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況暫時沒有影響到麟國國土腹部地帶,他們一路向北,進滁州,才感受到戰爭帶來的傷害。

    被頓格列聯合遊牧部落攻占的城池已重新奪了迴來,但毀壞嚴重,恢複需要銀兩與時間。而出逃的難民們則在此之前紛紛入了滁州麥州一帶。

    喬亦柔命人置辦了些幹糧,她人單力薄,幫助不了難民,好在當地官員還算盡職盡責,至少看得到他們在為難民放糧和安置落腳地,這便夠了。

    時間不容耽誤,短暫歇息,他們重新上路。

    整整十日,大半的時間都在馬背上度過。

    喬亦柔大腿內側的傷勢絲毫不見好,剛薄薄結痂了又破,血肉模糊。每每從馬背上躍下,就感覺還不如死了算了。

    她本不是愛哭的性子,可連續這些日,總得在睡前先哭上一哭,才能迷迷糊糊睡過去。

    終於,在第十一日,他們離軍隊駐紮營地隻有不到半個時辰的距離。

    雁門峽穀這邊初冬的天氣比洛陽寒冷數倍,風抽在臉上,像帶了刺。

    眾人將所有衣物都穿上,忍著哆嗦往營地飛奔而去……

    敬王齊瑄給的令牌在手,一路順暢。

    剛進營地,盛楠就領著幾位將軍朝他們匆匆走來。

    行禮,盛楠沒文官那些繁文縟節,直接爽嗬嗬拱手對喬亦柔道,“喬賢妃此行真是來得妙,臣這邊正想用老辦法對付那幫龜孫子,結果大家聯手力氣都大大不夠,喬賢妃救星啊……”

    喬亦柔不是不願意幫忙,而是這些事情稍後商議不遲,一身力氣而已,她多得是,隔會兒也不會跑。

    她翻身下馬,動作急促,傷口痛楚襲遍周身,疼得麵色發白,連額頭都沁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喬賢妃可是身子不適?”盛楠是個明分寸的人,他猛地蹙眉,定睛一看,覺得離上次見,這喬賢妃瘦的黑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兒,她雖神力在身天賦異稟卻並不壯碩粗笨,相反外形格外靈動嬌俏,不然也不會贏得陛下一顆芳心了。

    “陛下呢?”

    盛楠神色微變,忙領路道,“臣帶娘娘去陛下帳篷。”又命人安排她身後的護衛們去帳篷落腳休息,

    與另外些將領頷首示意,盛楠伸手作“請”的手勢,帶她去找陛下。

    暗暗腹誹,還真以為喬賢妃長途跋涉來這特地幫忙了不成?她不知道具體情形,

    所以當然是來找陛下的。

    這些日子,旒族那邊收斂了許多,隻偶爾三番五次的來挑釁尋事,撩完就跑,他隱約覺得不大對勁,感覺他們仿佛是在等待著什麽契機,陛下倒是不焦不躁,隻是身子狀況……

    到底這兒是艱苦之地,加之戰況不斷,陛下身子若比來前好哪能正常?

    “待會陛下知道喬賢妃不遠萬裏不辭艱辛趕到此地後,一定倍感歡喜!”盛楠真心實意道。

    喬亦柔情緒複雜,壓根沒聽清他的話。她雙腿僵麻地前行,蒼白的薄唇緊抿,想著見到他的第一句話要說什麽。

    自然不該是什麽好話了。

    眸中沁出一層薄霧,她用力揉了揉,才硬壓了下去。

    “陛下。”朝守在帳篷外的兩人使了個眼色,盛楠拱手道,“臣參見陛下,陛下您可知臣帶誰過來見您了?”

    屋內沒有聲響,須臾,胡尋南撩開布簾,不以為意地朝他們投去一瞥,目光忽的落在盛楠大將軍旁邊嬌小的身影上,霎時怔住,他張了張嘴,欲說話,又朝身後帳篷掃了眼,壓低嗓音道,“陛下半個時辰前才施針服了藥,這會兒昏睡中,意識可能有些混沌。”

    喬亦柔攥緊掌心,冷冷睨了胡尋南一眼,她示意盛楠等人退下,問他,“如何?”

    “娘娘問哪方麵如何?”胡尋南一貫信守承諾,他支支吾吾的,餘光覷見她嘴角那一抹譏諷,便什麽都懂了,他麵色亦不好看,這苦寒之地環境惡劣,加之一直操心陛下傷勢,難免跟著清減幾分,“雁門峽穀此處地勢險要,尋常不常見的藥草卻許多,草民稍後便要帶著幾名守衛前去峽穀,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有用線索。”

    “那……”哽咽了下,喬亦柔別過眼,冷靜中透著嘶啞,“那你去吧!”

    話說到這裏,哪能不懂?

    他不正麵迴應,自然是努力給人期冀。

    從另方麵說,便是……

    四周靜悄悄的。

    喬亦柔深提了一口氣,她抬手抓住簾,扯開,進去。

    帳篷內藥味兒濃鬱,卻不怎麽嗆鼻。

    光線半明半暗,她朝簡陋的床榻望去,灰色被褥下躺著一個男人。

    一路奔波,終於站在了這裏,卻沒有任何抵達目的地的喜悅與輕鬆。

    喬亦柔定定望著他因清瘦而分外挺立的五官,心中氣惱不知不覺散去幾分。她沒辦法在這樣的狀況

    下再惱再恨,忍著大腿內側走路摩擦帶來的疼痛,喬亦柔站在他榻前,咬唇盯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

    榻上男人動了動,他劍眉簇起,睫毛微顫,下一瞬,氤氳著薄霧的黑眸睜開。

    目目相觸,無人出聲。

    半晌,空中響起一記輕笑,極淺。

    齊毓玠喟歎一聲,重新閉上雙眼,果真如胡尋南所說,這藥物的劑量一次比一次重,同時,腦中越發遲鈍迷蒙,甚至會出現幻覺。所以前陣子他看到的她就不如此刻看得逼真對麽?方才那一刹那,他真的以為是她活生生站在他眼前,隔著千山萬水,她站在了這裏。

    可笑。

    艱難抬手摁了摁眉心,齊毓玠想想又覺有些不對勁。

    他蹙眉,再度睜眼,眼也不眨地望著麵前的女人。

    她很狼狽,長發高高束起,麵色蒼白,透著暗青與疲憊。這樣的她與他記憶中的樣子有很大差別,而且她雙眸眨動著,一下一下,盡管速度緩慢,卻真的在動。

    莫非……

    怎麽可能?

    瞳孔陡然放大,齊毓玠撐著堅硬床板,欲起身,但受藥物影響,難免力不從心。

    喬亦柔上前搭了把手,她攙住他右臂,扶他坐起來靠在軟枕上。

    兩人觸碰間的溫度與柔軟,無不昭示著這一切都無比真實,並非幻境。

    齊毓玠怔怔望著她,驀地別開視線。他望著半空,醞釀半晌,艱難啟唇,卻帶著漠然的責備,甚至命令,“你怎麽在這裏?迴去。”

    不說話,喬亦柔弧度極小地勾了下唇,眸中沉冷。來來迴迴,真不是那麽容易!盡管她最開始決定來這裏時就是想問他幾句話,問完了立即走,絕不停留,哪怕他哭著懇求她,她也不留。然而她確實是想多了,他連說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準備給她。

    兩相沉默,空氣像冰凍了般,帳篷外傳來各種各樣的嘈雜動靜,有風聲人聲還有摩擦聲。

    齊毓玠挪了下僵硬的右手手腕,喉中幹涸,這樣的畫麵他很陌生,也很不知所措。

    不知她到來的目的,不知她到底了解實情多少,這一瞬間,他很難堪,又很脆弱內疚與抱歉,仿佛隻要卸下冷硬的神情,這些情緒就會崩塌,就會被毫無留情的裸露在她麵前。

    他真的沒有太多其它的抉擇,用最值得的方式離開這人世,已是難能可貴。

    不想讓在乎的人垂淚傷神,伴著他經過日複日的痛苦與折磨,然後迎來最後的解脫……

    “如、如何來的?”嗓音微顫,齊毓玠眼神直直望著前方,餘光卻偷偷打量她。

    難怪變成了這幅難看的模樣,原是經過了長途跋涉的厲風與寒雨。他閉了閉眼,心抽抽的,喘不過氣,“敬王允了?”倒是一個比一個膽大包天,他不是還沒死?

    “能怎麽來?”喬亦柔麵上沒什麽表情,她語氣亦是極淡,不比他遜色多少。

    “為何要來?”頓了頓,齊毓玠知她胸中存了惱,小心翼翼地試探,盡管他已經猜到始末。

    為何?

    喬亦柔站著一動不動,她聞言垂眉,盯著足上破破爛爛的靴。

    她來看他是否還活著,她來問他後悔了麽,問他感到孤獨落寞了麽?問他真的有這麽大義凜然視感情如雲煙棄之如敝履麽?

    咽喉像被一團團無形的東西堵住,一字難言。

    喬亦柔難受極了,世上怎會有人活得好好的想去死,他一定也不想,所以她不願用這些話去刻薄的刺痛他。

    “陛下歇著吧!”喬亦柔側身,欲離開帳篷。她怕她再待下去,能好好忍住不責怨不動手,但眼淚卻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等等。”猛地咳嗽一聲,齊毓玠朝她伸手,但他很快便意識到的迅速收迴右臂,靠在床榻望向側身迴眸的她,啟唇淡淡道,“你如此疲憊勞頓,哪怕要迴洛陽亦不急於一時,先好好在這休息一夜,讓門外守衛去找盛楠,讓他命人給你安排,還有膳食,讓廚子給你準備些熱湯熱菜,這裏不比宮中,你將就些。”說到這兒,齊毓玠心痛,這一路上,她吃的用的隻怕連這兒的都比不上,他收斂情緒,繼續道,“吃完燒水沐浴淨身,換身幹淨衣裳。身上若有什麽傷勢,讓郎禦醫或者胡大夫開些藥膏,或者寫個方子煎碗湯藥服用,還有……”

    “方才進營時已見過盛大將軍。”她打斷他道。

    噤聲,齊毓玠頷首,不再多言。

    喬亦柔原地等了等,轉身靜靜掀開簾走了出去,眼淚卻濕了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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