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隔鳴玉坊也就一條街的距離,書辭沿著正街走,此刻天已黑下來,夜市上燈火通明,行人熙攘。

    就在她轉頭欣賞京城繁華的夜景時,身後的房簷上有人踏著屋瓦疾行而過,速度之快,仿佛乘奔禦風。

    肅親王府內,張管事剛提著燈籠從賬房裏出來,迎麵便見得自家王爺疾步往這兒走,趕緊恭恭敬敬地立在一邊兒。

    “王……”

    後半個字還在喉嚨裏,隻覺一陣風過去,再抬眼已沒了人影。

    酒足飯飽的高遠正在和幾個手下插科打諢,冷不丁瞧得沈懌氣勢洶洶走來,險些以為自己惹惱了他,忙挺直背脊垂下頭作嚴肅狀。

    沈懌壓根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砰的一聲,伸手推開門,伺候的侍女還沒來得及掌燈,他已快步行至室內,飛快換下衣袍,束好頭發。

    “王爺,您今兒這麽早就迴來了?”高遠在門外試探性地問,“是不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沈懌把麵具扔到床上,吩咐道:“等下言姑娘會來,記得讓她直接到書房找我。”

    “言姑娘?”他一頭霧水地看著他理了理袍子錯身出去,不解地嘀咕,“這大半夜的,她來作甚麽?”

    話才說完,張管事就趕著往這邊跑:“高大人,王爺呢?外邊兒言姑娘求見。”

    “……”高遠抿了抿唇,指著東邊方向,“書房裏的,你不用去問了,領她過去便是。”

    “誒。”

    望著老張的背影,他邊搖頭邊奇怪,“還真來了。”

    沈懌這邊剛坐下,便聽到有人叩門,張管事探頭道:“王爺,言姑娘到了。”

    他忙取了本書隨便翻兩頁,聲音平淡,“進來。”

    不多時,一串輕輕淺淺的腳步在他耳畔響起。

    書辭提著食盒,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見沈懌看書看得聚精會神,一時又不敢貿然打攪。

    等了半天未聽到她說話,他抬眸瞧了一眼,這才放下書,清了清嗓子,“你來,有什麽事麽?”

    書辭忙問過安,朝他頷首,“是這樣的,前幾日多虧王爺出手相助,我燉了靈芝人參湯給您補補身子。”

    沈懌神色平靜的哦了聲,“既然你一番好意,那便盛一碗吧。”

    書辭把食盒遞給旁邊的侍女,“這裏頭有桂花糖藕,也是補益氣血的。”

    侍女輕輕應了,將湯碗和碟子一一擺在沈懌麵前。

    湯尚還熱著,他動勺子嚐了一口,不鹹不淡,味道剛剛好,但由於才跑了那一路現在喝著也沒什麽感覺。慢騰騰吃完了一碗,眼看手邊還有碟糖藕,由於之前已經嚐過了,現下著實不想再吃,但餘光瞥見書辭一雙眼睛亮晶晶地在打量他,於是隻能強壓住那股膩味一塊接著一塊用幹淨了。

    見他貌似吃得有滋有味,書辭期待地問:“王爺,味道還成吧?”

    沈懌接過手帕擦了擦嘴,給了一個不錯的評價,“難得你有這份心。”

    “您仗義相助,這點小事是我應該做的,您不嫌我做得難吃就好。”

    侍女收好了食盒抵還給她,書辭道了聲謝,看沈懌複拿起了書卷,也識相的欠了欠身,“那我便先告辭了,往後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您盡管差遣。”

    他翻了一頁書,漫不經心道:“嗯。”

    視線裏那抹月白色的衣裙退出了房門,腳步也漸漸飄遠,沈懌從書卷後探頭看了下,隨即將書一丟,起身往臥房走。

    高遠和張管事還在院中站著,但見沈懌一個箭步跑迴屋內,窸窸窣窣一陣響,又一個箭步推門往外跑。

    兩人隨著他的動作齊刷刷轉頭,又齊刷刷迴頭,皆是一臉不解。

    這麽兩邊奔波,折騰了快一個時辰。

    饒是沈懌輕功卓絕,轉進言家後院時,氣息也微微帶喘。

    他坐在桌邊歇息,沒多久書辭終於伸著懶腰迴來。

    “可算是應付完了。”她把食盒擱在一旁,看見裝糖藕的碟子已空空如也,順口問道,“廚房裏還有剩的,你還吃麽?”

    “……不用了。”這甜膩膩的東西再吃一盤,他估計這個月都不會有食欲了。

    “那喝碗靈芝人參湯吧,我特地給你留著的。”

    “……”

    說著她便拿著食盒走去廚房,不多時捧了個瓦罐出來,裏麵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湯羹香氣。

    “這個很補身,你之前也受了傷,咱們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能隻給王爺一個人喝。”

    書辭盛了滿滿一大碗遞到他跟前,沈懌盯著那人參湯默了默,最終隻得認命地接過來,舉起勺子艱難地喝。

    這頓湯羹宴吃完,他覺得整個人都好似脫了層皮,隻悔恨自己當初不該多嘴說那幾句要讓她道謝的話……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月上中天,忙了一夜,兩個人都各自疲憊地坐在台階上休息,手邊擺著壺清茶解渴。

    書辭借著燈光瞧了他幾眼,“你很熱麽?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東奔西跑了一晚上,能不熱才怪,沈懌拿茶水漱了漱口,不動聲色地點頭,“是有些熱。”

    胡同裏掛著燈籠,在淡淡的燭光映照下,他唇邊的細汗愈發清晰。

    “可能是喝了湯的緣故。”書辭摸出絹帕,湊上前去給他擦汗,“不過暖暖身子也好。”

    那些水珠覆在修長的脖頸上,指尖劃過時會留下一抹痕跡,他的喉結因她的動作而微微滾動,健壯的筋脈一上一下的收縮,書辭擦著擦著,手便不自覺停了下來。

    她緩緩抬眼,麵具後的那雙黑眸,正靜靜地注視著她,清澈的眼底光華流轉,目光何其溫柔。

    朦朦月色下,沈懌垂著眼瞼,緩之又緩,慢之又慢地低首,然後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溫軟的鼻息輕噴在唇上,書辭嗅到他身上的氣味,有淺淡的桂花香,還有男子溫熱陽剛的味道,很清晰。

    她長睫輕顫,看著他的唇輕輕覆了上來。

    柔軟,微涼,不溫不火。

    起初隻是試探地抿了抿,酥麻的感覺隨著他的唿吸纏繞至全身,他微微啟唇,將她唇瓣含住,時輕時重地輾轉吮吸。

    書辭下意識地揪住了沈懌胸前的衣襟,像是有些不穩。

    他於是伸出手攬在她纖細的腰肢上,往跟前帶了帶,讓她緊緊貼在自己胸膛。

    淩亂的氣息裏,交錯的唿吸中,他的舌尖探進她唇間,濕潤的觸感隨著那些柔軟在她唇齒內蕩漾開。

    心跳聲像是就在耳邊,書辭茫然地微張著口,視線裏是他潤澤的薄唇,也不知怎麽想的,她稍稍合攏了唇齒,主動伸出舌尖與他濕滑地糾纏了一下。

    隻是小小的迴應,他放在腰上的手掌卻加大了力道,灼熱的溫度透過衣袍滲入肌膚,然後越吻越深……

    在書辭喘氣快跟不上時,沈懌才緩緩鬆開。

    微風吹過,兩人沉默地對視,氣氛異常的寧靜。

    他瞧著自己吻過的地方,微抿的嘴唇水光瑩潤,書辭不自在地捏著額頭的碎發。沈懌似笑非笑地歪頭,抬手替她拂去唇上的水漬,指腹卻忍不住來迴摩挲。

    又想親了……

    書辭也任由他這樣輕薄,她還在捏碎發,半晌才說:“你以後……別再當飛賊了。”

    沈懌低低嗯了一聲,“你不喜歡這個身份?”

    “不是不喜歡。”她淡笑著解釋,“是我娘那關過不了,這畢竟不是什麽正當行業,你到時候自報家門她說不準還會把你打出去。”

    “你就不怕跟著我吃苦?”

    書辭挑了挑眉,不答反問:“那你會讓我吃苦麽?”

    沈懌微愣一瞬,繼而又微不可聞地輕笑:“不會。”

    盡管是在意料之中,她還是不由微笑:“這不就對了。”

    “書辭。”沈懌望著她的笑顏,深吸了口氣,“你當真肯跟著我?你連我的模樣都沒見過,就不怕我生得很醜麽?”

    “你真的很難看?”書辭顯然為難了一下,“那也沒辦法了,若醜得實在不堪入目,你還是把麵具帶著吧,反正這麽久也瞧過來了。”

    “……”這個迴答聽上去挺殘忍的,可他忍不住就是想笑。

    “也就是說,無論我是什麽身份,你都能接受?”

    “嗯。”

    見她點了頭,沈懌又再次吸了口氣,“那好。”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容貌麽?現在,我可以給你看。”

    他答應得如此爽快,倒讓書辭始料未及,“你是說你……”

    話音未落,沈懌的手已覆上了麵具,意識到接下來將發生什麽時,她呆怔片刻,心驟然狂跳如鼓。

    一方麵好奇他的真容,一方麵又莫名的緊張。一切來得太突然,書辭腦中根本就是一片空白,隻見他已掀開了一角,暗夜中什麽也看不清。

    鬼使神差的,她猛地一伸手把他攔住。

    “等、等一等!”

    麵具又重新迴到了他的臉上,沈懌對此表示不解:“怎麽,不想看?”

    “不是。”迴想起他方才的話,書辭惴惴不安,“我還沒有做好準備,這事兒不急,不急……要不,再等等?”

    他啼笑皆非:“這還要做準備?”

    “當然要了!”之前藏著掖著,百般阻撓,忽然之間這麽好說話,連她自己也講不明白,總而言之就是……受寵大驚,無限惶恐。

    “要不還是看了吧,遲早也是要看的。”他像是故意逗弄她,作勢就要去揭。

    書辭一手摁在臉上,

    “不不不……不看不看!”

    “看了吧……”

    “不看!你別動!”

    不讓她看的時候千方百計想看,眼下大大方方要給她看,她偏偏比自己還緊張。

    沈懌好氣又好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行吧,都依你。你幾時想看了,我再幾時摘,你慢慢準備,我聽你的便是。”

    書辭這才鬆了口氣,分外讚許地牽了牽他的手:“這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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