智一顫:老爺的聲色和他上京前看到的判若兩人,他離開的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麽?


    平懷化郎將還一臉懵逼,這一路上他都設想了無數遍他與尹申久別重逢的場景,遙想當年妹妹平氏去世,他們平家是怎麽大鬧了尹家,兩家結下的仇應該是生生世世都解不開的吧,但是眼前的尹申仿佛已經失憶了一般,他拉著平懷化郎將的手,一口一個“大舅哥”,熱情洋溢,搞得平懷化郎將都不好意思起來。


    “大舅哥,一路勞頓,風塵仆仆,辛苦了辛苦了,妹夫我已經備好了酒席為你好好接風洗塵,鶯鶯兒也等候大舅哥多時了。”


    “鶯鶯兒?”平懷化郎將有些反應不過來。


    “是啊是啊,就是你的寶貝外孫女兒我的女兒,大舅哥有十多年沒有見到她了吧,如今她可長得這般高這般出挑了……”尹申一臉驕傲自豪,懷化郎將越發懵逼。


    不是讓他來驗證那啞女真假的嗎?怎麽已經叫上“寶貝女兒”了?


    看著尹申和懷化郎將並肩進了尹府大門,隨從提醒周崇智:“周管家,接下來咱們……”


    周崇智將馬鞭扔給隨從便也入了尹府大門,他得去向姑夫人複命去。


    小別院內,焦嬌坐在花壇台階上生氣,嘴裏念念有詞:“不是說好了是楚公子來了嗎?靳石丹跑哪裏去了?我要問一問他為什麽騙我?”


    素雪道:“誰人騙你了?是你自己空長了兩隻耳朵,連話都聽不清楚。”


    如果是往常,焦嬌早和素雪沒完,現在礙於舒吭的情麵,焦嬌可不敢和素雪抬杠,有道是打狗還看主人呢。


    焦嬌在心裏暗罵素雪是舒吭的走狗,麵上卻隻能噘嘴鬱憤不平。


    焦生看著還在悠閑種花的舒吭,忍不住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寫道:“那些財物是屬於你的,還是替你討迴來的好。”


    舒吭明白焦生的意思,她一個沒有母親依靠的女孩子還是有錢財傍身的好。


    舒吭迴給焦生四個字:“稍安勿躁。”


    小別院圍牆上露著杜學洲的腦袋,他心裏豁然開朗:阿鶯不能說話,他從今往後也該這樣和阿鶯交流才是啊。


    “公子,公子,你可以下來了嗎?奴才撐不住了。”底下被杜學洲踩著肩膀的小廝齜牙咧嘴,上氣不接下氣。


    杜學洲卻慢悠悠低下頭,半晌也不說話。


    小廝終是撐不住,雙膝一屈,將杜學洲放了下來。


    杜學洲從地上站起身,板著麵孔,拉過小廝的手,在上麵寫了兩個字:“廢物!”


    小廝看著杜學洲離開的背影,囧:公子以往不高興不是就破口大罵了嗎?今兒怎麽改寫字了?


    舒吭坐在書案前打開了楚長秦的信。


    “阿鶯,見字如麵……”


    舒吭粗略看了看,便丟開了。


    素雪不解拿起信,道:“楚公子寄給娘子的信,娘子為何不看?”


    虛情假意,靡靡關心,有什麽好看的?


    舒吭提起筆在宣紙上寫道:“可以贈你,當做字帖來練,他的字不錯。”


    舒吭莞爾一笑,素雪不由呆呆。


    娘子還從未如此用力笑過,娘子用力笑起來的樣子可真是太好看了。


    “阿鶯,”焦生走進來相請道,“尹老爺請你去東院,說是與舅老爺一敘。”


    哦,那個證明她身份的人來了。


    讓一個從未見過她的人證明她是她,這可真可笑。


    舒吭大袖一揮,起身走了出去。


    素雪和焦生急忙跟上。


    東院裏兩個男人帶著酒意的笑聲很是放蕩不羈,聽得隔壁起居室裏的焦氏坐立不安。


    尹一娘焦灼地走來走去:“那個老頭子算哪根蔥?為什麽他一來,我就再也不是尹一娘了?”


    “我也再不是尹二娘了。”


    “還有我,還有我,我也不是尹三娘了,而是尹四娘,我最討厭四字了,四娘四娘,死娘死娘,糟糕了,我要死了!”尹三娘急急奔進廂房,邊跑邊哇哇哭了起來。


    女兒們細碎的哭聲很快淹沒在隔壁廳堂男人粗獷的笑聲中,焦氏一個頭兩個大。


    那個啞巴迴來了,或許是平氏陰魂不散,總之她和孩子們的好日子將一去不返了。


    焦氏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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