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北疆與熊國接壤的邊界上,有一個軍墾式的小村子,伊吉哈。

    說是村民,實際上,這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穿上軍裝跟著部隊援疆的兵,隻不過,現在沒有戰爭了,局勢和平穩定了,這些帶著家人的兵,就像是荒漠邊的小白楊,紮根生長,留在了大戈壁之上,守衛著祖國的西北邊界。

    伊吉哈的前身,是打散的幾個連,脫下軍裝之後,以連為隊,幹脆就變成了村子裏的幾個大隊,栽樹種田,挖渠戍邊,村子裏跑來跑去的孩子,也越來越多了。

    曲鶴清是家裏的老六,上麵兩個哥哥三個姐姐,下麵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六七十年代的時候,這樣的多子家庭極其平常,大的帶小的,隻要喂口飯能活,就總能拉扯長大。

    和年歲最近,體弱多病的三姐不一樣,曲鶴清從生下來,就是哭聲最亮的那個,走路早,說話早,能跑能跳之後,也是最能惹事的那個,曲家掛在牆上的馬鞭,不知道被取下來多少次,就是揍這個皮小子的。

    孩子越多,家裏的負擔越重,不到十歲的曲鶴清也有自己的活兒,給牛和馬割草喂料,明明不是個輕鬆的活,精力旺盛的曲鶴清偏偏能找到空餘,時不時和隔壁田家同歲的田四兒,兩個男孩子從村頭笑到村尾,丟土塊跳水渠,追著鬧著不知道累。

    當然,兩個男孩子也有消停的時候。

    因為,田四兒有個妹妹,乖乖小小的一個,還紮著兩個辮子。

    田小妹的大名叫田新梅,不過,曲鶴清和田四兒都不這麽叫,丫頭片子、小嬌氣包、小辮子妞的換著喊,經常把小姑娘弄哭,白白的小臉紅的像桃花。

    不到十歲的男孩子,懂什麽憐香惜玉,看到小丫頭哭哭啼啼的樣子,還哈哈大笑,好像找到什麽好玩的事情,等小丫頭見著兩個人就開始躲的時候,曲鶴清和田四兒就開始了堵人大業,抓到小丫頭,就把她的小辮子和柔軟的柳枝條綁在一起,還嚇唬她要把她掛在樹上,又弄得小姑娘哭的一塌糊塗。

    村子裏的孩子多像曲鶴清這樣,年紀不大就已經開始幫家裏做活了,健康又皮實,黝黑的皮膚,明亮的眼睛和已經有些肌肉線條的手臂,但田新梅不一樣,她是家裏最小的孩子,身體也不大好,家裏條件又不錯,算是父母比較嬌寵的,個子不高,人又小又白,每次曲鶴清欺負她的時候,都能想到家裏養的那隻大白兔子。

    兩個人不斷長大,卻還是一個人欺負,一個人哭。

    隻不過,這樣的生活,在八二年的時候,戛然而止。

    因為,十一歲的田新梅要走了,被父母送到疆外的姑媽家,去讀書去陪著獨身的姑媽,以後就不迴來了,留在那裏當個老師或是護士。

    大人的為孩子好的決定,是沒有問過孩子本人意見的,田新梅懵懵懂懂的帶著行李,被父母送走,隻記得離開的那天清晨,天還沒有亮,總是欺負自己的曲鶴清卻突然跑出自家院子,努力追上他們喊,“小丫頭,你要去哪裏?喂,我不揪你辮子了!”

    村子離縣城挺遠的,要坐著馬車去縣城坐車,田新梅披著父親的軍大衣,裹得像是個蠶繭,坐在板車上被顛的大腦一片空白,聽到後麵的聲音,隻能艱難的扭頭,還來不及迴應,就離開了伊吉哈這個小村子。

    一九八二年,伊吉哈沒有發生什麽大事,小事倒是有幾件,田家的小丫頭被送去內地,離開了村子,曲家的那個皮小子,在學校成績特別好,總被老師誇,拿迴來的獎狀都能給家裏糊牆。

    時間一晃就十多年,曲家的老六有出息,是村子裏第一個大學生,去了省疆大學,還響應國家號召當了兵。

    直到二十五歲,往家裏帶迴來一個媳婦的時候,村子裏的人覺得眼熟,這個不是田家那個小丫頭嗎?

    因為田家也在幾年前,離開了伊吉哈迴了老家,很少有什麽消息傳迴來。等曲家的新媳婦是田新梅的時候,村民們才反應過來,這時間過的真快,一晃眼,看著長大的孩子都可以成家了。

    曲鶴清和田新梅沒有怎麽詳說,他們是怎麽在外麵重識戀愛,最後決定結婚的。

    但喜帖發出去的那天,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氣的差點撕破喜帖。

    這要說說,曲家老六這個人了。

    曲家八個孩子,就屬曲鶴清長得最為出挑,一米八三的個子,劍眉朗目,挺鼻薄唇,臉頰略窄四肢修長,當時征兵的時候,就有人被這張臉震了震,說是這個小子,送去閱兵時候的儀仗隊裏最好,一表人才,帥的小姑娘們臉紅,特別給部隊長臉。

    雖說村子裏,家家都挺重視孩子教育,希望能有個大學生出來,但教育條件在這裏放著,能讀個中專或高中,都了不得了。可這耐不住,人家曲鶴清最皮最鬧騰,成績卻好的離譜,居然考到了省疆大學,給曲家長足了麵子。

    在部隊裏,這種學曆高,身體條件也好的兵,最受喜歡,村子裏的人還聽說,有首長要給曲鶴清介紹對象

    ,想讓他當自己女婿。

    村子裏喜歡曲鶴清的大姑娘,不說一百也有幾十了,隻不過,知道人家條件好,以為他看不上村裏的姑娘,要去當首長的女婿,就一直沒有好意思提。

    結果,冒出來一個田新梅截胡,也是和她們一樣,泥腿子農民家庭出身,這讓她們怎麽能不氣?!

    而且,看田新梅的樣子,也沒有多麽漂亮,就是皮膚特別白,有什麽了不起的!

    虧了虧了虧了。

    不過,這些都影響不了剛結婚沒兩年的小兩口。

    正是八月底,天氣還燥熱不已的時候。

    剛從部隊趕迴家的曲鶴清顧不上擦汗,步伐匆匆,推開大門幾步跨入院子,急著去屋子裏見自己的妻子,和月初剛生下來的女兒。

    他在墾區的高炮團當兵,部隊上請假不容易,妻子生女兒的時候,家裏隻有父母和大姐,軍區離得遠,等接到消息到請假迴來,現在孩子都十幾天了,他才從部隊坐火車匆匆往迴趕。

    這是他人生之中,第一個孩子。

    女孩,六斤六兩,身體健康。

    全然一副傻爸爸樣子的曲鶴清,進了屋子之後把手上掂的袋子放下,裏麵是買給妻子的絨衫,紅色的,還有墊肩,樣式很新潮,等年底天冷了,穿著正合適,他特意去商場買的。

    外麵的溫度逼近四十度,熱的樹葉子都是蜷曲的,偶爾帶起來的一絲風都熱的發悶,屋子裏稍微涼快一點,結婚的時候才蓋起來的新房,鋪的地板磚拉得天花板,竹簾之後是亮堂堂的新房,窗戶上還有去年貼的‘喜’字。

    他和田新梅前年結的婚,去年的年底發現懷了的,今年八月份,小丫頭就出生了,到現在還沒有見過爸爸。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曲鶴清猜這是妻子在睡午覺,夏末生孩子挺折磨人的,坐月子一個月不能見風不能出門,把人熱的精神都不大好。

    輕手輕腳的穿過客廳往臥室走,曲鶴清看到家裏放西瓜的竹筐都堆在客廳角落,不禁好笑,肯定是妻子熱的不行,想吃點涼涼的水果被製止,隻能看看西瓜解解饞了。

    要不然,裝西瓜的竹筐怎麽可能放在客廳遠離窗戶的角落。

    臥室門打開,白胖了不少的妻子正眯著眼睛休息,頭上還裹著毛巾,一看就是熱的不行,懶洋洋的,估計也沒有睡著。

    “新梅?”曲鶴清輕聲喊了一聲妻子的名字,看著她迷迷

    糊糊的坐起來,衝著他笑了笑,“迴來了?!”

    “嗯,身體怎麽樣?部隊的假不好批,我迴來晚了。”本來曲鶴清以為,妻子生產的時候,他能陪在身邊的,可是,事不如人願,女兒早出來了一周多,他根本沒有在身邊。

    田新梅估計還沒有清醒,擺了擺手特別爽快,“沒事,你在也沒用,媽和大姐把我照顧的很好,你要是留在這裏說不定還添亂。”

    被嫌棄了一把的曲鶴清笑笑,和妻子柔聲說了幾句話之後,才躡手躡腳的跑去旁邊的小木床上,掀開上麵的蚊帳,看看自己的女兒。

    誰想到,本來以為會躺著一個軟軟甜甜小寶寶的地方,居然放了一個溜圓幹淨,黑紋綠皮的大西瓜。

    李靖家的哪吒,雖然懷了三年,但好歹還是個人。

    自家的女兒,是個西瓜?

    田新梅笑著看丈夫去看女兒,結果,發現曲鶴清臉色不對,猛地才想起來,等等,剛才小木床上熱的不行,女兒睡著睡著就被熱醒,她沒辦法,就去拎了裝西瓜的竹筐,把裏麵鋪軟,讓涼快的大西瓜在裏麵呆一會,再把女兒放進去睡一會兒。

    不會太涼,但也不會讓女兒熱醒。

    就這樣,田新梅時不時把西瓜和女兒調換一下窩,導致曲鶴清迴來,掀開小木床的蚊帳,看到的就是一個大西瓜。

    “不是,女兒在竹筐裏呢,這裏太熱了,讓她稍微涼快一下。”婆婆和大姐都說,月子裏,產婦和寶寶都不能見風見涼,更別說吃掉冰了,連扇風的扇子都被沒收,田新梅也是想了好幾個辦法,才用大西瓜來降溫的。

    這西瓜沒有用水冰過,隻是自身帶著的溫度略略低於室溫,用來給剛出生的孩子降溫,還挺方便的。

    田新梅每次連繈褓帶小寶寶的對調位置,也是緊張的出了一頭汗。

    別人都說,哪有媽媽不會抱孩子的,教一下就行了,但田新梅學了這麽久,伸手抱起小麵團似得女兒,還是心跳加速額頭冒汗的。

    簡直大寫的不習慣,她這個媽,還不如生了個西瓜。

    怪不得,自己在客廳最涼快的小角落裏,看到了裝西瓜的竹筐擺在那裏。

    曲鶴清哭笑不得,轉身去竹筐裏看女兒,田新梅也跟著過去,伸手輕輕的碰了碰女兒熟睡的臉,然後點點頭,還好,不是太熱也不是太冷。

    竹筐裏被修整的和嬰兒床差不多,曲鶴清看著妻子和嚐菜熟沒熟一

    樣,小心的探探女兒的溫度,就知道妻子這段時間,肯定很辛苦。

    妻子的娘家不在本地,迴老家去了,他迴來的時候,已經見到了爸媽和大姐,他們都誇小丫頭乖巧,不怎麽哭鬧,但是,這也是比較而言,新生兒不會說話隻能用哭來表達訴求,怎麽可能全天二十四小時乖巧安靜。

    尤其是,曲鶴清是見過自己哥哥姐姐養孩子的時候,全家人輪著喂奶換尿布哄睡覺,讓大人休息都休息不好的樣子的。

    女兒放在這裏涼快五分鍾,妻子還要留神看著表,稍微眯一下,然後時間一到,立刻去看看孩子。

    曲鶴清知道,妻子最愛睡覺,生女兒之前,鬧鍾都是鬧不醒的,剛才他走進來動作那麽輕,妻子就已經被驚醒,可想而知,這段時間,自己不在身邊,妻子的睡眠質量有多差。

    家裏住在農村,八月份地裏都有活,就算婆婆和大姐兩個人輪換著來做飯洗尿布,盡量讓田新梅少動手做事,身邊沒有丈夫陪著,她還是心裏始終懸著一口氣,總是放心不下,一閉眼就好像孩子醒了,開始哭了。

    現在看到曲鶴清迴來了,田新梅鬆口氣,“西瓜給、哦不是,女兒給你看著一會兒,我去睡一會兒覺。”

    “行,你去睡一會兒,等會她要是醒了,我再喊你喂奶。”田新梅生怕自己這個新手媽媽當的有什麽疏漏,把每天要喂奶的時間都寫在紙上,貼到了牆上,曲鶴清一看這個,就能大概猜出來,女兒是餓了還是要換尿布了。

    “對了,那個西瓜等會兒可以切開吃掉,你別忘了,廚房裏還有些剩下的雞湯,你也可以喝一點。”依舊念念不忘西瓜的田新梅很快入睡,還不忘擺擺手,讓曲鶴清去找點她沒吃完的月子餐,先墊墊肚子。

    曲鶴清一米八幾精悍威武的男人,就這麽蹲在竹筐旁邊,看著女兒粉粉嫩嫩的小臉,控製不住的傻笑起來。

    還不敢發出聲音,生怕吵著孩子和她媽。

    嘿嘿嘿,小西瓜,哦不是,孩子的名字早就想好了。

    就叫做曲昱田。

    昱,光透明亮,田,來自媽媽,諧音有甘來之意,兩個人的孩子,就要和夫妻倆都沾點邊,所以,小女孩就叫做曲昱田,小名田田。

    不過,幸福到冒泡的曲爸爸忘記,昱字還有新日登位,新朝開始之意,睡著的小寶寶,不一定都是小天使,也有可能是,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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