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鬧鬧的過了年,到了元宵節那日。


    靖安公主命人掛起了各式各樣的燈籠,將院子點綴得流光溢彩。請了眾太妃和靜了都到她的院子裏來賞燈,在小廳裏支起了一口大銅爐,咕嘟咕嘟的煮著鮮香四溢的湯鍋。


    湯鍋經過她身邊養著的廚娘調理,哪怕隻是素湯,味道也鮮美至極。這裏的食材比彗音在院子裏煮的湯鍋要豐富得多,除了冬日才有的白菜、蘿卜等蔬菜,還有曬得透透的筍幹、提前鹵製好的豆腐、雪耳菌菇等等。


    這些時日的相處下來,靖安公主和眾太妃來往多了起來。畢竟都是從宮中出來的人,閑聊起來也有共同話題。


    良辰、美景兩名侍女站在眾女身後,手持長長的銀湯勺,帶著小丫鬟給眾人分湯。


    靖安公主讓方錦書挨著她坐著,言談之間甚為親昵。靜和在對麵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底,眉眼仍是慵懶的笑意,眼眸中的欣喜卻是實打實的存在。


    靜了一改之前的風格,麵上掛著淡淡的笑意,舉杯道:“靖安皇姑母,侄女多謝您前些日子的照顧。在這裏沒有別的東西,以茶代酒謝過,迴京之後定上門拜謝。”


    說罷,她以手遮口,將手中茶湯一飲而盡。


    靖安公主挑了挑眉,道:“你想好了?”


    靜了既然要迴京,那就是打定了要還俗的主意。她作為表姑母,既然聽見了,怎麽著也得照拂一二。


    她點點頭,道:“姑母訓誡得是,我想過了,不能再這麽虛度光陰下去。”


    在她生病之時,靖安公主除了遣人照顧,還專程探望了一次。在探望中,對她這等自暴自棄的行為,頗為看不上眼,出言訓誡了一通。


    這時聽見她這樣說,靖安公主擊掌道:“好!這才是我高芒公主。你年華正好,何必困於往事!迴了京,有什麽需要盡管來找我。”


    靜了垂眸掩住眼中的情緒起伏,低低應了,道:“思婕謝過皇姑母的恩典。”


    靖安公主大笑起來,道:“痛快!隻要你別像之前那般膩膩歪歪,在京裏我還是能替你做主。”她極少做出這等承諾,若不是此時此地的特殊,她也不會關注到衛思婕這個晚輩身上。


    聽見靜了要還俗,其他太妃也紛紛恭喜,有的說道:“公主這樣的大好年華,京中子弟定然仰慕追隨。”


    還有的說:“公主迴了京,可別忘記了我們。”


    “我這裏有些東西,要請公主幫忙,替我帶給家人。”


    靜了含笑一一應下,從她的麵容之上,已瞧不見之前的淡泊和倦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長袖善舞,不冷落任何人的女子。


    方錦書卻在心頭歎了一口氣。


    在座的再沒有誰,比她更懂得靜了。她絕不是放下了仇恨,而是將心頭恨意埋得更深。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是什麽促使她做出這樣的決定?自己不得而知。


    靜了還俗迴京,絕不隻是為了重享世俗繁華。


    可方錦書翻遍了記憶,也沒有找到有關她的事情。難道,她迴京之後,一直那麽默默無聞?這豈不是和她的目的相悖。


    小口小口的喝著湯,方錦書覺得這件事極為矛盾,又抓不住重點。索性將其拋諸腦後。


    靜了是成年人,也是先帝留下的血脈,她的命運就算自己想要關心,也使不上勁。往後若有機會,迴報她這片慈愛之心便是。


    待此間散了,已是月上中天。走出滿院燈火,方錦書帶著芳菲迴到自己的房中。看著窗外滿月灑下的銀光,她在心中思念起家人來。


    不知不覺,來到這裏已經四個多月。此時的方家,父母兄姐又在做些什麽?是否全家出遊,正在賞玩燈會,還是在家中其樂融融地吃著元宵?


    這樣美好的夜裏,方錦書卻遲遲不能入眠。


    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成為了一名九歲的小姑娘,方家年紀最幼的嫡女。前世做了皇後之後的冷硬心腸、和殺伐果決,正在漸漸的離自己而去。


    這讓她的心頭有些迷惘。


    方家的溫暖親情,包裹著自己,讓自己情不自禁的浸入其中。


    到了這庵中,原本已經做好了艱苦磨礪的準備。因為靜塵師太的多方照拂,得以快速的融入了這裏的生活。


    後來,又結識了寒汝嫣、靜和、靜了,如期接近了靖安公主。庵中的歲月,非但沒有想象中那般難熬,反而收獲滿滿。


    前世修了幾十年,才將心用硬殼武裝起來,眼下竟然有緩慢軟化的趨勢。


    芳菲早已熟睡,發出淺淺的唿吸聲。


    方錦書卻在床上輾轉反側,心緒起伏不定。這些溫暖,乃是她在前世渴求而不可得的。作為曹太後的一生,為自己而活的時光實在是不多。


    在閨中時,她要為定國公府爭光;出嫁後,她要站穩腳跟,為了家族維持著和慶隆帝的夫妻關係;進了宮,舉目皆是敵人和立場曖昧之人,逼得她殫精竭慮步步為營……


    此時迴想她的前世,活得實在是太累,萬事都要靠自己。若不奮力前行,後麵就是萬丈深淵。到了最後,她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連心腸都豎起了尖刺。


    眼下換了個身份,輕而易舉的得到了關愛。這些溫暖,軟化著她心上的尖刺,剝落著她的硬殼。讓她在滿心幸福的同時,又無盡惶恐。


    曾經賴以為生的武器,難道就要這樣失去了嗎?


    心緒不寧之下,方錦書起身裹了一件厚實的外袍,輕輕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滿月的清輝灑在院中,反射著樹梢屋頂的積雪,營造出了一個銀白色的世界。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方錦書覺得頭腦瞬間清醒許多,壓下了心頭紛雜的念頭。


    她看著眼前的月色,搖頭輕笑。


    苦惱這樣的問題,自己難道是太矯情嗎?不過她更清楚,這樣的心結若是不理個清楚,恐怕會影響到她日後的行事。


    心結這樣的東西,說來玄妙,卻不能忽視。上輩子她見過很多人很多事,有些人明明可以過得很好,隻是因為心術不正,最後下場淒涼。


    不若,待靜塵師太有了閑暇之時,找她討教一二。師太佛法高深,或許有辦法。


    方錦書剛剛想出了解決辦法,就在此時,她聽到遠處傳來“啪”地一聲輕響。就好像,有人不小心踩斷了幹枯的樹枝。聲音不大,但在這靜謐的夜裏,聽起來十分清晰。


    她心頭一凜,這麽晚了,眾人皆已安歇,會是誰呢?


    難道,庵裏進了賊?


    莫說外麵大雪封了入山的道路,就說庵堂外麵還有金吾衛守護,也不可能進來賊人。此時此地,怎會有毛賊光顧一個沒什麽油水的淨衣庵。


    電光火石之間,方錦書腦中突然閃過一絲模糊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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