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這邊請。”馮立出聲,“那邊怕是殿下路生,雜家替公主帶路哩!”

    昭和瞥了他一眼,沒有做聲。

    馮立在前頭帶路,一直出了宣華殿門,乘了宮轎,沿著一條卵石小道向外去了。

    遠遠的,隻見幾個人前擁後簇向著這邊走來,聽到人聲,昭和掀開轎簾子向外看去。

    昭和心頭驀地一震,目光立即落到為首之人的身上。

    那人正走到漢白玉的石獅子旁,淡金色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猶如鍍了金子的上好羊脂美玉。

    他峨冠雪衣,玉帶纏腰,墨眉若染,鳳眸微挑,身姿挺拔玉樹臨風,舉止倜儻風流,立在人群中仿佛鶴立雞群。

    宮轎過處,又有太保馮立護持,那轎中自是貴人,幾人立在道旁低頭揖手。

    隻覺得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藺辰微微挑眉借著餘光瞥過去,隻見一隻白皙纖細的手剛剛將那道紗簾落下,清晰可見那豔紅豆蔻帶著幾分誘惑。他禁不住凝目看去,清風吹起轎簾,隱隱看到轎中人烏黑光滑的青絲,發間鮮豔欲滴的牡丹,還有那魅惑人心的側顏,這般尤抱琵琶半遮麵的樣子平白的撩的他心中一蕩。

    宮轎過去,身邊人悄聲議論:“那怕是昭和長公主,也唯有她才能讓馮太保護轎呢。”

    藺辰一愣:“昭和長公主如此年輕?”

    其他人竊竊笑道:“安陽侯才迴京都有所不知,昭和長公主乃先帝愛女,訂了駙馬孫饒,在宮中養到二十才許她出嫁,誰知孫饒那廝沒福,洞房都來不及就上了戰場死掉了。如今公主正值二一桃李年華,怕是要再選駙馬的。安陽侯風姿如玉,要不要去試試呢?”

    藺辰恍然大悟,迴笑道:“各位笑話了,公主婚事天家自有打算,何以要你我籌謀呢。”

    其他人嘿嘿一笑,藺家雖才到京都卻是異姓王侯中樹大根深的,不敢真的打趣他又轉到了別的話題。

    藺辰轉頭見那宮轎已經遠了,像是轉了個方向往宮宇深處去了,也不曉得去了哪裏。

    藺家乃異姓王,當初跟祖皇帝馬上打天下,受封在山西,藺辰同伯父泌陽王一起才到京都。藺家長女嫁入後宮,剛晉升貴妃,藺辰伯父舉家遷往京都,藺辰父親留守山西。

    他記起臨走時父親語重心長的話,“京都到底是王氣所在,藺家要想再進一步,還得在京都站穩腳跟,辰兒,你此去京都,不要學那些紈絝庸庸碌碌,

    定然要有所作為,替藺家爭氣。”

    **

    宮轎落下,昭和才如夢初醒,她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藺辰,她前世的駙馬。

    他的寵、他的笑、他的怒、他的狠,仿佛昨日曆曆在目,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在他那霽月清風的外表下有著怎樣陰鷙狂傲狠厲的一顆心。

    “嗬,藺辰……”她唇角微勾,這一次,她對他的伎倆可清楚的很,她倒要看看這隻狡猾腹黑的狐狸到底鬥不鬥得過帶著前世記憶的她。

    “殿下,到了。”馮立在轎邊溫聲提醒。

    昭和掀了轎簾,春華和秋容立即上來將她扶下了轎子。

    眼前,是一處靠著邊角的宮苑,高高的圍牆將它與世隔絕,門頭上掛著一個陳舊的木匾,書著“玉春苑”三個字。

    昭和想起五年前她親手將他交給太監,親眼看著那些人將他關進這破舊院子裏,這五年他不見天日,一個孩子該是怎麽過來的?

    前世因她的優柔寡斷,在他八歲的時候才找著機會將他帶出來,這一次她可不能等那麽久。

    大門用銅鎖鎖著,灌了銅汁的,門上開了一個小窗,每日的飲食就從小窗裏送進去,所以門口連個守門的人都沒有。

    昭和心痛的看著那個小窗,這時,小窗開了,裏頭露出一雙渾濁的老眼:“外頭誰啊?現在就送飯了嗎?”

    馮立挺直腰身,尖著嗓子道:“長公主來看小殿下了!”

    像是沒見過這麽大陣仗,裏頭的人一時呆住,沒有做聲。

    “開門!”昭和喝道。

    馮立驚詫的看向昭和:“殿下隻從這小窗中便罷了吧,這大門五年未開,怕是不好開呢。”

    昭和怒道:“皇弟讓我看看阿吉,你竟讓我從小窗裏看嗎?!休要廢話,給本宮砸開這銅鎖!皇弟那頭我自有交代!”

    馮立一怔,看到公主滿臉盛怒,想這事若是鬧到元和帝那邊,怕也是就了公主,何必多此一遭呢。

    他不悅的冷聲吩咐身後的太監:“拿了家夥來,將這銅鎖砸了!”

    一刻鍾之後,銅鎖終於落地,封閉長達五年的木門“嘎吱嘎吱”的被推開了。

    大門後,站著一個雙腿顫抖的老太監,跟一個滿頭華發的老嬤嬤。

    那嬤嬤昭和認得,正是當初先皇後身邊的老人。想起當初她雖然年長卻精幹利落,不過五年已成了華發老

    嫗了,看來這五年摧殘的厲害了。

    “英嬤嬤,阿吉呢?”昭和上前急切的問。

    老嬤嬤呆滯的望著她,不敢置信,驀地抓住了昭和的衣袖老淚縱橫:“公主,是公主……公主,你總算來了啊,奴婢真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公主殿下……”

    昭和抬眼望去,這宮苑早已破敗,院子常年無人打掃,已是野草遍地,兩個老人身上的衣衫已經舊的洗到發白。

    可是舉目望去,卻沒瞧見阿吉。

    她心頭大驚,難不成病死了?

    她驀地抓住英嬤嬤枯瘦的手指,“阿吉呢?告訴我阿吉還在不在?!”

    英嬤嬤哭的滿臉淚花,這才想起阿吉,忙道:“在,在,他怕是在後頭院子裏玩呢。”

    昭和提起的一口氣總算落到了心底,她提起裙子快步穿過走廊向後院奔去。

    後麵有個小院子,除了幾棵槐樹,到處野草叢生荒蕪不堪,昭和看了一圈沒瞧見人,叫道:“阿吉?你在這裏嗎?”

    隱隱聽到院子角落窸窣的聲音,昭和急忙過去,看見院子角落的野草叢裏蹲著一個小小的身子。

    “阿吉!”

    昭和抓住了那小家夥,小家夥卻一個勁兒的蹬彈著小腿,驀地張口一口咬在了昭和的手上,深深的一圈齒痕。

    昭和吃痛,幹脆伸手將小家夥抱了起來,一張圓鼓鼓粉雕玉琢似的小臉驚慌失措的看著她。

    昭和歡喜,輕輕撫摸著他精致的眉眼,笑道:“阿吉跟母後長得好像!”

    她恍惚記得當初他出生時便長得像母後,如今大了更是一般無二。

    抱他在懷,軟軟的身子,無端心底升起一股暖意,這是天生的血脈相連的親切。

    小家夥鼓著臉看她,雙眼直愣愣的,依舊沒有說話。手兒卻偷摸的伸到她的脖子後,驀地攥起她幾縷頭發用力一扯。

    “嘶……”昭和痛的倒吸一口涼氣。

    小家夥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小表情。

    “阿吉殿下,好生頑皮!”英嬤嬤趕了過來,正好看到阿吉在扯昭和的頭發。

    “公主殿下,對不住,對不住,是我們沒教好阿吉……”

    英嬤嬤忙不失迭的道歉。

    昭和搖頭:“沒事,看來阿吉不愛說話。”

    英嬤嬤歎了一口氣:“阿吉殿下一歲多的時候就能說話

    的,隻是這宮苑冷寂,隻有這兩個人,漸漸久了殿下就不再說話了,時常一個人在這後院中玩耍,開始奴婢還逗著殿下說幾句,殿下不理會,久了也就隨他去了。算時間,怕是有兩年多沒說過話了。”

    昭和吸了一口氣,淚意氤氳眼眶,看著懷中粉白的包子,他身上的衣服都是大人的衣服改小的洗到發白,想起母後臨死前的叮囑,“母後榮華一世,已無遺憾,唯有阿吉放心不下,昭和,你務必要照顧好阿吉,將來,阿吉怕是隻有指望你了!母後不求他為王為侯,隻要快樂的活著就好。”

    阿吉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依舊目不轉睛的看著昭和的臉,仿佛在研究這張臉一般,此時倒是沒有搗亂乖乖的待在她的懷中。

    昭和恨不得此時就將阿吉帶出這死寂的地方抱迴公主府,隻是卻不能。她伸手輕輕撫了撫阿吉柔軟的臉龐,溫柔的說:“阿吉乖,且耐心在此等幾天,阿姐既然今日開了這宮門,必定不能讓它再鎖了迴去。等著,阿姐不日便將你接出宮去。”

    英嬤嬤詫異的看著公主,五年不見,她已從當初那任性的小公主變成了如今氣魄奪人的長公主了,看她的神態舉止,倒是讓她想起了先皇帝當年的樣子,不由得心底浮起了一絲希望。

    昭和放下了阿吉,對英嬤嬤說:“今日來的突然,沒帶東西過來,明日我會令人送食物衣物過來。”

    “皇上允嗎?”嬤嬤擔心的問。

    “我自有辦法。”昭和淡定的說。自母後去了以後,她便認識到這宮牆內的可怕,多年籌謀,宮前殿後的暗樁人手還是有的。

    她先前沒來這地方,如今來了一趟,自然熟門熟路,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天底下沒有打不了縫的牆。

    “嘎吱嘎吱——”殘紅的宮門緩緩合上,昭和雙手交握,寬袖下兩手手指攥的發痛,靜靜的看著宮門良久。

    “殿下,該迴了。”馮立笑眯眯在一邊提醒。

    “走吧。”昭和緩緩轉身,抬頭,瞧見嫩綠枝頭上,一隻剛長齊羽毛的黃鳥雛兒展翅飛出了巢兒。

    昭和櫻紅唇角微勾,低聲自語,“好兆頭。”

    作者有話要說:唉唉唉,前台抽到何時了?俺看個評論還得外出行走三百米,大馬路上才能正常打開手機晉江,我說大晉江,你是耍我呢耍我呢還是耍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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