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馬車匆匆折返。

    一路顛沛,極快抵達。

    喬亦柔扶著神情扭捏的齊毓玠下車,齊巒被勒令待在客棧休息,盛楠等人留守。

    “其實朕沒事!”齊毓玠覷她陰沉嚴肅的麵龐,輕咳道,“就隻是——”卻在她投來的眼神下驀地止聲,齊毓玠訕訕然,哎,家有悍妻,這日子過得辛酸啊,嘴上這麽想,心底卻美滋滋,嘖,她在關心朕啊,終於懂事兒了,吾心甚慰……

    輕叩院門,喬亦柔望著屋內昏黃燈火,他們未歇下。

    已經聽聞聲響,胡蓓兒舉著油燈走到院子。

    訝道,“可是巒兒出了什麽事?”說著打開柵門,踮腳看了眼他們身後,除卻兩位似是隨行的保衛之外,並不見戚巒身影。

    “我、我相公身子略微不適,想讓你哥哥診脈瞧瞧。”喬亦柔窘迫睨一眼陛下,仍有些不習慣在人前這麽叫他。

    “是麽?那快進來!”胡蓓兒擔憂地昂著脖子朝內喚道,“哥,快出來!”

    齊毓玠抬了抬下頷,對胡尋南這個人不爽,他緩慢上前,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

    瞧著生氣!

    喬亦柔攥著他手腕一拽,跟牽著娃兒般迅速將他扯進門。

    “……”齊毓玠踉蹌了下,想要附耳告訴她,人前留點麵子行不行?人後他可以稍微不計較,但——

    胡尋南披著外袍走來,齊毓玠忙端正站姿,放棄與她耳語,視線瞥向另側,麵子拿捏得十足。

    “哪裏不適?”聽見他們剛剛對話,胡尋南問。

    喬亦柔代答:“沒有預兆的突然呈現昏迷征兆,但很快就會清醒,不痛不癢,毫無感覺。”

    蹙眉,胡尋南看著對麵男人,知他還在為戚巒的事兒置氣,便不與他多說什麽,隻道,“這邊坐,我把把脈!”

    推攘一把,喬亦柔讓他坐過去。

    齊毓玠撩起袍子,端坐,施施然將手臂伸出去,偏頭仍不與他對視,語氣寡淡,“沒多大事兒,料你也診不出什麽,你就隨便瞧瞧吧!”

    胡尋南沒多餘表情,細細把脈,他麵色穩重。

    半晌,鬆開,也不搭理他,抬頭問喬亦柔,“你相公之前可有中毒?”

    “沒錯。”喬亦柔緊張,“可是體內毒素未清除仍在作祟?”

    “是還未清除,不過——”胡

    尋南笑道,“你別急,之前大夫很厲害,這毒素已無大礙!”

    “那是!”齊毓玠一時沒忍住,偏頭挑了挑眉梢,宮中禦醫,自不是隨隨便便的鄉野大夫可以與之相比。

    “你就不能安靜點麽?”喬亦柔忍無可忍的瞪他,繼續問:“胡大夫別理他,快說。”

    齊毓玠:“……”他可就說了兩個字。

    兩人之間頗為好笑,胡尋南抿唇,斂住神色,猶豫道,“脈象略雜亂,卻診不出確切引起暈眩的原因,而且這幾日我感覺有些奇怪,又一時不知哪兒有異。明日戚……戚小姐過來治療時,我再替你相公把脈試試。”

    “那他有無大礙?若之後出現突然昏迷的狀況怎麽辦?”

    胡尋南搖頭,“有無大礙暫且無法定論,但依你描述來看,不像大問題,若嚴重了,托人前來喚我,無論什麽時辰,我會盡快趕過去。”

    “好,謝謝胡大夫,那不打擾你們休息,我們先行告辭。”

    “天黑了,路上小心。”起身,胡蓓兒與兄長一起送二人出院門,直至馬車消失在暗夜……

    翌日。

    胡尋南說話算話,並不與齊巒多加接觸,能讓妹妹代勞之事,絕不親自動手,然施針這事兒,他避不開……

    “你今天怎麽這麽安靜?”

    “別動!”他冷聲道,“不要影響我。”

    齊巒故意歪了歪腦袋,疑似挑釁。

    麵色倏地陰沉,胡尋南定定看她一眼,撚著銀針的動作僵住,卻不再多說一字,就盯著她。

    晃動了會兒,沒意思,他都毫無反應,齊巒板著臉,鼓嘴生悶氣。

    繼續往她穴位上施針。

    胡尋南瞥一眼她這樣子,覺得搞笑,她的確跟小孩子沒有任何區別。

    “你生我的氣了?”憋了半晌,實在憋不住,齊巒一本正經道,“跟你說,我哥哥是好人,我小嫂嫂也是好人,他們一般都不打人,你別怕!要是你怕,就告訴我,我會保護你的!”

    嘴角抽搐,胡尋南盡量忍住,小孩子的世界裏,真是純粹……

    “你真生氣了?怎麽都不理我?”把玩著腰間穗子,齊巒噘嘴。

    針已施畢,胡尋南用白帕淨手,囑咐她,“乖乖坐著,蓓兒他們馬上進來陪你解悶,不要亂動,半個時辰後我來給你取針!”

    “你都要走啦?”齊巒起身喊

    他,“喂!”

    頓足,胡尋南偏頭,太陽穴被她吵得疼。

    “你太小氣,都說我哥哥嫂嫂是好人!你怎麽還生氣?”齊巒癟嘴,賭氣地迅速用手將腕上的鐲子取下來遞給他,“你不是喜歡銀子麽?我哥哥嫂嫂說了,這東西少則百兩,多則千兩,給你,你過來陪我玩。”

    頭更疼了!

    果然他們一家都是敗家子!

    胡尋南睨了眼那碧綠通透的玉鐲,暗暗咋舌。

    他們的身份——

    還有平日說話,雖然夫妻二人瞧不出太多貓膩,然戚巒言行舉止騙不得人,她不嬌氣,可衣食住行方麵難免有些不適,說話嬌憨的同時又帶著股渾然天成的命令語氣!

    他當然喜歡銀子,卻不至於騙她銀錢。

    胡尋南轉身,拾步往前。

    “喂!”齊巒恨不能將鐲子摔在他身上,她都沒見過比他不聽話的人。放下玉鐲,又將耳朵上的玉環取下,還有玉佩,統統捧在手心,下榻顛顛兒去追他,“你別走,這些都是你的!我有很多這些亮晶晶好看的東西,夠你每天從早到晚陪我玩。”

    “迴去。”胡尋南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拉她重新坐上榻。對上這戚巒,他簡直不知如何是好,她可不是好好講道理就能聽懂的人,得哄得騙!

    “都給你。”

    “不要。”

    “那我給你我最喜歡的東西!”把手裏首飾毫不憐惜地丟到一邊,珠串撞擊聲清脆。

    胡尋南眼睜睜瞅著,心都在滴血,小祖宗,這要是碎了,得損失多少銀子……

    “喏,這個給你看。”從腰間解開香囊,齊巒獻寶地在他麵前晃了晃,拉開係帶,她取出幾粒五顏六色的小香丸,“是不是很好看?而且香香的!你喜歡麽?”

    敷衍點頭。

    胡尋南瞥著丟在一旁的值錢首飾,暗道君子取財有道,就算劫富濟貧也不該挑個啥都不懂的女娃娃。

    “你聞聞嘛!”趁他不注意,齊巒捏著一顆香丸突地朝他湊近,食指輕觸在他鼻尖。

    溫軟襲來,略有些癢!胡尋南懵了一瞬,望著她近在眼前的一雙靈動水潤的眸子,他猛地往後踉蹌著倒退幾步,別,可千萬別,這要再被瞧見,真是跳進河裏都洗不清冤屈。

    隻是——

    那香丸餘味仍縈繞在鼻尖。

    並不刺鼻,很柔

    軟溫和的淺淺香氣,可其中仿似夾雜著一股難以言明的極淡味道,讓他陡然覺得有些怪異。

    “你怎麽了?”齊巒用指腹推開一粒香丸,全磨成粉,用嘴輕輕一吹,霎時彌漫在空中,香味濃厚了些。

    直直盯著她手中香丸,胡尋南思忖著朝她走近,他從她掌心拾起一顆,卻惹得她咯嘰咯嘰笑。

    “哈哈,好癢……”

    尷尬,胡尋南飛快睨她一眼,哄道,“你不是愛吃城南街上的鮮花酥餅,我給你買迴來,你乖乖等著,好不好?”

    “好好好!”果然上當,齊巒瞪大發亮的雙眼,“還要果子茶!”

    “行行行。”

    胡尋南背過身,麵色驀地嚴肅。

    他讓胡蓓兒進來守著齊巒,轉去內室研究這顆讓他不對勁的香丸。

    磨成粉堆積在紙上,胡尋南湊近嗅了嗅,奇怪,莫非他直覺錯了?裏麵並不存在什麽有害雜質。

    低眉靜了半晌,他將粉末倒入一碗清水中。

    時辰到了,他該去給戚巒取針。

    齊毓玠與喬亦柔並沒走遠,二人坐在院子裏納涼,聽沈老頭吹牛,說他年輕時如何仗義行走江湖追隨者遍地,又如何虜獲俠女芳心惹得幾位女子為他爭風吃醋……

    可笑死人了!

    “你們倆不信是不是?別看我現在……”

    “是是是,想當年您最厲害,無人能敵!”胡蓓兒搖頭笑著出來,與他們道,“巒兒已經好了,我今日燉了雞湯,清晨又在山上掰了筍摘了蘑菇,你們若不嫌棄粗茶淡飯,留下一起用午飯可好?”

    “好啊!”

    “不必。”

    兩人同時出聲。

    喬亦柔見胡蓓兒窘迫,笑道,“我相公是客氣,偏我最不客氣了。”

    目目對視,齊毓玠能怎麽辦?他隻能乖順的接受她硬安給他的設定。

    轉圜了話題,二人進去找齊巒,齊毓玠起身,天旋地轉,一刹間,那股被黑暗吞噬的感覺再度侵襲,這次卻比似以往都更為嚴重……

    “哎呀你相公……”

    沈老兒驚叫聲中,喬亦柔猛地迴身攙住他。

    一片慌亂中,胡尋南急急出來,他替他把脈,麵色莫測,這次的脈象與昨晚並無區別,瞧不出症結所在。

    所以究竟是哪兒的問題?

    一個人無端端數次短暫昏迷,絕非常事,一定是有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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