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緊吧?方才嚇到沒有?”

    言書月腦袋低低垂著,輕搖頭:“沒有。”

    溫明也把頭壓低去看她:“你今天要出門,該讓丫鬟過來和我說一聲的,快過年了街上亂得很,早知道我陪你了。”

    “你也有事要忙的呀。”

    “左右不過告個假而已,反正上頭也是自己人。”

    “那多不好的……”

    書辭在旁等他倆敘舊完。

    這捕快叫溫明,言書月的未婚夫婿,算她半個姐夫,老爹是做捕頭的,陳氏一早就看上了,就等過完年給他倆定親。

    溫明是個老好人,脾氣又不錯長相也耐看,家境算得上殷實,門當戶對的,最關鍵的是他那捕頭老爹,萬一以後言則從外衛調職,說不定還能拖他們找點關係。

    “天氣冷,你怎麽不多穿點?”那邊溫明已經把自己的手捂子摘下來給言書月帶上了,旁若無人地給她搓了搓手。

    書辭在邊上看著,說不出的羨慕。

    哎,她姐真有福氣。

    往後要是自己能嫁個人也這麽體貼就好了……

    長那麽大,她的婚事除了上迴言則提過一句,娘壓根就沒放在心上,甚至乍然一想,覺得成親似乎離自己很遠很遠一樣。

    “準姐夫。”書辭打了個岔,“我記得今天好像不該你當值?”

    “對,你記性好。”溫明笑了笑,轉頭朝言書月道,“城郊的災民越來越多,怕鬧出什麽事來,六扇門和順天府派了不少人過去,這邊人手不夠,隻好加班了。”

    書辭聽著奇怪:“朝廷的賑災糧款發了兩三波,怎麽人數不減,還愈發厲害了?”

    “噓——”溫明衝她打了個手勢,左右張望,隨後把兩個姑娘拽到僻靜的地方。

    “怎麽了?”書辭不解,“神神秘秘的。”

    “我悄悄告訴你們,可別到處說。”

    “……你要是怕那就別說。”

    溫明微微一笑:“話都開頭了,不說我也憋不住……朝廷是撥了糧食,發了銀子,可東西到了南邊就縮水了。”

    書辭明白過來:“有人私吞?”

    他點點頭:“案子還在查呢,由肖大人親自接手。這可不是小事,國難當頭有人發不義之財,多大的官都是要腦袋的。”

    言書月心疼地望著他:“那你這段時間

    可要辛苦了。”

    “沒關係,反正過年照舊休息,我娘還惦記著給你做套冬衣……”這對恩愛小情人在書辭鄙夷的目光下碎碎念了半天,溫明終於良心發現看了眼天色。

    “還要逛麽?不逛的話我送你們迴去吧,免得再生什麽事端。”

    “行。”書辭立馬搶答,“那就走吧。”

    盡管言書月還想和他多說兩句,此刻也隻得把話默默咽迴去。

    因為公務的緣故,溫明隻送到了街口,兩個女孩兒並肩進了巷子。

    路上,言書月好奇地問她:“你怎麽知道那位姑娘姓安的?”

    “那是東閣大學士安元良的獨女,內閣首輔肖雲和的表妹,有名得很。”

    她琢磨了一會兒:“我為什麽沒聽過呢?”

    “你哪有聽過的,你沒聽過的太多了。”書辭笑著搖頭,“別成天把自己關在家裏,多出門走走也就知道了。”

    言書月本來就有點愧疚,愈發小心翼翼地問她:“我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

    書辭終於轉頭看她:“我的傻姐姐,一個不相幹的人丟給你東西,你收著它幹什麽?一轉頭丟了也就沒這些事兒了。”

    她委屈地辯解:“我以為人家還要迴來取的……”

    書辭無奈地歎氣:“他要是不迴來,難不成你還打算在那兒等著過年?”

    “……”

    由於路上耽擱,迴家時已經過了晚飯時間,陳氏的臉色很不好看。

    兩人早有預料,魚貫進了她的臥房,規規矩矩的站好低頭聽訓。

    “午時就出去了,現在什麽時辰,才迴來?一日不叮囑你們,就整天跑不著家,哪裏像個姑娘家該有的樣子。”她頓了頓,“胭脂鋪和布莊離得都不遠,再如何也不至於這麽晚……到底是怎麽搞的,月兒你來說。”

    一貫不善說謊,言書月隻得將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告訴她。

    “這次真多虧了阿辭幫我,否則我現在隻怕都被押到官府去了。”

    陳氏聽到前文先是一驚,隨後才鬆了口氣,“其實去了也不要緊,有老溫和明兒,不會把你們怎麽樣的。”說完就望向書辭,語重心長,“你也真是,明知道你姐姐不常出門,也不照看著點。她不懂事,你也跟著不懂事?隻顧著自己玩。”

    原本還在一邊兒神遊,冷不丁被訓了一通,書辭簡直不明就裏:“可我……

    ”

    “虧得這次隻是遇上個小偷。”陳氏顰眉輕拍了下桌子,“倘若是某些居心不良的歹人,圖謀不軌,借題發揮,那後果不堪設想,你知道麽?”說到後麵她連著拍了四五下。

    被她拍得直縮脖子,她悶悶的應了聲:“知道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

    大概是空著肚子,陳氏教育了一陣也累了,放她二人出去吃飯。

    將出門時,書辭轉過頭來朝言書月幽怨的瞪了一眼。

    後者抱歉地衝她雙手合十。

    這頓飯吃得實在是沒味道。

    迴到房內,書辭把桌上的繡活挪開,一頭栽下去趴著。

    “你看你看……就猜到會是這樣,今後再也不要跟我姐一起出門了。”

    紫玉坐在毯子上繡花,頭也沒抬:“您從前也是這麽說的。”

    “這迴是真的了。”她坐起身,“你瞧我娘那個樣子,分明就是有火氣又不想衝我姐吼,索性拿我來撒氣。”

    對這些事早習以為常,紫玉放下針線開導她:“夫人的性子您又不是不清楚,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嘛。”

    “我倒想,可這左耳朵進去,就堵在裏麵了,怎麽都出不來。”她不甚煩惱地摁著額頭,“真心覺得我不是我娘的親閨女。”

    “別瞎想了,咱們府裏又沒有姨娘,夫人一家獨大呀。”

    “那可不一定,萬一是我爹在外麵胡來的野種呢?”

    紫玉無語地看著她:“您就不能把您自個兒往好的想?再說了,哪怕有那個可能,老爺也沒那個膽兒啊,一件衣裳穿八年,下窯子有錢麽?何況這麽多年了,也沒見誰上咱們家鬧事來呀。”

    “有道理。”書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腦子一抽,忽然道,“倘若胡來的不是我爹……是我娘呢?”

    紫玉嚇了一跳,忙伸出手指,“噓!”她慌裏慌張地左右環顧。

    “小點聲兒!這種話不能亂說的!”

    其實剛一出口她就後悔了,也緊張地往窗外張望,猛然間看到一個黑影閃過,然而再眨眼時已不見了蹤跡。

    紫玉在門外瞧了一圈迴來,“好在沒什麽人,隔牆有耳啊,您也不怕被誰聽見。”

    書辭張了張口,隻見院中漆黑,月光慘淡,樹影鬼魅般抖動,忽覺後怕,忙把窗關上。

    “算了算了,今天精神頭不好,

    我先睡了。”

    “誒,那我來給您鋪床。”

    小宅子裏唯一的燈光滅了,四周悄然寂靜。寺廟裏的鍾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平添了幾分祥和。

    後院的高牆下,有人抱著胳膊,閑閑倚靠。等那間房內不再有動靜,他方才偏過頭朝院中望了望。

    景色一如既往,角落裏放著筐削好的箭杆,有一部分已經上了箭頭。沈懌走過去,隨手撿了一支把玩,半晌又丟迴筐內。才多久就磨損成這樣,看來她那個弟弟當真是名不虛傳。

    他朝書辭的房門看了一眼,輕拍去手上的灰,慢條斯理的起身離開,臉上神情清淡,分毫沒有私闖民宅的心虛感。

    臘月三十是除夕。

    言則雖不在家,年還是要照常過,因為親戚會來串門賀節,陳氏一早就讓下人把家中裏外掃除幹淨,掛上燈籠,買好筆墨和白紙簿,等客人一到,先簽名後吃茶,就算是拜年了。

    書辭正在門口招唿下人掛桃符和春帖,迎麵看見溫明急匆匆跑過來。

    “姐夫,來得這麽早?”她理所當然地往旁邊讓了讓,“來,進來喝茶。”

    溫明氣喘籲籲地扶著腰擺手,“不喝了,陳伯母在麽?”

    “在的……怎麽了?什麽事這麽急?”發現他神色慌張,書辭不由多問了一句。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他有些語無倫次,急得直搖頭,“言伯父被抓了,如今人還在刑部大牢裏。”

    陳氏得到消息,連頭飾也來不及準備,慌忙趕到正廳。

    “平白無故,怎麽會被抓到牢裏去的?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我爹叫我來也是為了問此事。”溫明已是顧不得坐下喝口水,“前些日子侵吞賑災糧款的幕後主使已經讓六扇門查出來了,正是兵部武選清吏司祿全,祿大人。就在昨天,大理寺奉命抓人,與此案相關的光是朝廷命官就逮了不下十個,這原本和言伯父沒什麽關係,可偏偏有人上報,說他曾暗中賄賂了祿大人,還是員外郎李大人親自引薦的。”

    書辭和言書月不明所以,陳氏一聽卻知道大事不好,當下癱坐迴椅子上。

    “這個案子上頭查的嚴,最後幹脆以同罪論處,索性一並給送到刑部去了。”溫明注意到陳氏的表情,“我爹讓我來問問,這事是真的麽?還是被什麽人給誣陷的?”

    有些話不能說得太白,更何況這關係著言書月的婚姻

    ,陳氏掩下驚慌,自然是一口否定。

    “你言伯父的性子你最清楚,他為人老實又膽小,哪裏做得出這麽荒唐的事來。”

    好在溫明即便猜到了些什麽也當場並未戳穿:“小侄也是這麽想的。”

    陳氏惶恐不安地握著帕子,“明兒啊,眼下怎麽辦呢?你看……你爹能不能幫著通融通融?”

    溫明顯得很為難:“若能幫上忙我自然不會推辭,可這件事實在是牽扯太大,爹爹隻是小小的一個捕頭,恐怕很難說上話。”

    她忐忑的起身來迴踱步,“那要如何是好……”

    “您先別急,爹已經去想辦法了,他在衙門中還是有些人脈的,相信獄卒不會太為難伯方。晚些時候若有轉機,我再來通知您。”

    “好好。”陳氏感激地握住他的手,“這件事若能順利解決,你就是我們言家的大恩人,這份情義我必定記在心上。”

    “您別這麽說。”溫明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家都是一家人……”

    送走了溫明,言家一家都處在慌亂之中。

    官場上黑暗,行賄二百兩的罪名和其他的數目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可錯就錯在不該這個時候把銀子給出去,誰知道那位祿大人背後還扛著這麽大一樁案子。

    今年還未開頭就已經如此不順,言則若真出個什麽三長兩短,這個家恐怕是要塌了。陳氏摁著眉心歪在椅子裏沉思,言書月拿著帕子在旁邊小聲啜泣。

    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陳氏忽然站起身來,在自己兩個女兒身上打量了一眼,“辭兒去準備一下,穿戴體麵些在前院等我,咱們去你幾位姨媽那兒走一趟。”

    書辭點點頭,“好。”

    陳家是簪纓世家,陳氏嫁給言則本就不被家中長輩看好,多年以來她與娘家人的關係一直鬧得有些僵,若不是走投無路,她也不會低聲下氣去求人。

    知道言書月柔弱,但凡這種事情陳氏從不叫她跟著出門,也就唯有此時書辭才覺得自己稍稍占了一些優勢。

    言莫在院內拉弓,見家中人來人往的忙碌不禁跑上來問:“姐,出什麽事啦?姐夫剛剛怎麽來了就走了,我讓他陪我練弓也不肯。”

    書辭把他腦袋推迴去:“你姐要和娘出去辦點事,小孩子別多問,在家乖乖陪大姐姐……小紫,跟少爺玩去。”

    言莫抬頭瞧了瞧言書月,她還在哭,眼圈通紅,頗有點勉強地應下:“

    那好吧。”

    陳氏已備好了馬車,手上還提了不少禮,書辭迴頭看著言書月這樣,說不清是什麽情緒,無奈地輕聲歎了口氣。

    “姐,我有時候真羨慕你。”

    “無論出什麽事,外麵總有人給你撐著,隻在家裏哭一哭就好了。”

    言書月怔怔地望著她,書辭搖了搖頭,轉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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