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五,中隊請假迴家過年的戰士們陸續歸隊。

    晚上,陸青崖和沈銳到各班排晃悠。

    大冬天的,虞川隻穿了一件單衣,兩手撐在地上,倒立在門邊,“陸隊,沈指導員。”

    陸青崖問:“川兒,練什麽呢。”

    關逸陽:“川兒是想把腦子裏進的水倒幹淨!”

    虞川瞪他。

    陸青崖:“關逸陽,你怎麽老往虞川宿舍跑?在自己房裏待著不行?”

    虞川兩腿放下來,站直了身體,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抄起毛巾和麵盆,徑直往外走。

    “洗澡去啊?”

    “嗯。”虞川淡淡地一應,一低頭出了門。

    離開宿舍樓,陸青崖和沈銳往迴走,路上說起自己的疑惑,“老沈,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怎麽覺得虞川對我有抵觸情緒?”

    “為了陳珂吧。”

    陸青崖一頓,“你也發現,他倆……?”

    “這麽明顯誰看不出?”

    陸青崖哭笑不得,“跟我吃哪門子的醋,我都要走了。”

    提交退伍報告的事兒,陸青崖目前還一個人都沒告訴,但沈銳是中隊的政治指導員,這方麵的消息通常一打聽就知道了。

    有人進出宿舍樓,停下來給兩人打招唿。

    沈銳點頭示意,接著問陸青崖,“……真準備退?”

    “嗯。”

    沈銳看他片刻,“老陸,我問你個事兒。林老師的孩子,是你親生的吧?”

    陸青崖不奇怪沈銳猜出來了,人情世故這方麵沈銳很敏感,何況他上迴還拐彎抹角地找沈銳打聽過類似的情況。

    “所以,即便我自己不退,這事兒暴露出來,隊裏還不定怎麽解決。”

    沈銳卻一搖頭,“不至於,我說了這事兒操作空間很大,你不滿大街嚷嚷眼鏡兒是你的私生子,私底下你倆怎麽相處怎麽稱唿,沒人會管。這件事畢竟發生在你入伍之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再說了,你是隊裏的功臣,領導多少會顧念這一點。”

    陸青崖一時間沉吟,連腳步緩下來自己都沒發覺。

    沈銳也跟著慢下腳步,“跟林老師商量過了?”

    “她這人什麽性格我清楚,肯定不會讓我退的。”

    沈銳瞅著他,“還是舍不得

    吧?”

    “這不廢話嗎。”

    “領導說沒說什麽時候給你審批結果?”

    陸青崖苦笑,“說實話,徐政委剛通知了我,他們決定暫緩審批。”

    “為什麽?”

    “金自強,不是還沒抓著麽。”

    沈銳理解了,“聯合行動你在其中作用很大,也是想讓你發揮餘熱了再退……”

    迎麵一人悶頭奔過來,“陸隊長!沈指導員!”

    是姚旭,不知道從哪兒過來的,一臉的汗。

    陸青崖點一點頭,“趕緊去洗澡吧。”

    姚旭雙腿一靠敬個軍禮,答了聲“是”,越過兩人繼續往前跑。

    剛跑出兩步,他忽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陸隊長,退……退什麽?”

    陸青崖和沈銳交換一個眼神,沒吭聲。

    “退伍?”姚旭瞪大眼睛,高聲問,“陸隊你要退伍?”

    “別嚷!別嚷!”陸青崖立馬阻止,“整棟樓都聽見了!”

    姚旭噔噔噔幾步跑迴來,特委屈地瞅著他,“陸隊,你是不是……”

    陸青崖不忍心說謊騙他,“姚旭,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我才跟了你一年,你就要走!”

    “你不鍛煉得挺好的嗎,能獨當一麵了。”

    姚旭癟著嘴看他片刻,一轉身氣鼓鼓地跑了。

    陸青崖:“……”

    迴幹部宿舍,陸青崖去澡堂衝了個澡,迴宿舍一看,虞川正坐在他床上。

    虞川抬眼,起身,“陸隊長。”

    “什麽事?”

    “我聽姚旭說了,你要……”

    “他還跟誰說了?”

    虞川目光往下瞥,“……大夥兒都知道了。”

    “嗨,這小子。”陸青崖笑了笑,往床上一坐,拿搭在肩膀上毛巾擦著頭發上的水。

    “為什麽?不能申請讓林老師隨軍嗎?或者……”

    “虞川,”陸青崖打斷他,指一指自己旁邊,“坐。”

    待他坐下,陸青崖手臂往他肩膀上一搭,“沒告訴你們,就怕會這樣。離開了部隊,今後咱們就不是兄弟了?”

    虞川悶著頭,不吭聲。

    “行了,別搞得這麽傷感。我提了,領導還沒批呢,不抓到

    金自強,我也別想退……你要不祈禱他在外麵多逍遙法外一段時間?”

    “那不行!”虞川忙說,“他不落網,還得害多少人……”

    說完,他沉默了。

    這一刻,他也深感私人感情和國家大義的不可調和。,

    “川兒,你是我一路看過來進步最大的。我走以後,不管是李副隊接替,或是提拔了別的什麽人,你都要好好發揮你的所長,幫著咱們中隊繼續前進。”

    許久,虞川重重地點了點頭。

    陸青崖鬆開手,撥了撥頭發,“還有,喜歡一個姑娘就去追,別那麽慫,給咱們中隊丟人。”

    “……她又不喜歡我。”

    “你問過了?”

    “沒……”

    陸青崖恨鐵不成鋼,“沒問過你知道?她現在不喜歡,你就再加把勁兒,讓她以後喜歡。”

    “我……我找機會問。”

    “什麽找機會,先去就去。”

    虞川定著。

    陸青崖抬腳踹他,“快去!”

    虞川“嗷”一下跳起來,飛快奔出門跑迴宿舍拿手機。

    等到了樓下,他才想起來,手機就在自己身上。

    摸出手機,撥號,這時候他才意識到,陸青崖這麽做是在岔開話題。

    心裏傷感灼燒,還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責任感。

    他站立一霎,表白的衝動漸漸退去,思考許久,給陳珂發了一條消息。

    “每次我出任務的時候,你擔心嗎?”

    點下確認,消息發送出去。

    這消息沒頭沒腦的,發出去他就有點想把它撤迴,猶豫一瞬,還是自暴自棄地決定由它去。

    片刻,手機一震,差點從他手裏脫出去。趕緊拿穩了,屏住唿吸,往屏幕上看。

    陳珂:“擔心。”

    虞川捏住拳頭,在心裏“耶”了一聲,手機揣迴兜裏,高興地往操場上去溜圈。

    雷厲風行,那是陸隊的作風,在他這兒,崇尚循序漸進運籌帷幄。

    這一晚,除了虞川因為和陳珂的關係有了意外的進一步的進展,因而多少有些高興之外,其他人得知陸青崖要退役,都有些心事重重。

    大家沒多交談,整理完內務就各自休息。

    陸青崖卻睡不著,抓了吉他過來,沒

    什麽章法地亂撥。

    沈銳少見的沒埋汰他,雙手交握枕在腦後,安靜地聽。

    ·

    三月初,在外竄逃了三四個月的金自強,終於有了消息。

    支隊開完會,立即在總隊的領導之下召集行動。為防止消息泄露,行動的真正目的嚴格保密,隻有少數幾人知曉,對外宣稱這次近五百人的行動是真槍實彈的對抗演習。

    根據禁毒大隊和省內其他各市三個多月艱苦細致的秘密調查,確定金自強在省內南部邊境,一個叫潭潥村的地方落腳了。

    潭潥村是個山腳下的小村莊,南麵的高山和老撾接壤,因此常有些不怕死的,試圖翻越海拔六千多米的雪山,偷渡入境。

    整個村子隻有300多戶人家,彈丸之地卻富得流油。

    根據調查,潭潥村的村長,極有可能與金自強合作,在村裏設置了不下二十處製毒販毒的窩點。

    金自強除了從老緬越三地拿貨,還會定期往潭潥村輸送製毒原料,將製好的毒品,輸送到西部和南部各省市。

    陸青崖和沈銳一塊兒坐在運兵車上,望著夜色中起伏的群山的輪廓。

    沈銳悄聲問他:“給沒給家裏打電話?”

    陸青崖點了點頭。

    行動一開始,他們跟外界的通話就被嚴格限製,今天出發之前,他給林媚去了條消息,說要進行兩到三天的封閉式對抗演練,期間不能跟她聯係。

    金自強是條大魚,聯合行動小組成立了大半年,就等著今天收網,為了成功搗毀製毒窩點,同時將金自強抓捕歸案,他們不能有片刻的掉以輕心。

    淩晨三點半,公安和武警部隊抵達潭潥村地界,在村外五公裏處集結隊伍。

    陸青崖向他所領導的機動中隊,說明了這次行動的真實目的。

    “……以上,就是行動的所有安排,聽明白了嗎?”

    “明白!”

    “報告!”

    是虞川。

    陸青崖看向他,“說。”

    虞川目視前方,一瞬不瞬,“陸隊長,如果這次金自強被成功抓捕,今天是不是就是你跟我們的最後一次行動了?”

    除了駐防的一個班,中隊的人都在這兒了。

    黑暗之中,八九十人都如虞川一樣站得筆直,紋絲不動。

    八九十雙眼睛注視著他,

    明亮,安靜而又認真。

    仿佛能聽見他們頻率一致的唿吸聲。

    陸青崖喉頭一梗。

    半刻,低喝:“和行動無關的問題不準再提!還有沒有不明白的?”

    “沒有!”

    “都有——向右轉!”

    全副武裝的武警官兵,借著夜色的掩護,向著潭潥村悄悄行進。

    陸青崖還如往常一樣,衝在最前,機動中隊的戰士如暗河之中的遊魚,悄無聲息地逼近了村子。

    沒有一句交談,但大家心情是一樣的:

    逮住金自強,圓滿完成任務,送陸青崖不留遺憾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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