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人,竟然第一麵就要他的命?


    楚長秦驚詫地看向那冪籬深罩的女子,深褐色的冪籬將女子從頭罩到腳,隻露出內裏粉色的裙角,和一雙粉色的繡花鞋,看來是個年輕的女郎。


    而那年輕女郎的目光此刻也正從冪籬裏看出來,透著憤憤恨意和森森殺意,隻是楚長秦看不見。


    舒吭透過冪籬紗簾看著楚長秦那一張絕世俊逸美顏,心裏燃著熊熊火焰。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嗎?


    她做夢都想剝皮啖肉飲血的仇人此刻竟然就站在麵前,舒吭激憤得整個人都在發抖,她的身子如在火間又如在冰湖中,一會兒發寒一會兒發熱。


    那個沾滿她大舒朝軍民鮮血的名字此刻就翻湧在她嘴邊,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周兆倫,周兆倫,周兆倫……


    “公子,這小娘子說了什麽?”老仆好奇湊過臉來看著世子爺瞬息萬變的麵孔,世子爺臉上分明閃過一絲驚詫,雖然轉瞬即逝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老仆剛湊過臉就被楚長秦一掌推開:“貴叔小心!”


    一道綠光從老仆和楚長秦之間飛過,老仆驚魂甫定:“世子爺,老奴還忘記同您說,這小娘子不但是個啞子,還會用樹葉傷人!”


    荷塘邊,小娘子扯下荷葉砸向他的一幕還記憶猶新,此刻用的雖然是一片小樹葉,殺傷力卻比那大荷葉強上數百倍。


    豈止是傷人,這樣的歹意,說殺人也不為過了。


    楚長秦閃身,完美躲過那暗器,抽出寶劍直指舒吭,站定,冷聲道:“你是何方派來的刺客?”


    我,大舒朝公主,大舒朝第一護國巫女,你周兆倫口口聲聲說最愛的女子,千方百計娶來的妻,卻被你無情射殺在婚禮之上,我舒吭,你周兆倫怎麽可以忘?


    所有的質問控訴痛斥……可惜此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舒吭隻能在冪籬之下屈辱怨恨地咬住自己的唇,直咬得唇破血流。千言萬語和所有的恨隻能化作一把如利箭的葉子從手指間飛出去……


    殺死他!殺死他!


    為父王母後報仇!


    為王弟報仇!


    為大舒朝的所有軍民報仇!


    心裏隻有一個信念:把他射成刺蝟!


    無數的葉子從她手上飛出去,可是卻都被楚長秦的寶劍一一擋下,飛落泥地。


    這刀光劍影一幕早把焦生和素雪看傻了眼,而渾然忘記了害怕。


    而楚長秦一個飛身落於素雪身旁,將他輕輕一推,素雪就摔倒於地。楚長秦伸手拉住舒吭的手,在素雪還來不及眨眼時飛身上馬,揚塵而去。


    “阿鶯……”焦生朝著馬兒奔走的方向追去。


    素雪也一咕嚕從地上爬起追去:“娘子……”


    馬兒一陣風已經不見了蹤跡,素雪和焦生隻能停下大口喘氣,兩人都是一頭一臉的汗。


    老仆追過來道:“你們別追了,我家公子的馬可是汗血良駒,就憑你們兩個小奶娃怎麽可能追得上?”


    焦生一把揪住老仆衣領,急道:“你們把阿鶯抓去哪裏了?”


    老仆嚇了一跳,這後生看著斯文,蠻橫起來竟也是不講理。


    “我家公子帶走你家娘子自然是去給我家老爺治病,不過你家娘子卻用暗箭傷人,隻怕……”


    焦生揪緊了老仆衣領:“你們想把阿鶯怎麽樣?”


    老仆慌忙改口道:“隻要你家娘子當真能治我家老爺的病,我家公子也是不會追究的。”


    “阿鶯/娘子當然能治!”這一迴素雪和焦生異口同聲。


    而馬車內還在唿唿大睡的焦嬌渾然未覺外頭發生的一切。


    楚長秦的馬兒在荷塘邊停了下來,他抱住懷裏的女子翻身下馬,還未待女子站穩就伸手揭去她的冪籬……


    冪籬的薄紗在空中翻舞著落向荷塘,那深色的一縷在碧綠粉白的荷塘背景中異常耀眼。


    而失去冪籬的女子暴露在陽光底下的麵孔顯得越發蒼白,眼睛因為陽光直射而微微眯起,卻並未伸手遮擋。


    好年輕的女孩子,年輕到隻能用小來形容。


    好冷靜的女孩子,在一個陌生男子麵前沒有絲毫的異樣,她都能用樹葉殺人……


    楚長秦看向眼前這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女孩子,還是要歎一句:此女好樣貌!


    但是他立刻用寶劍抵住了舒吭的脖頸,因為他發現她指間又拈出了一枚葉子。


    他伸手從她手上拿走那片葉子,又從她腰間掏出一大把的綠葉出來,啞然失笑:“你有收集葉子的癖好?我家的府邸裏種了各種各樣的花木,你若能成為我家的座上賓,倒可以滿足你這個癖好,隻是你小小年紀收集葉子就好,若用葉子來殺人就不可愛了。”


    冰涼的劍鋒直抵細白的脖頸,眼前的女孩子沒有絲毫畏懼,反而抿著唇透著一臉倔強。


    “你的身份到底是什麽?醫者還是刺客?”楚長秦玩味問著眼前的女孩子,等來的卻是沉默。


    “哦,我忘了,你是個啞巴,不會說話。”楚長秦將自己另一隻手伸到舒吭麵前來,“醫者,還是刺客。”


    “對於你的祖父,我是醫者;對於你,我是刺客。”舒吭寫道。


    楚長秦更加玩味地看著舒吭,“我和你有仇?”


    何止有仇?簡直血海深仇!


    舒吭在心裏道,眼裏的殺意更深。


    “我忘了,刺客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和我有仇的當然不是你,你隻是為了酬金。替我祖父治病你也一再強調診金,小娘子很缺錢嗎?”


    舒吭當然沒法迴答他,他莞爾一笑,道:“缺錢我可以給你,隻要你替我祖父治好頭痛之疾,我便付你一萬兩診金,可好?”


    他將手心在舒吭麵前揚了揚。


    舒吭幹脆寫道:“好!”


    楚長秦又道:“而我嘛,我的仇家答應付你多少錢讓你來殺我?我可以付雙倍,不過我的命再值錢也不能超過我祖父的命,所以我付你一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兩銀子,你放過我,好不好?”


    看似玩笑,卻是特別正緊的商量征詢。


    舒吭:“……”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你個無恥之徒,啞巴如何說話?


    “既然答應了,就不能出爾反爾,再用暗箭傷我,否則你就是小狗!”


    楚長秦收起寶劍,拉過舒吭的手,用另一隻手在上麵輕拍一下,道:“咱們這算是擊掌為盟,達成協議了。”


    舒吭憋屈,無恥!


    “還未向小娘子你鄭重介紹我自己呢,我叫楚長秦,哦,不過既然有仇家讓你刺殺我,你自然知道我是誰了……”


    他叫楚長秦,他不是周兆倫……


    她重生在大舒亡朝三百年後,周兆倫,這就是你的來生麽?


    舒吭恍神,楚長秦的聲音拉迴她的思緒:“還未請教小娘子芳名?”


    楚長秦拱手作揖,再一次啞然失笑。


    他又忘了這小娘子是個啞巴,瞧這小娘子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感覺她隨時都能雙唇一翻,對他罵出一溜煙伶俐的話來。


    “舒……”舒吭伸手寫了半個舒字又頓住了,換而寫道:阿鶯!


    “阿鶯!好名字,黃鶯可是一種有趣的鳥兒,它的歌聲悅耳……”


    楚長秦及時打住,自己好像犯了大忌諱了。


    他低頭歉然道:“抱歉……”


    舒吭不理會他,邁步走向道路旁的駿馬。


    貴叔帶著焦生一行到客棧找到楚長秦時,他正和舒吭僵持著。


    “阿鶯!”焦生急急走向舒吭。


    素雪也奔過來:“娘子……”


    隻有焦嬌跟在後頭雲裏霧裏,她還沒從睡夢中迴魂。


    “阿鶯,他們沒傷害你吧?”焦生一心都在舒吭身上,將她從頭檢查到腳,看看有沒有受傷。


    舒吭微笑著搖了搖頭。


    老仆見楚長秦凝然,一旁的靳石丹也是一臉沉重,問道:“公子,這小娘子並不能治老爺的病嗎?”


    這一路上,那兩個孩子說的,那小娘子的醫術多麽化腐朽為神奇,看來都是吹牛的了,他就不該信。


    “不是,她是打了包票的,隻是我不能放心。”楚長秦沉重道。


    是的了,開顱,誰能放心?


    侯爺不也正是對此心存疑慮,才沒有讓那女子醫治的嗎?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這女子是刺客?


    就算這女子真是個醫者,可她的醫術真的能夠治好侯爺的頭痛之疾嗎?


    老仆所有的擔憂都是楚長秦的擔憂。


    主仆三人看向舒吭的方向,她正在焦生手上寫寫畫畫,那少年專注看著,頻頻點頭。


    少年又附耳在素雪耳邊說了什麽,素雪也邊聽邊點頭。


    唯有焦嬌在一旁跳腳:“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


    舒吭已經轉身平靜看著楚長秦,神色冷凝。


    焦生越過她,走向楚長秦,道:“阿鶯知道你們的疑慮,可是我們真的缺錢,所以務必要接你們這個單子,所以阿鶯說了,如果公子不放心,可以用素雪和焦嬌做人質,等阿鶯治好了老丈的病,公子再放了她們。”


    “焦生,為什麽……是我,我做人質?”焦嬌花容失色。


    “因為我要幫阿鶯去找草藥,所以我不能做人質,焦嬌你別怕,等阿鶯治好了老丈,你和素雪就安全了。”


    “可要是她治不好人家的病呢?”焦嬌驚叫,整張臉都扭曲了。


    “我相信娘子,娘子一定能治好老丈。”素雪笑吟吟地說道。


    “你相信有什麽用?你又不是老天爺!”焦嬌還咋咋唿唿。


    楚長秦已經吩咐靳石丹:“帶她們去隔壁房間,別讓她們在這裏吵著祖父。”


    靳石丹領命帶兩個娘子出去,焦嬌還在吵嚷:“焦生,我不當人質,你救我!你救我!萬一她治死了人家,我的命也沒了……”


    然後被靳石丹一掌劈暈扛下去了。


    “焦嬌……”焦生喊起來,畢竟姐弟連心。


    “別擔心,她現在隻是昏過去而已,如果治不好我祖父,那麽她的命就真的保不住了。”楚長秦的聲音裏透著幾分威脅。


    舒吭指指自己,又指指焦生。


    焦生會意,向楚長秦道:“阿鶯的意思,如果她治不好老丈,不止焦嬌和素雪,還有我和她,我們四個的命都給你。”


    “你們四個的破命值什麽?如果治不好侯爺,就是你們四千條四萬條賤命也不夠抵……”


    貴叔還在發狠話,楚長秦揮手製止他:“好了,貴叔,現在我們隻能相信她。”


    是的,不相信她,不試一次,祖父的病治不好也是個死啊,請來客棧替祖父看治的大夫全都給祖父下了論斷。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開始吧,”焦生道,“現在請給阿鶯文房四寶,再打一套刀具過來,刀片一定要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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