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線月光,帳篷裏能看清楚彼此的臉。

    不是八年前了,一個十九歲,一個也不過二十一。

    那個時候,豆大的事也是天大的事,每天吵吵嚷嚷,很多的矛盾掰開了講,也不過是一個固執幼稚,一個更加固執幼稚。

    沒想過會分開。分開的時候,也沒想過其實分不開。

    他們都長大了,在譬如朝露的歲月中。

    而原來不止她一人為短暫的初戀輾轉反側,耿耿於懷,不止她一人沒出息地去過陸家找人,但是人去樓空。

    他也找過她。

    她突然間全都釋然了。

    陸青崖手臂緊緊地摟著,鼻子蹭著她頸項的皮膚,發絲帶著一縷甜香,很很快就把心裏驟然升騰而起的,複雜而苦澀的情緒壓下去。

    林媚別過臉去看他,“……知道你想問,那就問吧,這些年,我沒跟過別的男人……”

    這句式聽著耳熟,陸青崖反應了一下,笑了,手臂收得更緊,“……我沒想問。”

    林媚說:“那我想問……”

    “沒有。”陸青崖答得幹脆。

    他這人在感情上挺有潔癖,雖然跟一幫兄弟混久之後,段子渾話這些,多少受到了“熏陶”,但本質上仍有自己的原則,如果不是打心眼裏喜歡,純粹的肉體關係,他無法接受。忙起來沒心思,有心思的時候,洗個澡隨便就解決了。

    陸青崖手在她腰上,一寸一寸地摩挲,光滑的皮膚像水一樣在指間。

    突然就想逗她,貼著她耳朵笑問:“林老師,有進步嗎?”

    林媚小聲:“……以前不及格,現在及格了吧。”

    太久沒做,恢複得很快。陸青崖笑了聲,翻個身又把她壓在下麵,“……那再來一次,爭取滿分。”

    這迴,足有一個半小時。當兵的體力太好,按著她各種折騰。她不敢太出聲,受不了就去咬他肩膀。情緒亂七八糟的,好像是在熱水缸裏遊了幾百個來迴,又累又舒服。

    真的受不了了,求饒,陸青崖這才放過她。

    汗,還有別的。她躺著把唿吸喘勻,碰一碰陸青崖的手臂,“我想去洗澡。”

    陸青崖先穿好衣服,到言謹睡的帳篷去看了看情況。小家夥唿唿大睡,掀了毛毯,坦著肚子。陸青崖怕他感冒,扯開毯子一角給他把肚子搭上,又檢查了一下

    報警設備,拉開門出去。

    林媚衣服也穿好了,讓他就在原地看著言謹,她自己過去就行。

    陸青崖撈板凳坐下,目送著她舉著手電往服務中心去的背影。

    九年前,第一次見到林媚的時候,他真沒想過,自己的一生會跟她緊緊牽連。

    伸手去摸煙,按打火機點燃了,抽了一口,沉沉又滿足地吐出來。

    林媚很快迴來,帶著點兒潮濕清香的水汽。

    先沒進去,挨著他坐了一會兒,也沒說話,就把他的手掌抓過來,翻來覆去地玩他的手指,好像這是間頂有意思的事。

    他們再迴到帳篷裏,她坐在地上,把帶過來的行李袋打開,掏出一堆的瓶瓶罐罐,開始依次往臉上塗抹。

    陸青崖瞅著她笑,“……我平常往嘴裏吃了這麽多東西?”

    林媚看他一眼,“知道我多少歲了嗎?”

    陸青崖迴憶九年前的那個林媚,和眼前的這個做對比,沒覺得有太大的差別。

    他想到什麽,摸出手機,摁了幾下,翻出張照片,盯著瞧了一眼。

    林媚目光掃過來,“你在看什麽……”

    “沒……”

    林媚眼疾手快,搶過去——如果陸青崖真不想讓她看,她是沒機會能搶成功的。

    是張合照,九年前的照片,那時候還是非智能機的天下,拍出來像素很低。

    這照片她很熟。

    因為她也還留著。

    不敢放在手機裏,存在qq空間,單獨一個相冊,還加了密。

    照片是單東亭給他們拍的,十一長假出去玩的時候。

    挺傻的“到此一遊”照,他手臂摟著她肩膀,很配合地衝著鏡頭笑了一下。

    林媚一直覺得這張照片沒有拍出陸青崖十分之一的好看,但隻有這一張,再不還原也得將就收著。

    到後來,就成了唯一的憑證。

    照片裏的自己比陸青崖更不好看,土裏土氣的。

    她其實心裏很多情緒翻湧,好像是返過身去再看來時路,發現他們雖然不在同一條路上,卻向著同一個方向。

    不是孤獨的。

    嘴上還是說:“……這麽傻的照片你還留著。”

    陸青崖看她,笑說:“傻歸傻,到底是自己媳婦兒。”

    林媚往

    枕頭底下去撈自己的手機,解了鎖遞給陸青崖,“……相冊裏有我的照片,好看的,你隨便挑一張,以後介紹你媳婦兒的時候,別拿這張舊的給別人看了……”她想到最近眼鏡兒常說的一句網絡流行語,“……我不要麵子的嗎?”

    陸青崖笑了。

    其實這張舊照片他從沒給人看過,隻在出任務前,結束任務之後,才翻出來瞧一眼。

    接了手機,翻開相冊,才明白林媚真實的用意。

    是讓他看言謹從小到大的照片。

    他沉默地滑動著屏幕,照片一張一張往前跳。

    春夏秋冬,時光迴溯。

    那是他不曾參與的,她短暫而漫長的過去。

    陸青崖扔了手機,伸手捉住她胳膊,往自己懷裏一按。

    林媚手中還拿著東西,隻得把手舉起來。

    陸青崖奪下了,擱到一旁,攥著她的手指,低下頭去深深地吻她。

    以滿腔的悔意和赤誠。

    ·

    第二天,陸青崖領著兩人去了一個民俗村,趕在晚飯之前迴了城。

    林媚和他說起後麵的安排,“我想帶著眼鏡兒去周邊幾個城市玩一圈,周五再迴來過個周末,然後我們就迴去了。”

    林媚看向言謹,“可以嗎?”

    言謹:“可以可以,我還沒跟關叔叔吃過飯呢!”

    陸青崖:“……”

    林媚問陸青崖,“你覺得呢?”

    “周四過來吧,總隊參謀過來視察,我們跟一個大學借了場地,當天有射擊表演,群眾可以觀戰。”

    言謹興奮道:“我要看——關叔叔會參加嗎?”

    陸青崖:“……會。”

    他轉過頭去看了言謹一眼,“我跟關排長,你希望誰贏?”

    “關排長不是狙擊手嗎?應該是他贏吧……”

    “……”

    陸青崖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在附近吃了個飯,陸青崖把兩人送迴到銅湖花園。他今晚要迴營,不能外宿,第二天有常規訓練,提前安排了劉棟到時候送他們去火車站。

    交代完了,一看時間,該歸隊了。

    林媚拿上鑰匙,對林言謹說,“眼鏡兒,你在屋裏待會兒,我下去送一送。”

    天黑得晚,將暗未暗的天色裏,路燈

    光亮起來,有點兒像是剛破曉的黎明。

    車停在小區樹下的陰影裏。

    一關上門,陸青崖就湊身親過去,輕笑著問:“舍不得我?”

    她“嗯”了一聲。

    兩手摟著他緊實的腰,挨著他暖烘烘的身體,“等下周過來,我找個時機,告訴眼鏡兒。”

    陸青崖沉默一霎,應了。

    心裏倒不怎麽樂觀,易位而處,他覺得自己要是眼鏡兒,有個這樣的爹,多半是要直接上去揍得人滿地找牙。

    然而不管情況如何,該說的總是要說。

    想了想,說道:“讓他做決定吧,我們配合他。”

    “那不行,他要是讓我倆分開,我絕對不配合。”

    陸青崖笑了,低頭再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看時間,該走了,便問:“再親一下?”

    也不是真的疑問句,話音剛落就掐住她的腰,舌尖撬開了牙齒,伸進去糾纏,很快讓人喘不上來氣。

    最後鬆開,手指碰一碰她的臉頰,“我走了,你們晚上睡覺關好門。”

    林媚嗯了聲,目光瞥見他起反應了,頂著褲子,還挺明顯。想到昨晚的事,耳根發熱。

    陸青崖也低頭瞧了下,把t恤往下一扯,多少蓋住點兒,貼著她耳朵笑了聲,笑得有點兒輕佻,“……下迴再收拾你。”

    樓上,言謹把電視打開了,在看一個軍事節目。

    林媚擱下鑰匙換鞋,他問:“陸隊長走了?”

    “嗯。”

    林媚到他身旁坐下,陪著他看了會兒電視,轉頭看他一眼,張張口,最後又看向電視。

    沉默許久,站起身,“想吃水果嗎,我給你洗個……”

    “媽,你是不是想問我覺得陸隊長怎麽樣?”

    林媚一下頓住腳步。

    林言謹盯著電視畫麵,“……你喜歡他嗎?”

    林媚第一次體會被一個八歲不到的小屁孩兒審判的滋味,有點兒拿不準,“……還行吧。”

    “我看見你倆親親了。”

    林媚:“……”

    “……陸隊長人挺好的,晚上好像還給我蓋過被子。”

    “……”

    所以今天早上,她特意起個大早迴言謹帳篷,根本沒用,孩子人精一樣。

    林媚簡直不知道該說

    什麽好了。

    林言謹轉過頭來,看著她笑,詭計得逞的那種,“……如果是他給我當後爸的話,我答應了。”

    後爸。

    林媚在心裏歎了口氣。

    “眼鏡兒,”林媚不得不多囑咐兩句,“……這件事,你先替媽媽保密,別告訴外公外婆。”

    “為什麽?”

    林媚支吾了一下,“……他倆不喜歡當兵的。”

    言謹沉默了一下,“……媽,你跟我說實話,我親爸是不是也是當兵的,執行任務犧牲了?”

    林媚忙說:“不是——別瞎想,迴頭等我想好了,會告訴你的。”

    心裏暗叫一聲,小祖宗,別這麽咒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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