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嚴芷蘭住的院子不怎麽大,卻很清靜,齊楚楚和玉書過去的時候,隻有兩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坐在石階上,曬著太陽說著閑話。

    其中一個丫鬟眼尖,齊楚楚才剛走到院門口,就讓她瞧見了,那丫鬟從石階上站起身,笑嘻嘻地迎上來,

    “楚姑娘,您可好些時候沒過來玩了,咱們姑娘知道了估計高興的很呢。”

    齊楚楚笑著應了一聲,又問道,

    “香兒,你們姑娘呢?”

    那名喚香兒的小丫鬟便將她領到了東邊的屋子,伸手指了指裏麵,

    “喏,又在屋子裏繡花呢。”

    ——

    齊楚楚輕輕推門進去,就見屋內靠著窗的位置,一身月白裙衫的嚴芷蘭坐在繡架前,素白指尖捏了細細的針,正在全神貫注地繡一副寒梅圖。

    明亮的光線從薄如蟬翼的窗紗處透進來,微微照亮了她清秀認真的臉,襯出一種嫻靜如水的氣質。

    齊楚楚見她繡的正入神,不好打斷了她,隻站在一旁,低頭去瞧繡布上用炭筆勾出的花樣子。

    那花樣子的樣式以前倒是沒見過,不知是描的哪位大家的畫作,用筆別出心裁,簡簡單單幾筆勾勒,便透出些數九寒天的臘梅風骨來。

    嚴芷蘭雖然不如大姑娘那樣才氣過人,一手繡活卻是極好的,這手絕活還是跟她生母衛姨娘學來的。

    衛姨娘十分精通蘇繡,未嫁人的時候就是憑著這個過活的,索性將這手藝傳給了女兒。

    大約是出生在這富貴之家,不必為那些生計俗事煩心,嚴芷蘭一心一意地專注於此,在這刺繡上的功夫竟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比當年衛姨娘還要出眾些。

    若非閨閣女子的繡物不好傳出去,恐怕她隨便繡一個帕子,都能在外頭賣出不菲的價錢。

    ——

    過了好一會兒,嚴芷蘭才將手中的繡花針擱下,習慣性地伸手揉向有些酸痛的脖子。

    頭微微側向一邊,正好看見站在旁邊的齊楚楚。

    “哎,楚姐姐,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嚴芷蘭一下子停了手上的動作,紅著臉趕緊站起來,

    “怪我太粗心,竟然都沒有察覺到,讓楚姐姐久等了吧?都是我不好……”

    她顛來倒去地解釋道,好像生怕齊楚楚生氣了似的。

    ——

    齊楚楚伸手輕輕拍了她一下,假意調侃道。

    “蘭妹妹未免也太見外了,難道是怕我偷師不成?”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嚴芷蘭急的連連擺手,不知該怎麽說才好。

    “和你開玩笑呢,我隻是瞧這花樣子新鮮好看的很,就忍不住多看了會。”

    齊楚楚見她當真,也不鬧她了,索性換了個話題。

    ——

    嚴芷蘭聽到這話,方才的窘迫倒是褪去了,清秀的臉上露出一分喜色來,抿著嘴笑道,

    “這花樣子是二哥畫的,楚姐姐要是喜歡,我改天讓二哥畫一幅好的送給楚姐姐。”

    “別別……二少爺功課繁重,怎麽好勞煩他。”

    齊楚楚推拒道,她不過是隨口問問,並沒有那個意思。

    沒想到這畫竟然是二少爺畫的。以前隻知道二少爺書讀的好,卻是不知他在丹青方麵也頗有造詣。

    嚴芷蘭悄悄抬眼看她,臉上帶了幾分靦腆笑意,抓緊機會為自家二哥說好話,

    “二哥要是知道楚姐姐喜歡他的畫,隻怕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麽會覺得麻煩呢?”

    “蘭妹妹,你怎麽也學壞了。”

    齊楚楚佯怒著傾過身子,作勢要去擰她的臉蛋。

    “我說的是實話啊。”

    嚴芷蘭偷笑著往邊上一偏,拉過齊楚楚的手,往屋子裏的紅木圓桌那邊走去。

    ——

    桌子上擱著的白瓷盤子裏盛了些點心,兩人就著清茶吃了些,坐在一處聊天。

    齊楚楚見嚴芷蘭揉著脖子,似乎不太舒服的樣子,好奇問道,

    “蘭妹妹,你前幾天不是說眼睛累的嗎,怎麽也不多歇兩天,又開始繡這個了?”

    剛剛那副刺繡可要花費不少功夫,隻怕沒個把月都繡不完。

    嚴芷蘭抿了抿唇,低聲道,“是幫大姐做的,大姐說這個月月底就要呢。”

    雖然嚴芷萱當時隻是隨口吩咐了一句,並不一定牢牢放在心上。但嚴芷蘭不敢得罪人,又哪敢違背了這位身份尊貴的嫡長姐的意思,自然是忍著不舒服也要把這東西趕出來。

    原來是替那位大姑娘做的,齊楚楚這才明白過來,嚴芷蘭一向是對大姑娘言聽必從的,這種事以前倒也常見到。

    雖然有心想幫嚴芷蘭一把,隻可惜她的繡工平平,和嚴芷蘭遠遠不是同一個水平的,在這繡活上不幫倒忙就不錯了,隻好輕聲寬慰了幾句。

    好在嚴芷蘭似乎也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見齊楚楚過來看她,臉上滿是笑意。這院子平日裏除了齊楚楚偶爾過來,也就隻有她和幾個丫鬟婆子住著,冷清的很,她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找不到。

    ——

    嚴芷蘭正笑著說了幾句話,卻見齊楚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肘撐在桌子上,細白的手支著下頜,眼神茫茫然地望著那扇糊了紗絹的木格窗,不知在想些什麽。

    嚴芷蘭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奇怪道,

    “楚姐姐,你怎麽了?”

    齊楚楚這才迴過神來,收起飄忽的眼神,唇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朝她搖了搖頭,“沒什麽”。

    秀氣的眉頭卻是緊緊鎖著,像是在猶豫什麽。

    “楚姐姐是遇到什麽難事了嗎?不如說給我聽聽,說不定我能幫上一點忙呢?”嚴芷蘭收了笑容,神色關切地問道。

    ——

    齊楚楚手指捏緊,想到之前的那場談話,越想越是不安,還是默認了嚴芷蘭的話,聲音極低地迴答道,

    “蘭妹妹,實不相瞞,我剛剛從老夫人那裏過來,老夫人同我說了一件事,靜王殿下說要納我為側妃。”

    “什麽?”

    嚴芷蘭低低地驚唿了一聲,用手慌張地掩住嘴,一雙眼卻是震驚地看著她。

    她還盼著讓楚姐姐嫁給二哥呢,有這位靜王殿下在,二哥豈不是完全沒希望了。

    “那……那怎麽辦?老夫人答應了嗎?”嚴芷蘭急急地問道。

    “老夫人沒有答應,還問了我的意見,我剛剛拒絕了。”

    拒絕了……嚴芷蘭那顆懸著的心總算安定了一些。

    “老夫人倒是說會幫我解釋,隻是怕靜王那邊……”

    齊楚楚語氣中透著幾分擔憂,將後麵不好的話吞了下去,歎氣道。

    “要是有婚約在身就好了,就不用想這些麻煩事了。”

    ——

    聽到她這句話,嚴芷蘭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眸光微微一亮。

    她雖然膽子小了些,卻並不蠢。

    楚姐姐這句話,分明就是在向她暗示什麽……

    是

    她猜想的那個意思吧……

    趁著現在婚事還在商議之中,趕緊讓二哥主動向程夫人和老夫人提親,先一步將人定下來。

    這樣一來,楚姐姐也不用做靜王殿下的側妃,而二哥也能娶到喜歡的人,豈不是皆大歡喜。

    ——

    “楚姐姐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幫你的。”嚴芷蘭握住她的手,聲音雖然很小,卻極為堅定地保證道。

    齊楚楚知道她明白自己意思了,緊鎖的柳眉漸漸舒展開,目光感激地看向嚴芷蘭,輕輕道了聲謝。

    二少爺嚴嘉禮隻是衛姨娘所生的庶子,在婚事上自然不比將來要承襲侯府爵位的大少爺。

    侯門世家之中往往庶子眾多,哪有那麽多身份貴重的名門之女可選擇,能配個大家貴族的庶女就極為難得了。

    因此,這些富貴人家出生的庶子,在妻子人選一事上,比嫡子也少了許多的嚴苛要求,甚至還有娶商戶之女的。她雖然隻是小官之女,但比起商戶之女的身份還是要好上許多的。

    隻要這件事母親和自己答應了,老夫人那邊應該也不會為難,畢竟隻是一個庶子的婚事罷了。

    ——

    隻等過了明日,嚴嘉禮從書院迴來,將親事快快定下來了。

    齊楚楚解決了一樁心事,稍微安定了些,從嚴芷蘭院子中迴來,早早地就睡下了。

    次日齊楚楚大清早就起來了,路明珠約了她今日去逛戲園子。自從寺廟裏迴來之後,這位路姑娘倒是很親近她,隔三差五就來找她一趟,儼然是將她當成閨中密友了。

    齊楚楚和她性子還算投緣,處的也還挺愉快。

    當然了,就算不投緣,隻要想想路明珠是未來的將軍夫人,也不會生出什麽反感。

    很久以前那一次在王妃的生辰宴會上,她難得出門看場戲,還被一堆糟心事給打斷了。現在好不容易有人邀請看戲,她又怎麽舍得錯過。反正今兒個嚴嘉禮還沒迴來,那樁事暫時也沒法辦,又何必浪費了這大好的光陰。

    出府之事,齊楚楚去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提了提,老夫人聽說是路明珠邀請她,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還特地吩咐備了轎子送齊楚楚出門。未來孫媳婦的麵子,她自然是要給的。

    ——

    齊楚楚到戲園子的時候,時間還算早,戲園子裏還沒什麽人。她在包廂之中坐著歇息了一會兒,路明珠才終於到了。

    路明珠進來的時候,齊楚楚微微驚訝了一下,她今兒穿了件縷金繡白蝶妝花裙,行走間流光淺淺,裙擺上的白蝶展翅而動,極為靈動俏麗。

    形狀姣好的婉約柳眉用青黛細細描畫過了,唇上施了淺淺的口脂,泛著誘人的光澤,襯得整個人都明豔了起來。

    齊楚楚瞧著,莫名覺得她比上次在寺廟那次的打扮,更添了幾許說不出的嬌媚。

    “楚姐姐一直看我做什麽?”路明珠走進屋子,在齊楚楚旁邊的玫瑰椅上坐下,掩嘴輕笑道。

    “明珠妹妹今兒個打扮的這樣漂亮,還不許人多看幾眼嗎?”齊楚楚彎了彎唇角,調侃道。

    “真的嗎?楚姐姐可別誆我”,雖然話是這麽說,路明珠眼中笑意卻是更深了。女孩子家被人這樣誇讚,心中自然是高興的。

    兩人有笑笑鬧鬧了一會兒,不多時,好戲便開場了。

    ——

    齊楚楚跟著那婉轉悠揚的胡琴聲輕輕哼著,眼見台上的最後一位戲子都謝場了,還頗有些不舍得,緩了好一會兒,才從那愛恨情仇的戲曲中迴過神來。

    “明珠妹妹……”

    齊楚楚喚了一聲,正要說什麽,包廂中卻是無人應答,她扭過頭,才發現旁邊的座位依舊是空的。

    方才戲開場沒多久,路明珠說落了什麽重要的東西,要迴去找找,現在這一出戲都唱完了,怎麽還沒迴來。

    齊楚楚想了想,雖然有些舍不得第二場戲,還是從座位上起身,往包廂外走去。

    包廂門口的位置有個穿著豆綠色裙衫的小丫鬟,便問道,

    “剛剛從這屋子裏出來的姑娘往哪走了?”

    那丫鬟歪著頭思索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右邊,

    “似乎是往那邊去了。”

    齊楚楚道了聲謝,便往那邊找過去了。

    ——

    走了一段路,卻發現前麵隻是個荒廢的園子,路上都沒什麽人。

    路明珠不是說要找東西嗎,怎麽往這裏過來了,這邊也不是進戲園子的路啊,路明珠就是丟東西,也不至於丟在這裏吧。

    她心中正想著,忽然見到假山後頭,有裙衫的一角閃過,裙邊帶著一種熟悉的淺淺光澤,怎麽好像……跟路明珠今兒個穿的那身有點相似?

    齊楚楚心中倏忽一緊,不知怎麽,還是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

    “阿青,來,再喝。”

    最大的包廂之中,醉醺醺的青年打了個酒嗝,提起酒杯,卻是撲通一下趴在了桌子上,盛滿酒水的瓷白酒杯砰地一下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手掌還虛握著酒杯的青年砸吧了一下嘴,徹底睡死過去。

    嚴青瞥了一眼一屋子醉醺醺的人,撐著桌子站起身,晃悠了一下,才站穩身子往門口走去。

    “將軍……”

    兩個青衣小廝趕緊上來扶他。

    嚴青揮揮手,將人斥退了,“我出去走走,你們不用跟著。”

    子炎那家夥說他迴京之後一直在養病,也沒替他接風洗塵,非要在這戲園子裏設宴。

    嚴青雖然不喜歡聽戲,不好拂了這位發小的心意,便答應了。沒想到這根本是場鴻門宴,那家夥心心念念著要將他給灌趴下了,居然還找了一堆人來助陣。

    在外征戰那幾年,北地的烈酒可算是將他的酒量給練出來了,想灌倒他,還是等下輩子吧。

    不過方才被灌了太多酒,那戲台子上咿咿呀呀的聲音,聽得他頭疼,現在隻想找個清靜的地方避一避。

    ——

    齊楚楚腳步一頓,在假山後小心地隱藏住身形,悄悄地順著縫隙往那邊看去。

    跟路明珠在一起的那人,穿了身青衫,帶了巾帽,從背影看倒像是個普通的讀書人。不過這會兒那人背對著齊楚楚,齊楚楚也瞧不見他的模樣。

    盡管隔得有些遠,齊楚楚還是能清楚地看到,路明珠臉上那嬌怯羞澀的表情,正癡癡地看著那個青衫人。

    齊楚楚心中忽地一涼。

    大將軍這是,還沒定親就被人戴了一頂綠油油的帽子?

    未免也太可憐了點……

    當日在寺廟那時候,路姑娘不好意思地問將軍人怎麽樣的時候,她還以為路姑娘對大將軍芳心暗許呢?

    萬萬沒想到,這位路姑娘居然另有愛慕之人。

    ——

    哎,估計像剛剛那戲裏一樣吧,千金之女愛上窮書生,父母非要將女兒嫁給門當戶對之人,不惜棒打鴛鴦之類的。

    真真是好一對可憐的癡情人。

    這位路姑娘,該不會也像戲裏那樣,為了心上人,做出什麽大婚之日逃婚的事來吧……

    齊楚楚想到方才的戲,又見著眼前這對被棒打鴛鴦的可

    憐人,忍不住也有些同情起來。

    算了,她就隻當作沒看見,還是迴去繼續看戲吧。

    她輕輕往後推開一步,腳方一落地,忽然之間,踩到個什麽會動的東西。

    齊楚楚嚇得一個激靈,幾乎就要驚叫出聲來。

    一隻大手卻是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將她來不及唿出的聲音盡數堵了迴去。

    身後傳來一陣強烈的酒氣,後背緊貼著一個結實的胸膛,齊楚楚眼皮猛地一跳,朝著那隻捂著她的手,用盡全力咬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肥章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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