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懌斜過眼來:“你認識?”

    “也不是認識,隻是見過。”

    秦公子疼得抽氣的同時還不忘替自己辯解:“你……你說的什麽……什麽東西,我壓根就不知道啊……”

    青年人冷哼一聲,腳下加大了力度,伴隨著殺豬般的慘叫他麵無表情的問:“不知道?你大老遠跑到這山野之中,打的什麽主意,你以為能瞞得過我?”

    秦公子聞言詫異地支起頭:“你也是為了……”

    後半句話還沒來得及說,隻聽啪地一陣脆響,其他幾根手指也驟然崩裂。

    眼下圍觀的村民已從看好戲的神情轉為了同情的神色,紛紛朝後退了幾步。

    書辭衝沈懌努努嘴:“你們習武之人都喜歡掰人手指的麽?”

    他說不盡然:“腳趾也可以。”

    “……”

    這邊還未審完,屋裏打砸搶的錦衣衛忽然跳了出來,恭恭敬敬地朝那青年施禮:“晏大人,屬下在床頭的暗格裏找到了此物。”

    說著遞上一個錦盒,青年伸手接過,腳下卻仍未放過秦公子。

    他打開盒子,書辭匆匆一瞥,隱約看見那紅綢間躺著一個鴉青色之物,然而還沒瞧個明白,他砰的一下便合上了蓋子。

    “就是這個。”

    他總算挪開了腳,抬頭把其他幾人召迴,簡短道:“走!”

    一群人訓練有素的撤離,經過書辭身邊的時候,他明顯停了停,不經意轉過頭,視線落在她臉上,大約是也覺得有幾分眼熟。

    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書辭下意識地往沈懌背後躲,他便也不著痕跡地將她掩了掩。

    隔著一張麵具,兩人目光交匯,平靜地對視了片刻,才見那人別過臉,摁著刀快步離開。

    直到四下裏再度歸於平靜,沈懌才側頭,語氣裏帶了些不屑:“很怕錦衣衛?”

    “當然怕了。”書辭從他身後鑽出來,“這群大爺那是在京城裏橫著走的。

    肅親王、肖雲和、錦衣衛,堪稱京城三霸,哪一個都惹不起。不過王爺和肖大人平時高高在上,想惹也沒機會,錦衣衛就不一樣了。”

    她說著歎了口氣,“我爹從前做京衛的時候就吃了他們不少虧。不止如此,從小到大,我看見過身邊多少人被錦衣衛抓走,那真是有去無迴,吃人都不吐骨頭。”

    後麵的內容沒細聽,沈懌還停留在京城三霸幾個字上,顰著眉看她:“你們市井中成日裏都流傳些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

    書辭倒有幾分得意:“沒聽過吧?好玩的多著呢。”

    兩人一壁說,一壁往迴走,韋寡婦和小韋睡得沉,並未被之前的響動吵醒。

    書辭想了一晚上的事,眼下正餓得慌,溜到廚房裏摸了根生黃瓜和一些核桃,坐在台階上跟沈懌分著吃。

    “瞧你這個樣子,一晚上都沒睡吧?”核桃在他掌心裏,不過輕輕一捏就碎成了幾瓣。

    書辭揀了兩塊,留下三塊給他,隨口道:“可能是山風太大,我睡不著。”

    沈懌盯著她,慢悠悠地說:“是山風太大還是有心事?”他把手上剩核桃都放到她懷裏,“自己吃,我不餓。”

    書辭咬了一口黃瓜,隨後低頭默默的嚼著。

    果然是有心事。

    沈懌不禁暗歎,“說說吧,是不是想家了?”

    她心不在焉地嚼著黃瓜,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無奈,“到底是想,還是不想?”

    書辭並未直接迴答,“今天晚上,韋姐姐和我說了些話,我覺得她講得挺有道理的。我去南山鎮又哪裏比得上留在京城好。”

    沈懌淡笑著頷首:“這倒是。”

    “我娘是讓我很傷心,可離家出走,也的確給我爹添了麻煩……”她拿手撐著下巴,悵然道,“說到底還是怪我自己固執,眼界太小,其實何嚐需要去討好我娘呢,若我有了能耐,有朝一日也可以唿風喚雨,何愁她不高看我。”

    這番話說得總算是有些出息了,沈懌讚許地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然後她也沒想好,“要麽自己有本事,要麽嫁得好,可嫁得好也得靠我娘出門幫我找人家。”

    說著,她忽然把包袱取出來,咬著食指撥弄了一下包好的銀子,“你說這些錢能在京城盤下一個鋪麵麽?”

    沈懌垂眸掃了一眼,淡淡道:“大概能盤下陽和酒樓旁邊的三尺空地讓你討飯。”

    盡管對他的冷嘲熱諷早習以為常,書辭還是忍不住皺眉瞥他。

    然而還沒瞪多久,他的手便抬了起來,指頭距離她越來越近,最後在額間輕輕一彈。

    力道不算大,卻是一種很奇怪的觸感,雖然陌生卻並不令人排斥。

    “你看夠了沒有?”

    她捂著額揉了揉,“我若說沒有,那你給摘麵具讓我看個夠本麽?”

    沈懌挑起一邊眉毛:“我不吃激將法。”

    書辭嘖了聲衝他努努嘴:“你這個人太不討人喜歡了……真想知道你娘是什麽性子的,能把你養成這樣。”

    “我娘?”他聞言低頭把玩那幾顆核桃,仍舊是不鹹不淡地笑了一聲,神色未改,“她早就死了。”

    她微微一愣。

    本隻是隨口的一句話,未曾料到是這樣的迴答,書辭自知多嘴了,一時懊悔地望著他,頗覺內疚。

    沈懌捏好了核桃,半晌不見她來拿,一抬頭看她如此神色反而好笑:“幹什麽?可憐我?”

    書辭垂了垂頭,“沒有娘是挺可憐的。”

    “不見得,你有娘,難道你就不可憐了麽?”他如此反問。

    沉默了一陣,她還是認真地說:“總有個念想。”

    就像家不一定很溫暖,可身處異地時,想到還有家可迴,依舊有說不出的安心與踏實。

    不知是不是月色太好,她那雙眼睛望過來的時候,總讓他想起很多事。

    “我可不是你,婦人之見……她不在更好。”沈懌把她的手拉過來,將核桃放上去,“否則活到現在,估計和你娘差不多。”

    書辭忽然將他衣袖抓住,迴頭把核桃放在一旁,“你等等。”

    沈懌正猶自不解,隻見她從包袱內摸出一塊碎銀,輕輕合攏在他掌心。

    銀子周身早已磨得沒有了棱角,帶著凹凸不平的圓潤靜躺在他手中。還未及開口,書辭垂著眼瞼,聲音意外的柔和:“這幾天謝謝你陪我,既然玉佩你不肯收,這個就當是一點心意好了。”

    她抬眸看向他,月光灑落半身,像是鑲了層銀邊,噙在唇邊的笑意淡到幾乎看不見。

    這一幕,不知為何,竟讓他忽然想起那天夜裏,在城北的鏡湖中所看到畫麵。

    有些溫熱的躁動波及全身,沈懌將視線調開,喉結莫名地滾動了兩下。

    此刻他竟無比慶幸自己帶了張麵具,無論是怎樣的表情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掩蓋,不露痕跡。

    書辭抬起手來,學著他那樣把食指探過去,對準腦門兒一彈。

    “砰——”

    臉上的麵具抖了一下。她卻因為麵具太硬而傷到手

    ,捂著指頭一陣抽氣。

    沈懌:“……”

    “你這究竟是什麽做的?!”

    他無奈道:“自作自受。”於是探過身去將她手指牽住,輕輕揉了兩下。

    將這頓簡陋的宵夜吃完,已經是四更天了,書辭終於熬不住迴房休息。

    一直等她睡著,沈懌都還靠在門邊,雙眸靜靜地注視著她的睡顏,久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迴過神時,隻將那塊碎銀輕輕拋起,又接住,最後收入懷中,轉身往外走。

    天空依然一片漆黑,仿佛黎明離這個世界還很遙遠,他剛走上街,四周就嗖嗖落下幾個人影,為首的自然是高遠,恭恭敬敬的上前喚了聲王爺。

    “剛才都看見了?”

    高遠應道:“那是肖雲和的手下。”

    “我知曉,眼下他人雖在南邊視察災情,手倒是伸得挺遠。”他鄙夷道,“此事有些蹊蹺,記得把人好好審一審。”

    “屬下這就去辦。”

    說完就要撤,沈懌不耐煩地將他又召迴來:“急什麽,趕著投胎麽?我還有別的任務交給你去辦……湊近點!”

    看這樣子是要和他耳語,高遠緊張之餘又不免覺得羞澀,老老實實地把頭挨過去。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吩咐。

    “聽明白了麽?”

    他雖有不解,還是如實點頭。

    “行了,辦去吧。”

    一晚上沒有合眼,第二日天初初亮時,言則便穿好衣服準備同溫明一塊兒繼續找人。書辭已經離家快十日了,倘若再這麽音訊全無,連他都不由要擔心,言莫那一句無心之話究竟有無可能。

    人剛出了正廳,院中的仆役便走上前來說:“高大人到了。”

    這可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言氏夫婦不由奇怪,忙叫請進來。

    高遠穿了套月白色的箭袖圓領袍,背著手跨過垂花門,漫不經心打量這宅中的景致。

    言則趕緊上前招唿,“高大人,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他瞥了一眼,一麵往裏走,“老言呐,你近來架子可不小啊,怎麽著,是有王爺撐腰,就不把咱們這些兄弟放在眼裏了?”

    聽他語氣不對,言則膽戰心驚:“您這是哪裏的話……”

    高遠步子一頓,睇他道:“我這是哪裏的話?你說說你自己,告了多久的

    假了,嗯?在家坐月子呢?”

    “不是的,我……”

    “你不用解釋。”他抬手打住,“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了,不僅如此,還傳到了王爺的耳朵裏!”

    言則和陳氏為難的麵麵相顧。

    高遠負手而立:“他老人家原本還打算把揚威營交給你打理,如今卻見你連自己的家務事都處理不好,王爺很生氣!王爺很失望!”他字字鏗鏘,說得言則提心吊膽。

    “您說的是……閨女丟了,我也有很大的責任。”長時間的奔波讓他心力交瘁,提起此事,言則亦是萬分難過,偷偷拿袖子在臉上一陣亂抹。

    高遠輕蔑一哼,“王爺一心想要提拔你,你卻這般辜負他的期望,哎……”說著搖頭輕歎。

    “還請大人替我向王爺解釋解釋,我定會親自上門謝罪的。”

    陳氏見狀,也不禁道:“望大人多多海涵。”

    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高遠才注意到還有這個人,當下轉過身來,指著她道:“還有你,你的惡行我也有所耳聞。”

    陳氏被他說得一愣:“我的惡行?”

    高遠指頭不住衝她點點點:“你……教子無方,搬弄是非,目無夫綱,導致家庭不和,簡直罪大惡極!”

    陳氏:“……”

    他一串話畢,低頭活動了幾下手腕,“我說句不好聽的,我們家王爺最不喜歡的,就是夫人你這種性格。你也知道他脾氣不好,你家老爺既在他手下做事,你最好心裏也得有個數,免得哪天飛來橫禍,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可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們。”

    陳氏聞言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輕歎一聲,別過頭去。

    高遠對她這反應有點滿意,頷了頷首轉向言則,語重心長地拍拍肩,“老言啊,咱們王爺還是器重你的,特地讓我來帶個話。聽聞二小姐有一雙巧手,針線活兒做的不錯。”

    見有人誇自己閨女,言則還是很謙虛地點頭:“那倒是。”

    “王爺名下有幾個繡莊,剛好昨天,管事的繡娘突發疾病,死了。”他一臉遺憾,“所以想請你家姑娘前去指點指點。”

    “什麽?”言則登時一驚。

    “怎麽?嫌棄啊?”高遠嘖了聲,一副孺子難教的表情,“那都是給皇家辦事的,裏頭的油水我不說你也明白的吧?”看他還皺眉,他又低聲道,“這可是王爺給你和你女兒的一個大好的台階啊。”

    “王爺一番好意,言則無以為報。”他為難,“可問題是,我眼下還沒找著我閨女,這……”

    高遠示意他把頭湊過來,言則隻得照做。

    等聽完這席話,他臉上驟然恍悟,繼而恭敬地衝他拱手作揖:“多謝高大人,言則實在感激不盡。”

    “得了,你也別謝我,都是王爺的意思。”高遠正色地在他胳膊上打了兩下,“你瞧王爺待你多好啊。”

    說來慚愧,他隻能頷首稱是。

    “那我就先告辭了。”

    終於將事情交代完,高遠從言家大門走出來,迎麵就撞上個丫頭。

    “怎麽走路的!”他沒好氣。

    紫玉忙不迭賠禮道歉。

    “下迴看著點!”他負手歎息,更加感覺這一家子人都與他相衝。越想越不明白,這種調解東家長西家短的瑣事怎麽偏偏就落到自己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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