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年年歲歲

    前廳。

    阮蓁陪著溫雨燕進到前廳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一襲粉白縐紗衫裙的雲雀跌坐在地,垂著頭,任憑溫文釗如何質問都一言不發。

    日頭西斜,將人的影子拉得細長,投射在地板上,也籠罩在雲雀身上。她猛地迴頭,見到溫雨燕的那一瞬,麵上竟然露出泫然若泣的神色,和著淩亂的發絲,蒼白的麵孔,瞧起來楚楚可憐,讓人禁不住地心生憐憫。

    溫雨燕在她麵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漆烏的眸子裏莫名的情緒一瞬而過。許久,她低不可聞地低喃,似是在問雲雀,又仿佛隻是自言自語,“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哪兒讓你看不過眼了?”

    臥房到前廳不過短短數十步,她卻想了許多,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雲雀為何要這麽做?明明早起她還朝著她笑,拿阮成鈺打趣她……

    熟料聞言,雲雀譏諷一笑,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反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我也想問,為什麽?”

    “我打小就知道自己出身比不過你,你是正經的貴女,而我呢?我隻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兒!他們會留下我,不過是想給你找個伴兒……所以我小心翼翼地討好你,每說一句話、每做一件事都要看你的臉色,生怕你煩了厭了……”

    她一步步逼近溫雨燕,竭力睜大眼睛不讓淚水流出,“我小心翼翼地活了十六年,好不容易能嫁人了,我不求能嫁個士族子弟,我隻想嫁一個我喜歡的人,隻要他對我好,我就心滿意足……”

    “可是你問問他們!”雲雀猛地迴身,指著背後的溫文釗和溫正,聲嘶力竭:“你問問他們為什麽連這點心願都不肯滿足我!為什麽連我最後的活路都要奪走!”

    溫文釗麵色陡然一變,叱道:“閉嘴!”

    雲雀今日既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就是沒再想過能活下去。她連命都能不要了,還會怕他?

    溫文釗越是惱羞成怒,她就笑得越開心,一邊流淚一邊笑,“你想在陛下麵前邀功,又舍不得自己的女兒,就把我推出去……還說什麽好日子在等著我?”

    “若真是好日子,你為何不讓溫雨燕嫁過去!為何不讓她嫁到南疆去!”

    “南疆?”溫雨燕驟然抬頭看向溫文釗和溫正,卻見他二人麵帶惱怒,顯然是被戳到了痛腳。

    見他們如此反應,溫雨燕便知

    雲雀所說一切屬實,心下大震,一時怔在原地……

    南疆是什麽地方溫雨燕是聽說過的。南疆蠻人茹毛飲血,兄弟父子共妻,乃是大奕的一處隱患,成帝年輕之時曾多次禦駕親征,卻因著蠻人詭譎的蠱術始終攻克不下。年前賀瑾出使南疆,與他們的首領密談數日方才達成協議,隻要大奕將一位公主嫁去做他們的首領夫人,他們便保證在公主有生之年再不來犯。

    成帝女兒雖多,但未出閣又適齡的公主如今唯有六公主劉思若,堂堂大奕嫡公主怎可嫁去南疆蠻夷之地!又恰逢年關,這事便暫時擱置。卻沒想到溫文釗竟是想要把雲雀推出去……

    溫雨燕打小就是個直爽的性子,心善又帶著些許不諳世事的天真,這未嚐不是溫文釗父子二人傾心嗬護的結果。目下見事情被捅到她麵前,溫文釗與溫正忙不迭上前欲向溫雨燕解釋。

    就在這時,卻聽一旁的丫鬟一聲驚唿,眾人轉頭看去,雲雀已滿頭鮮血,身子順著門框滑落……

    “雀兒!”溫雨燕目齜俱裂,衝上前將她抱進懷裏。

    她突然就想起七歲那年,她和雲雀躲過丫鬟婆子,偷溜出府卻不小心迷了路,她怕極了,問她要是遇上壞人怎麽辦?當時比她還低了半個頭的雲雀挺著瘦弱的胸膛對她說:“別怕,姐姐保護你!”

    經此一事,阮蓁和常樂公主再沒了心思去看狩獵大賽,便相攜著往迴走。山莊之內小徑蜿蜒,沿途都是高大的樹木,二人順著小徑往前走,將將轉過彎,便見徐朗從樹後轉了過來,他身穿一襲月白暗繡銀絲雲紋錦袍,腰綬和田白玉龍鳳壁玉佩,豐姿雋爽,蕭疏軒舉。

    他身後還跟著個藍袍小太監,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到跟前,對常樂公主道:“哎喲六公主,奴才可算是找到你了!”

    常樂公主認出他是成帝身邊總管太監的徒弟,不由道:“父皇找我?”

    小太監頭點得跟搗蒜似的,“陛下知道公主帶著二十名侍衛去了後山,正擔心著呢!”

    常樂公主跟著小太監走了,留下阮蓁和徐朗。

    “徐朗哥哥。”阮蓁抿著嘴對他笑了笑,“狩獵大賽結束了?”

    徐朗搖頭,“尚未,我提早出來了,左右不過湊個熱鬧。”

    見他麵露遺憾,阮蓁想了想,道:“徐朗哥哥隻是許久不碰弓箭,難免生疏罷了。”

    綿綿軟軟的聲音化去他心中最後一絲悵然,徐朗釋懷一笑,把手中的籠子遞給

    她:“雖獵不到什麽猛獸,半途卻撿了隻小兔兒,想是母兔被人獵走了,我看它生得玉雪可愛,便捉了迴來。”

    籠中的小兔兒不過巴掌大小,身上的絨毛尚未褪去,毛絨絨的可愛極了!阮蓁素來喜歡這些毛絨絨的小動物,隔著籠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它。

    見她喜歡,徐朗笑了笑,彎腰從腳邊揪了幾根野草,“現下它是第一次見到你,難免會覺得陌生,你喂喂它,它就會與你親近了。”

    阮蓁從他手中拿過一根嫩草,慢慢兒地送到小兔兒嘴邊。

    起初小兔兒還有些警惕,趴在籠中一動不動,不過片刻便有些挨不住嘴邊食物的誘惑,蠕動著三瓣嘴歡快地吃了起來。

    如此喂了三四株草後,小兔兒已經會舉著前爪眼巴巴地看著阮蓁問她要吃的了。

    看著它呆呆萌萌的小模樣,阮蓁心都要化了。

    徐朗見到她如此模樣,才真是心都要化了,打開籠子將兔子掏出來,阮蓁從徐朗手中接過小兔兒,把它抱在懷裏愛不釋手地摸了摸,抿唇對徐朗露出一抹笑。笑容明亮可愛,引得徐朗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

    劉凝站在不遠處的樹後,看著他二人,險些咬碎了滿嘴銀牙。

    她本不喜歡這些毛絨絨的東西,這一迴難得遇到一個喜歡的,腆著臉問他要了幾次他都沒給,她還以為他準備自己帶迴府中養,沒想到轉頭他就送給了阮蓁這個小丫頭!

    聽春在一旁小聲寬慰她,“郡主不必放在心上,那阮五姑娘今年不過將將十一歲,即便生得漂亮又如何?還不是個黃毛丫頭,哪裏比得上郡主?待九月郡主及笄,自然就能與徐公子完婚,他人都是你的了,何必在意一隻兔子。”

    劉凝聞言冷哼一聲,她本就沒把阮蓁放在眼裏,目下不過是氣惱徐朗罷了,她明明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可他為何對她如此冷淡?

    徐朗一路把阮蓁送迴院子,轉身走了。

    阮澤和阮成鈺還未迴來,年年正懶洋洋地趴在院中的美人榻上曬太陽,一身雪白的皮毛在陽光下泛著銀光,聽到腳步聲,它頭頂的兩隻小耳朵機敏地抖了抖,懶懶抬眸看向阮蓁,露出頭頂一撮紅色的毛。

    這是前幾日阮蓁突發奇想給它染上去的,用的是鳳尾花的汁液,蘇大夫在其中加了些東西,染出來的顏色極為鮮亮,襯著它渾身的雪白,漂亮極了。

    原本剛染上去的時候,年年還生了氣,足足半天沒理人,後來阮蓁拿

    來銅鏡給它照了照,它的尾巴得意地搖了一整日,哪裏還記得跟阮蓁置氣的事!從那天起,它每天醒來第一件事便是跳上阮蓁的妝台照鏡子。

    阮蓁坐在年年身側,向它介紹懷裏的小兔兒:“年年,這是穗穗……”

    穗穗是阮蓁給小兔兒起的名字,取年年歲歲的意思,不過小兔兒是吃草的,阮蓁就給它換了個字,叫穗穗。

    霍成一進院子就看到小姑娘懷裏抱著隻小兔兒,腿上還趴著隻白貓兒,她低著頭認認真真地叮囑懷裏的兩隻,讓它們和對方好好相處,不要鬧別扭雲雲。

    率先注意到霍成的是年年,明明許久未見過霍成,它竟還記得他,從阮蓁懷中跳了出來,踩著小步子來到霍成麵前,“喵!”

    “大哥哥。”阮蓁抱著穗穗朝他盈盈一笑。

    霍成躬身抱起年年,給它順了順毛,小家夥就趴在他的大掌中舒服地打起了唿嚕。

    阮蓁咦了一聲,驚奇道:“它還記得大哥哥!”隨即又撇撇嘴道:“它在你麵前怎麽這麽聽話?”

    明明是她養了它四年,大哥哥一來它就叛變!

    小姑娘話語裏滿是酸味,霍成聞言幾不可察地彎唇,既無奈又好笑。

    溫雨燕的事上她聰明又敏銳,讓他都為她生出幾分驕傲。現下為了一隻貓兒吃味的小模樣卻又嬌憨可愛,仿佛還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讓人真不知她究竟長大沒有?

    “喵!”仿佛知道阮蓁是在說它,年年不滿地叫了聲,慢悠悠地甩了甩尾巴。

    霍成看了眼被她抱在懷裏的穗穗,眸光一轉掃過被阮蓁放在腳下的竹籠,眯了眯眼,道:“你方才見了徐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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