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銅湖市天氣開始轉涼。

    這天吃過晚飯,陸青崖和沈銳到宿舍去巡查。一百多號人都住在一棟樓裏,互相往來方便。

    關逸陽在虞川他們宿舍裏,翹腿坐在床沿上,跟虞川分享他的射擊特訓心得。上周,他被支隊派去省裏某基地參加特訓,最後的比武匯報,又給中隊掙了個第一。

    虞川事事求上進,奈何他腦子好使,但在武力方麵,不管是狙擊、擒拿、投彈……都比別人差了一截。

    關逸陽滔滔不絕,虞川卻一直坐在小板凳上,悶頭擦鞋。

    陸青崖觀察了一會兒,忽說:“虞川,跟我去操場上,咱們過過招。”

    操場上有人在跑步,有人在高低杠那兒練臂力。

    虞川跟在陸青崖身後,一直沒說話。

    “川兒,你是不是有情緒?”

    一般大家喊他“川兒”的時候,都是比較私人的場合。虞川聽出來現在陸青崖不是以隊長,而是以兄弟的身份在和他說話,戒備心少了幾分。

    虞川悶聲說:“……沒什麽情緒。”

    陸青崖笑說:“你這句話就已經是在帶情緒了。”

    虞川一屁股在草地上坐下,等陸青崖也跟著坐下了,方說:“……我處處都在給中隊拖後腿。”

    “中隊還在給你的智商拖後腿呢,”陸青崖側頭看他,“因為關逸陽射擊又拿第一的事?他也就這項拿得出手,你非拿自己的短處跟他比做什麽?”

    虞川在中隊算年紀小的,也就比最小的姚旭大兩歲。人聰明,心眼多,心思就多。

    陸青崖:“你是我親自挑來中隊的,還記得嗎?那時候我也剛當上中隊長。”

    “陸隊,你當時為什麽看中我?”

    “那時候你們分組模擬實戰演練,你雖然不是組長,但提了不少有創見性的戰術,我就覺得你腦子好使。有時候,正確的戰術比一味猛衝直撞更重要。中隊一百多人,你武力不足的地方,別人替你補上就成。咱們是一個集體,不講個人英雄主義。”

    虞川沉默了許久,說道:“……我不是嫉妒關排,畢竟他拿第一,也是給中隊爭光,我就是……”

    “氣自己怎麽練都趕不上?”陸青崖抬手拍一拍他肩膀,“你就是心太重,有這功夫胡思亂想,不如去操場上跑二十圈。”

    夜裏風有點兒涼,陸

    青崖出來的時候隻穿了件單衣,看虞川也差不多,便把他一把拽起來,“走走走,去我宿舍吃點東西,你嫂子寄來的牛肉幹要被沈指導員一個人吃完了。”

    “陸隊,這種時候就不要秀恩愛了。”

    陸青崖笑了一聲。

    虞川把他手臂掙開,“陸隊,你先迴去吧,我去跑二十圈。”

    陸青崖:“……”

    還真跑啊。

    幹部宿舍裏,沈銳也已經迴來了。

    陸青崖脫著鞋,忽地停下動作,“老沈,這是你來中隊的第幾年了?”

    沈銳看著他,“怎麽了?”

    “沒什麽,”陸青崖脫了鞋,換上涼拖,“就覺得時間過得快,我八月挑進來的那幾個新兵蛋子,也已經適應得如魚得水了。”

    “陸隊長,多愁善感可不是你的作風。”

    陸青崖笑了笑,瞅見擱在一旁的吉他,拿了過來,信手撥了兩段旋律。

    他哼了兩聲,沈銳聽出來是:“我的好兄弟,心裏有話你對我說……前方大路一起走,哪怕是河也一起過……”

    沈銳心裏莫名冒出個念頭,“老陸,你是不是……”

    陸青崖抬頭,“嗯?”

    沈銳搖了搖頭,抖開疊成豆腐塊的被子,“別彈了,擾民不擾民?”

    ·

    清晨,集合的哨聲響徹操場。

    剛接到支隊通報,禁毒大隊取得了新進展:之前在平東市銅匠橋被捕的王超,供出了他常與之交易的一名毒販。經過偵查發現,該名毒販昨晚迴到了銅湖市。

    據王超交代,這名毒販在緬老越一帶混的代號是“灰蛇”,真名不清楚,隻知道姓金,因為曾聽過有人叫他“金哥”。

    聯合行動組通過徹底的排查,摸清楚了這個“灰蛇”的底細。“灰蛇”原名金自強,今年四十歲,五年前就開始在西南邊境一帶活躍。

    金自強昨晚淩晨抵達,在平原路的一處民居樓裏落腳。他攜帶槍支,十分危險,必須立即將其抓獲。

    平原路上,中隊和公安幹警匯合。

    嚴峰上來說明情況:“我們剛剛接到消息,金自強挾持了一名人質,躲在三單元6樓a室。金自強非常警覺,他早上原本準備離開,發現我們安排在附近的便衣,立即返迴樓裏,在樓道裏碰上了要去上幼兒園的人質和其家屬,持槍威脅……”

    支隊副參謀長李釗平插話:“意思是,人質……”

    “是個孩子,”嚴峰麵色凝重,“五歲。”

    李釗平問:“孩子家屬呢?”

    嚴峰向著旁邊指了指。

    警車旁立著三個人,兩女一男,其中一男一女穿著睡衣,似乎是夫妻,女人被男人抱在懷裏,低聲抽泣。

    另外一個女人打扮入時,捂著嘴,聲音有點兒哽咽,不住聲地道歉。

    陸青崖看了一眼,總覺得打扮入時的這人頗為眼熟。

    沈銳湊近一步,把他心裏的疑惑點了出來:“……怎麽看著好像是陳老師的堂妹陳珂?”

    陸青崖眯眼又看了看,“你過去問問。”

    “怎麽不是你過去問問?”

    “我這時候湊過去關心,合適嗎?”

    沈銳鄙視:“公私分明,懂不懂?”說罷,轉身就對離他最近,在一旁待命的虞川說道,“虞川,過去問問,”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那位姑娘是不是陳一梅老師的堂妹。”

    陸青崖嘖嘖感歎:“沈指導員,你這一手可真不厚道。”

    那人真是陳珂。

    虞川來問,她急忙把他往旁邊拉了一下,低聲說:“你是機動中隊的吧?”

    虞川點頭,“我叫虞川,陸隊長手下的。”

    陳珂啞聲說:“我和徐海政委是親戚的這件事,麻煩你們不要說出去,我怕會引起對你們中隊不必要的議論……或者詆毀。”

    虞川愣了一下,低頭去看她。

    她這迴沒穿著上次在醫院見時的護士製服,穿了件咖啡色的風衣,人顯得很瘦,又剛哭過,鼻子是紅的。

    她明知道如果說出跟徐海政委的親戚關係,一定會得到更高的重視,但一字不說,不但如此,還囑咐他們不要說。

    驟然間,虞川對她略有改觀。

    “好,我明白了。”

    陳珂背過身去抹了抹眼睛,“……謝謝。拜托你們無論如何,一定要保證筱筱的安全。”

    虞川迴到陸青崖和沈銳跟前,轉達了剛剛陳珂所說的話。

    陸青崖沉聲道:“是與不是,我們目標都不會變,解救人質,保障周圍居民生命財產安全。”

    據陳珂敘述,那對夫妻中的妻子,是她醫學院的老師,姓江。今早她過來拿一份資料,正好碰

    上江老師發燒,江老師的愛人又要趕著去上班。

    幼兒園正好在她去總隊醫院上班的路上,她便主動提出將他們的女兒筱筱送過去。結果沒想到在樓道裏,恰好就碰上了已被驚動的金自強。

    人質太小,金自強手裏又有武器,貿然闖入,極有可能造成難以挽迴的局麵。

    行動組決定,先對金自強喊話,進行政治攻心,勸說他釋放人質,出來自首。

    嚴峰舉著擴音喇叭,向著六樓大喊勸說。

    然而迴應他的,是屋內兩聲劇烈的槍響。

    這時候,對講機裏傳來關逸陽的聲音:“報告!由於防盜網阻擋,室內拉著窗簾,沒有狙擊視野!”

    政治攻心無用,又無法遠程狙擊,情勢驟然變得更加困難。

    如此僵持了近兩小時,公安這邊偵查出來一個情況:金自強在老撾,跟當地一名婦女育有一個孩子。

    行動組決定從這個角度入手,再進行一輪政治攻心。

    嚴峰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金自強,孩子是無辜的!你自己也有一個女兒,將心比心,如果你的女兒落到這樣的險境……”

    一旁的江老師,抱著愛人再度痛哭。

    陳珂愧疚難安,抹淚沉默。

    正這時候,江老師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她接起來聽了一句,嚷道:“是金自強!是金自強!”

    電話裏,金自強提出可以釋放人質,但前提是要方才送小孩兒去幼兒園的那位女士去接。一旦發現有第二個人進入大樓,他會立馬開槍。

    李釗平當即說道:“不行!”

    陳珂卻堅決道:“我去,如果不是我,江老師也……”

    李釗平:“我們決不能讓另一個無辜的群眾進去犯險。”

    陳珂和李釗平認識,知道他肯定是心有顧忌,“副參謀長,我們可以等,但是筱筱真的不能等了,她才五歲……”

    陳珂說得口幹舌燥,總算說動李釗平答應下來。

    陸青崖上前一步,與電話裏的金自強斡旋:“我們接受你的提議,但我們必須派一個人陪她進去。”

    那端沉默片刻,“不準帶任何武器。”

    陸青崖正準備卸槍,虞川倏然出列,“陸隊!我請求陪同陳小姐進樓接人質。”

    陸青崖看他,斟酌片刻,想到昨晚那番談話,最後還是決

    定把這個機會給他。

    虞川把短槍、戰術口袋等各種裝備都卸下來,陸青崖在一旁低聲囑咐:“上去以後,絕對不要跟金自強發生任何衝突。形勢不對,立即停止行動,果斷撤退,保證陳小姐的安全。”

    虞川點頭。

    陸青崖重重地拍一拍他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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