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下了場雨,把地麵上那股暑氣澆散了不少,曬得有些發卷的樹葉此刻已被洗刷得幹幹淨淨,像是新綠初綻的模樣,頗有幾分精神。

    趁著清晨涼爽,書辭把沈懌從床上拽了起來,推推搡搡地拉他去給言則掃墓。

    墳塋在城郊北麵一處風水極好的地方,四周有群山環繞,不遠處還有溪水流淌,樹木遮天蔽日,走在小道上隻覺一股陰涼氣息襲麵而來,很是舒服。

    高遠和紫玉提著東西在後麵跟著,書辭挽著睡眼惺忪的沈懌在前麵走。

    昨夜鬧得晚,他並未睡飽,今天又起得太早,整個人沒精打采的,垂眼看到書辭神采奕奕的樣子,皺眉不解道:“你不困嗎?”

    “不困啊。”她答得理所當然。

    “……”沈懌無力地笑了下,輕聲道,“精神真好……”

    說著幹脆把一小半的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書辭雖覺得走路有點吃力,但迴眸見他眼瞼低垂,一臉疲倦的樣子,也就沒多說什麽,反而拿手探了探他額頭……

    山道的盡頭,日光透過繁茂的枝葉,溫柔的落在那塊半舊不新的石碑上,深刻的文字間還有未幹的晨露。

    一縷青煙隨著香燭繚繞盤旋,很快消失在了燦爛的晨曦中。

    陳氏半蹲在言則的墓前,手裏有沒燒完的紙錢,那幾碟才做好的菜肴平平整整地擺在香案邊,被陽光灑上了一抹淡淡的金色。

    書辭在不遠處停住腳,心裏某個柔軟的地方被這一幕不深不淺的觸動了一下。

    “娘。”

    陳氏聞聲偏過頭,見到是他們倆,於是含笑著站了起來。

    日頭自她鬢邊清晰的白發上一閃而過,她立在那裏,模樣雖和從前沒有太大變化,可是眉眼間的神色已經大不相同。

    言則離世至今,她的心境從迷茫到絕望,最後終於慢慢接受了。

    “來給你爹上香的?”她柔聲問。

    書辭也輕柔地頷首:“是啊。”

    “好,好。”陳氏笑了笑,把腳邊的籃子提起來,跨在臂彎,“那你們聊,我就先走了。”

    “娘慢走。”

    林間乍起的微風把滿山坡的樹木花草都吹得沙沙作響,書辭一直目送著陳氏的身影行遠,才深吸了口氣,命紫玉把準備好的香燭取出來。

    在她以手遮掩著點火時,沈懌撩袍在那

    石碑前蹲下,手指輕拂過碑文,目光又在地麵上掃了掃,忽然淡淡道:“她可能每天都有來。”

    “嗯?”書辭剛舉著香燭轉過身,並未聽清,“你說什麽?”

    “這裏很幹淨,想必時常有人打掃。”他收迴手,“你娘來的次數肯定不少。”

    “她和我爹爹,感情挺好的。”書辭把燭插上,似是想起什麽好玩的事,唇邊不由微笑,“記得我爹剛做京衛那陣,不是得罪人,就是犯蠢出錯,我娘恨鐵不成鋼,罰他拿大銅盆裝水頂在腦袋上,我和我姐路過的時候就偷偷用水瓢給他舀一勺出來,後來被我娘發現了,就變成了我們仨一塊兒站在廊下頂銅盆。”

    沈懌聽得一笑:“那畫麵聽上去挺美的。”

    她睇了一眼,“真讓你頂著,可就不美了。”

    歲月中的吉光片羽般在眼前劃過,往昔曆曆在目,卻熟悉又陌生。

    時間的凝重往往讓人心生歎息,可每當迴憶時,總是感激多於苦澀的。

    給言則上完了香,書辭便準備往碗口村去給梁秋危燒點紙錢,見沈懌沒脾氣似的看著她,忙拿手推了推,“走啦,怎麽說也是你嶽丈。”

    後者認命地歎了口氣:“你爹還真多。”

    從城郊小山坡去碗口村的路上就不那麽舒坦了,時近正午,天氣由涼轉熱,還是大熱,惶惶的太陽不及方才那麽可愛了,灼熱地炙烤著沿途的茶攤和水馬驛。

    一行人沒滋沒味地吃了頓午飯,開始沿著老路往山裏走。

    這算是故地重遊,有幾分追憶從前的味道,書辭顯得比沈懌興致要高,見到那間獵戶留下的小木屋很是欣喜,還以為早就塌了。

    “你先前隔了十年來它都還在,這才一年不見而已,塌不了的。”他抱著胳膊懶懶道,“命長著呢。”

    走到那片芒草地裏,葉子已經被烤得焦黃,她還是饒有興味的樣子,不時揪兩把草在手上甩著玩。

    紫玉舉著傘,滿頭大汗地給她遮太陽,愣是沒瞧出這附近到底有什麽值得讓她家小姐如此高興,漫山遍野不是荒山就是荒墳,青天白日也夠嚇人了。

    梁秋危的荒塚很好找,因為附近立無字碑的隻有這麽一座,像是鶴立雞群一樣,極其突兀,書辭正要上前去掃墓,那背後的雜草堆裏窸窸窣窣又冒出一陣響。

    紫玉不愧是書辭的貼身丫鬟,連反應都和當年的她如出一轍,甚至青出於藍勝於藍,把傘一

    丟,立馬叫了句“有鬼”,急急往後退。

    高遠忙摟住她,跟著緊張兮兮地四下打量:“哪兒呢?哪兒呢?”

    這一幕怎麽看怎麽熟悉,果然,劉晟那腦袋很快從草叢裏鑽了出來,當下嘿了聲。

    “是你們啊,我還以為誰呢……”

    “大伯?”他手裏拎著一簍子磚塊鋤頭,書辭有種不好不壞的預感,“你這是在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劉晟一臉倒黴樣地錘了錘老腰,“你那太監爹的墳又給人挖了。”

    他碎碎念道:“給你爹守墓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有這功夫,都能給自己建個陵寢了。”

    聞言,書辭和沈懌心有靈犀似的相對一望,眼裏皆有不解,“又有人來盜墓?可我爹墳裏的青銅碎片不是已經被拿走了嗎?”

    “誰知道呢。”他坐在一邊兒休息,“本來就沒幾個值錢的東西,這麽一折騰,棺材上都多好幾道痕,真是作孽……這群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活人不偷,盡偷死人,還專找一個下手。”

    劉晟擦了把汗,“難不成我還會好心往裏頭再給他添點陪葬呐?美得他們!”

    肖雲和早就死了,府上涉及謀逆的碎片也一並抄家充公,那還有誰會惦記著這東西?

    沈懌越想越奇怪:“他墓裏究竟有什麽?”

    “你想知道?”劉晟抬眼瞧他,努努嘴示意,“自己下去看唄。”

    墳墓是世間陰氣最重的地方,除了盜墓的敢豁出去賺黑心錢,尋常人自然是能避則避,以免沾上些不幹淨的東西。沈懌倒是沒那個忌諱,卻並不願讓書辭跟他一起。

    “你一個姑娘家,看這些作甚麽。”他把外袍脫了塞到她懷中,“在外麵等我。”

    她捧著他的衣裳,聽話地應了:“哦。”

    梁秋危的墓很小,裝不下太多人,高遠被淒涼地遺棄在外,隻能跟著紫玉在一旁巴巴兒地張望。

    書辭同劉晟在目前把香燭擺上,等燒完了一堆紙錢,沈懌還沒出來,她托腮坐在草地上發呆,愈發地好奇起肖雲和那些沒有說完的話。

    他一定是知道些什麽。

    梁秋危如果不是被長公主所累,那他究竟是為何而死?而以他當時的身份,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能讓他死的,無非就是兩個人……一個是先帝,還有一個便是……太後?!

    書辭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到,隨即

    不寒而栗起來。

    那個巨大的禁宮裏到底藏著怎樣的秘密?淳貴妃是怎麽死的?將沈懌領到井邊的太監又是誰?這個幾次三番來盜她親爹墳墓的,又會是何人呢?

    無數個問題交織在她腦海,像是剪不斷理還亂。

    就在此時,隻聽高遠低低喚了聲王爺,沈懌一躍而出,彈了彈衣袍上的灰,有些遺憾地走到她身側,“還真是沒剩什麽值錢的了,墓裏的東西毀壞得厲害,就找到一個空盒子和這朵珠花。”

    他說完,將手中的東西遞過去。

    盒子是青銅所製,古樸素雅,外表有凹凸不平的紋路,很明顯是用來裝青銅碎片的,至於那朵珠花,倒是稀鬆平常……

    書辭拿在指尖轉了兩圈,這般溫婉柔和的首飾,怎麽看都可能,也應該像是她娘的貼身之物。

    “沈懌。”她湊過去,“你說,這會是宮花嗎?”

    他挑了一下眉,明白她的意思:“覺得你娘是宮裏人?”

    書辭著急道:“萬一呢?”

    見她神情如此認真,沈懌遂專注地打量了那頭飾許久,沉吟片刻:“看著,是有幾分像。”

    她神經驟然緊繃:“這麽說我娘極有可能是宮中的哪位娘娘?……不對,時隔那麽久,她許是太妃了?”

    “結論不要下得太早。”沈懌提醒道,“宮花並非隻是宮中妃嬪才能用,家中若有和皇親沾邊的,逢年過節,也能得這樣賞賜。”

    書辭才燃起的希望被他這句話瞬間澆滅,想想也是,僅憑一支珠花就斷定身份的確有點草率。

    可倘若是和皇親沾邊的……那範圍可就太大了。

    “不過,你爹對你娘還挺深情。”沈懌隨手撥弄了兩下,“不僅收做陪葬,死了還拿在手裏不放。”

    書辭聽得眼皮一跳,“你是從我爹手上取下來的?”

    他不以為意地嗯了一聲。

    “這怎麽行,怎麽說也是遺物。”書辭咬牙切齒,“趕緊還迴去!”

    “那又如何,你自家的東西。”

    她瞪他,“人家盜墓的都被我爹的真情所感動,你還是他女婿呢。”

    “盜墓的隻是嫌這東西不值錢而已……”

    被她推了半天,沈懌頗為無奈,隻好再次下了一趟墓穴。

    梁秋危的這座墳當真是建得簡陋,再加上幾次被盜墓的毀壞,早已不

    成樣子,他將東西放迴原處,想著往後得空還是再找些人翻修一下好了。

    劉晟要忙著修葺墳塋,他們一行人幫不上忙,反而被嫌棄累贅,沒多久就被他拎著鋤頭趕走了。

    書辭上了馬車才覺得姓劉的這老頭委實不靠譜,說給她爹守墓,結果次次都讓盜墓的得手,居然還好意思趕他們走。

    可惜天色已晚,來不及再去村子裏看看小韋和她的娘。

    在外麵耽擱了一天,迴城時已是傍晚,晚霞如血般潑灑在牆上,梁秋危手裏那朵珠花是今日最大的收獲,書辭一直惦記著,絮絮叨叨和沈懌聊了一路。

    他起先還在聽,後來眼皮子越來越沉,頭靠在她懷裏很快就睡熟了。

    書辭原本說得正熱鬧,一轉頭看到他平靜的睡顏,驀地便怔愣了下,忙住了口,不敢再出聲。

    落日的半縷餘暉打在沈懌眉眼間,知道他這樣的人生來警惕,如此毫無戒備的模樣,叫她心中生出種“自己何德何能”的感覺。

    其實不止一次書辭在心裏問過自己。

    沈懌究竟看上她哪裏了?

    她到底有什麽好的?

    僅僅隻是因為那句“別人不喜歡你,我喜歡你”嗎?

    可總是沒想出個理由來,也不好直白的去問,到底隻能拿“也許我的確天生麗質”之類的話開解自己。

    馬車在王府正門前停住,車夫長長的一聲“籲”,正猶豫著要不要把沈懌叫醒,他倒是先有所察覺地睜開了眼。

    書辭瞧著他:“這麽困,一會兒吃了飯就趕緊補覺吧?”

    沈懌閉目捏了捏眉心,嗓音帶了點睡醒後的低啞:“嗯……”

    兩人從車上下來,管事的上前點頭哈腰地交代晚膳的事,突然間,毫無征兆的,沈懌的腳步就頓住了。

    他目光瞥向不遠處的拐角,一改先前的懶散和困倦,竟透出幾分淩厲來。

    書辭見他神色有異,問了句怎麽了,隨即也跟著望了過去。

    那牆邊站了一個人,高高大大的,五官深邃,眸光中隱藏著沉鬱的色彩,冷冷的看著這邊,當發現他們也在瞧著自己的時候,他終於開了口。

    “閣下是……肅親王?”

    沈懌不避不迴地同他對視,他骨子裏那種不屑和桀驁在遇上敵意時毫無保留地流露了出來。

    那人正要說話,隻聽到遠遠的,有個熟

    悉且透著意外的聲音響起:

    “義父?!”

    87章八七章

    隔這兒沒多遠就是晏尋和他手下的錦衣衛,大概才出了案子迴來,一身風塵仆仆。

    那大高個聞聲訥訥地轉迴頭,望著那邊錦衣華服的青年,怔怔地叫了聲“尋兒”。

    自晏尋當上指揮使起性子就收斂了很多,比之前更加成熟穩重,因為要在北鎮撫司裏樹立威信,平日裏都是不苟言笑的樣子。然而在這當下,那種少見的少年氣息再次浮現在他臉上,幾乎想都沒想就朝這邊跑來,丟下他那一幫屬下麵麵相覷。

    “義父。”晏尋頗激動地握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雙目竟微微發紅,“您怎麽會來這兒?”

    與他的驚喜神情不同,對方表現得很是淡定,似乎並不意外,隻感慨地拿手拍拍他的胳膊,“你長大了……”

    晏尋咬了咬下唇,聲音微有些哽咽,“您……您是特地來找我的?”他感動不已,“您大老遠從南疆那邊來……就是為了找我?”

    他倉促著抹了把雙目,想去抱他,“孩兒實在是……”

    大高個沉默了一陣,仍舊拍拍他的胳膊:“不是,我隻是來和肅親王說幾句話,碰巧遇到你了。”

    書辭:“……”

    她在心裏默默地想:果然不是親生的。

    親王府的花廳內,紫玉將泡好的茶與果點一一擺上,端著托盤欠身退了出去。

    此處四麵通風,正中擺了一大塊冰山,在這般悶熱的夏夜當中很是涼爽。

    桌邊,四個人圍聚而坐,沈懌本就沒什麽精神,耷拉著眼皮垂目喝茶,書辭感覺他再這麽下去很可能一腦袋紮進那小茶杯裏一睡不起。

    晏尋的這個義父是戎盧人,此前曾在小寒潭附近有過一麵之緣,當時就記得他背上有個狼頭刺青,所以印象特別深。

    因為擔心戎盧名字在中原不太好混,這位義父還入鄉隨俗給自己取了個漢人名,叫“晏何還”,聽上去很有幾分詩意。

    晏何還端起茶來,半天沒飲,反而長長的歎了口氣,“我許久沒來中原了,想不到而今的世道竟出了這麽多的亂子,你們大梁還真應了那句‘外強中幹’,別看打仗猛如虎,內裏真是一團爛棉絮,理都理不清。”

    沈懌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可你們還是打不過。”

    “

    技不如人,弱肉強食,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晏何還朝他舉杯,“我也該謝謝你,若沒你當日對梁皇求情,眼下的戎盧大概早已分崩離析,不複存在。”

    “稀奇。”見他以茶代酒喝了,沈懌卻仍舊帶了些意味不明地笑,“我把你們部族打成這樣,你反倒來謝我?”

    “該謝時謝,該恨時恨,亂世當中,本就沒什麽對,沒什麽錯。”他把杯子放下,“就說年初被斬的那個肖雲和,你能說他一定錯了麽?也不一定。算起來那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當今天下能做到他這種程度的,還真不多了。”

    晏尋聽著奇怪:“義父,原來你那麽早就來中原了?”

    晏何還點頭:“我來了快有一年多,本隻是打算瞧兩眼就迴去,但出了肖雲和那件事,讓我意識到,紙是包不住火的,有些實情再不講出來,我真怕會跟著我一塊兒進棺材。”

    他後半句話先是看著沈懌說,隨後又把目光轉向晏尋,搞得兩個人都莫名其妙。

    什麽實情?這實情,和他們倆難道都有關係嗎?

    書辭腦子轉得飛快,沉吟了片刻,湊過去問道:“貴妃是戎盧人,晏先生也是戎盧人,看先生的年紀……那會兒應該和貴妃熟識的吧?”

    “不錯。”晏何還深吸了口氣,他臉的本就黑,尤其還在這樣的夜色裏,整個麵容好似陰沉不定,他平靜地朝沈懌道,“我和你娘……曾經有過婚約。”

    窗外正好有風吹進來,那座大冰山幽幽的往外冒寒氣,恍惚營造出一個詭異而又迷離的場景。

    晏尋咽了口唾沫,緊緊握著茶杯沒說話。

    書辭小心翼翼地咬著嘴唇,偷偷去瞄沈懌,原是怕他會多想,誰知他卻是一臉的無所謂,不過看得出,眉宇間的睡意退去了不少,帶了幾分有趣和好奇。

    “哦?我娘居然還有舊情人?”

    知道當初淳貴妃是被先帝橫掃戎盧時所擄,可沒想到真被書辭言中了,她的確有個青梅竹馬,而且這個青梅竹馬居然還是晏尋的義父。

    那這樣看,沈懌他爹豈不是等同於橫刀奪愛?

    以為對方多少會憤恨怨懟,然而說起這件事時,晏何還的麵容間瞧不出任何的波瀾:“那一年戎盧吃了敗仗,部族首領的妹妹又被梁皇之子所劫,簡直可以說是奇恥大辱,整個部落都陷於一種頹靡不振的狀態當中,軍心渙散,民不聊生。

    “淳兒本性剛烈,原就是打算自刎

    的,可偏偏又有那麽巧,帶走她的那位王爺居然當了皇帝,君臨天下。她從此中看出了轉機,於是,就有了一個計策……”

    這話雖沒講完,書辭和沈懌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傅老將軍所說的“奸妃當道,小人作妖”的舊事。

    看樣子,淳貴妃就是做的這個打算,不能力敵,便采用智取。

    “這個計劃她沒讓我告訴旁人,隻是叫我在京城中接應她。”晏何還吐字很慢,像是每一句都牽動著久遠的往昔,“起初進行得挺順利,建元皇帝對她沒有半點戒心,她在後宮幹政,甚至成功的引起了朝中動亂。大梁那會兒本就處在南北交戰的緊張局麵裏,倘若此刻再內鬥不休,咱們反撲拿下南邊的幾座城池必然指日可待。”

    淳貴妃大概是想效仿從前的驪姬,先擾亂朝綱,下一步恐怕就是謀害皇嗣。

    所以她盡管不喜歡,卻也要將沈懌生下來,或許就是為了鞏固自己在後宮的地位……能犧牲到這個地步,說到底全是為了家鄉的小國,雖然迴不去,雖然隔著萬水千山,也能讓她心甘情願拚命至此。

    晏尋見縫插針地問道:“那這位貴妃,最後又是怎麽死的?”

    提起這個,晏何還也是眉頭緊鎖,“說來很奇怪,出事的前幾天,她便命人私下裏傳信給我,說是知曉一個與皇後……也就當今太後有關的秘密,沒準兒能夠掀起一場比開國功臣通敵叛國還要大的風波。”

    聽到這裏,書辭心中無端的一揪,脫口而出:“是什麽?”

    不料,那晏何還遺憾地給了個令人失落的答案:“不知道,我在約定的地點等了好幾天,也沒有等到她……其實那時我就已經感覺不太對勁了。果不其然,半個月後,得到了她病死宮中的消息。”

    淳貴妃的死,也許在他的腦海裏過了很多遍,來迴咀嚼,就像陳氏接受言則的死一樣,到如今可以坦坦蕩蕩的說與世人知,不見悲喜。

    晏尋沉默良久,還是寬慰道:“義父,節哀。”

    他擺手:“人都死了那麽久了,早節哀了。”晏何還把玩著茶杯,若有似無地瞥了沈懌一眼,“我這些年也在想方設法查淳兒的死因,可惜不是宮裏人,心有餘而力不足,再加上戰事,一拖再拖,轉眼都十幾年了,還是一無所獲。”

    沈懌將茶蓋子拿起來,好玩似的在杯口處刮來刮去,“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查害死她的兇手?”

    “她怎麽說也是你娘。”晏何還輕歎道

    ,“我明白,你對她沒什麽好感。可對於你,她的感情卻比所有人都複雜。無數次我在信中提到你的時候,她皆避而不談。直到某一天……”

    他停了片刻,低聲說:“她在信的末尾寫了這麽一句……”

    “她說,‘懌兒八歲了’。”

    書辭轉過眼時,明顯地看到沈懌玩茶杯的手微不可見的輕滯了半瞬。

    那個身負國仇家恨的貴妃,在誕下她的第一個孩子時,對於這個仇人與自己所生的兒子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情?在她每每拔下簪子往他身上戳出血痕的時候,心中又是否煎熬過呢?

    可惜所有的一切都隨著她的亡故,掩埋在黃土之下,永遠也不會人知道了。

    書辭在桌下慢慢伸手過去,摸到沈懌的五指,還沒等覆上去,已被他一下子,緊緊握住。

    晏何還的話說到這裏就算是點到為止了,也不管他答不答應,徑自講了下去,“淳兒死後,我在京城裏又待了一年有餘,原是不甘心,想再找找有沒有別的方式可以進宮打聽,可不多久,就遇上了長公主結黨營私企圖謀逆的事。當晚聖旨降罪,烏泱泱的禁軍湧入公主府,夜裏起了一陣大火,把整個府邸燒得幹幹淨淨,火光衝天,連周圍的民居也不能幸免……”

    他的語氣忽然渺遠起來,望著已經黑下來的天空,緩緩道:“那時我在公主府外,看見有許多下人、仆婢從濃煙滾滾裏衝出來,馬匹馬車因為受驚竄入街巷,人流中還有一個被老婦人牽著的三四歲的孩童。”

    以為後麵的內容皆是他的絮叨,書辭本沒放在心上,突然聽到孩童兩個字,耳朵當即動了動。

    “我見他衣著華麗,仆婦又一口一個小少爺,於是猜測他或許是公主府內的親眷。”

    晏尋愕然地抬起頭來,眼中空蕩蕩的,仿佛完全不能思量。

    晏何還沒敢去看他,口中喃喃道:“那時,我便起了私心。淳兒已死,許多計劃付之東流,想著如果把他帶迴能戎盧,當做質子,今後兩國交戰或許還可以派上用場。”

    “義父?!”晏尋望著他,難以置信。

    此時此刻,不止是他,連書辭和沈懌也不同程度的驚訝了一番。

    的確曾聽說長公主與駙馬有一子,可那麽多年過去,都以為這孩子早就死了,誰能想到會是晏尋!

    再細細迴想,與駙馬相同的疾病,還有肖雲和的手下留情,所有的細節又莫名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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