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酣睡至天明。

    陽光刺目,喬亦柔揉著生疼的太陽穴睜開惺忪雙眼,愣了會兒,掀被下榻。

    她有氣無力朝外喚,“杏春,梅秋,水……”

    “誒,娘娘!”簾外響起梅秋應和聲,她端著托盤抬手撥開珠簾,“叮當”清脆聲中含笑走來,“這是陛下讓禦膳房備著的,早早送來後奴婢一直溫著。”

    頷首,喬亦柔接過小碗,一口將醒酒湯飲下,餘光無意朝水漏中一瞥,登時大驚,神色倉皇道,“錯過去慈寧宮請安的時辰了,完了完了,怎麽沒叫醒我?”

    “娘娘!”哭笑不得的加快語速,梅秋拉住她,“陛下讓您好好休息,他已經差人到太後那兒打了招唿,沒事的!”

    原來如此。

    喬亦柔將空碗遞給她,皺眉道,“昨晚我怎麽迴來的?”

    “陛下抱您迴來的!”麵頰染上一層緋色,梅秋抬袖掩了掩嘴,笑得像足了偷腥的貓。

    喬亦柔無語,她都還沒臉紅呢她怎麽倒羞起來了?

    打水洗漱,喬亦柔用麵巾冰敷隱隱作痛的額頭,努力迴憶昨晚去往湖中亭的瑣事,她貌似喝多了,那酒中沉著荷香,品起來格外爽口,所以就醉了?

    驀地生出些憂慮,她隻好拐彎抹角找梅秋打聽,“昨兒夜裏,陛下當真抱著我迴來的?”

    “對呀,一路抱上榻呢!還給您親自褪了鞋,並且囑咐奴婢們好生守著娘娘,以免夜裏渴了難受了或者著涼了,真是體貼至極!”

    哦……

    給她脫鞋啊?那證明他手腳還挺利索,也就是說她大抵沒酒後發瘋將他給傷著咯?

    終於滿意,喬亦柔坐下用早膳,粥是清粥,米粒綿綢,但奇怪的是味道並不寡淡,夾雜著難以形容的鮮香,竟賽過鮑魚燕窩。

    “娘娘,這粥李總管親自端來的,是禦膳房專門給陛下備的早膳,補氣養身,特別損耗食材與時間,娘娘……”梅秋比杏春活潑,她眼睛透著亮光,咬唇微微壓低嗓音,“娘娘,陛下這麽寵您,您又爭氣,前段兒時間還打敗了旒國那個薩克頂,算是大大的功勞一件,陛下他、他就沒說過要賞您點兒什麽?”

    喬亦柔安靜用粥,她抿唇,“我也不是想要討賞才上去!”

    “是啊,娘娘是擔憂陛下嘛,奴婢都省得,但是……”梅秋捧著托盤,低眉道,“為何陛下他從不提給您晉升位份之

    類的事兒,娘娘……”

    蹙眉,喬亦柔動作一頓,放下湯匙。

    “娘娘,奴婢有罪,奴婢不是故意要惹您動怒!”梅秋神色一緊,立即福身請罪。

    “無礙,我沒生氣!”喬亦柔扯唇,看她一眼,淡淡道,“位份這東西有什麽重要的?”

    “是,陛下寵您才是最重要的!”

    喬亦柔無言,她揮手讓梅秋下去,獨坐半晌,又去榻上躺下,寵什麽寵啊?他不連一個妃子都沒碰過?而且他看起來也不像對長樂郡主有什麽眷戀……

    隻是吸取前陣子她犯的那些傻,喬亦柔覺得還是不要輕而易舉去妄自猜測緣由,以免最後又冤枉了他!倒顯得她很不待見他似的!

    翻來覆去,喬亦柔迷迷糊糊沒睡著,隱約聽到珠簾外傳來動靜。

    等了會,不見有人來喚她,料想不是什麽大事兒!

    她輾轉翻了個身,抱住被角,忽的,鼻尖突然拂來一陣陣刺激味覺的食物香氣,她嗅了嗅,終是忍不住掀開薄毯,穿鞋走了出去。

    珠簾撩開,便見殿外桌上布滿精致菜式,禦廚們除卻手藝好之外,在雕刻上亦獨具匠心,光看著就能勾人味蕾大開。

    更別提邊兒上還坐著位秀色可餐的美男子……

    喬亦柔舔了下唇角,她站在珠簾邊,朝捧著折子覽閱的陛下看去。

    見了鬼了!

    他怎麽把折子都搬到她這兒來了?她這又不是禦書房。

    “餓了?來用膳。”提筆一揮,齊毓玠將手上奏折推開,挑眉朝她招了招手,微微一笑,眸帶春意。

    跟招貓逗狗似的,還勾著媚眼兒招貓逗狗呢!居心何在?喬亦柔抿唇起身走去,在餐桌旁坐下。

    “今日吃蘇菜,喬貴人看看可還合胃口?”

    李久極有眼色地上前繪聲繪色的介紹菜式,嗬嗬,陛下要討好喬貴人嘛,他懂的……

    介紹完了,齊毓玠拾起銀筷,給她取鬆鼠鱖魚裏最嫩的一部分擱入她碗碟裏,李久等人躬身退下,大殿頓時安靜下來。

    咽了下口水,喬亦柔眼睛直直盯著魚肉,她剛要動筷,卻聽對麵傳來一聲“且慢”!

    “這樣,朕與喬貴人在用膳前,玩一個小遊戲如何?”無視她內心腹誹,齊毓玠給她斟了杯清茶,望著她透著警惕的眼眸,慢條斯理正兒八經道,“朕最近時常三省吾身,想找出缺點進行周正

    ,做一個更加完美的人,奈何朕實在是對自己不甚了解,所以勞煩喬貴人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提點一二,無論什麽方麵。”輕咳一聲,他挑眉風淡雲輕的給她提示,“譬如為人君為人子為人兄方麵,甚至於為人夫上,喬貴人大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無須客氣……”

    喬亦柔:“……”

    “每找出一個缺點後喬貴人方可用一道菜式。”齊毓玠怕把她嚇壞了,忙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容。

    殊不知這一笑將人嚇得更厲害了。

    我的天!陛下他還正常麽?喬亦柔憋屈地盯著滿桌美食,敢情是場鴻門宴呢?她不吃了行不行?這絕對是在下套!她要是把他缺點全說出去了,怎麽還有命吃?

    吃還要保命,如此簡單的選擇難道需要考慮?

    “陛下在嬪妾心中就是完美的,沒有任何缺點。”喬亦柔擱下銀筷,擠出笑意望著他,以示誠懇。

    齊毓玠:“……朕很榮幸,但人無完人,喬貴人不必顧慮,朕絕不動氣!”

    “陛下,嬪妾不餓!”

    “哦?朕上完早朝便批閱奏折,腹中卻是有些餓了!”齊毓玠朝她笑了笑,毫不客氣地拾起銀筷撚起小塊鱖魚。這色澤金黃的鱖魚上澆了滿滿一層鹵汁,香氣撲鼻,魚肉外焦裏嫩,銀筷戳開時裏頭一片白白的細嫩鮮肉,表麵鹵汁順著罅隙往下蔓延,嘶嘶冒著熱氣。

    “酸甜可口,餘味纏綿,魚肉鮮嫩入口即化,看來周禦廚手藝更上了一層樓。”齊毓玠讚不絕口地頷首,魚肉上鹵汁微微沾染在他下唇,他下意識抿唇,旋即消失的無影無蹤。

    喬亦柔望向他喉結,跟著滾動的節奏咽了咽口水。

    她哪裏不餓了?都時至晌午,她早膳用了一小碗清粥,清粥啊,裏頭大半是水,眼下哪能禁得住他這般聲色俱全的撩撥?

    “喬貴人看這櫻桃肉如何?”齊毓玠目光在桌麵掃過,似斟酌良久,伸手從綠葉點綴中拾起一塊豔紅欲滴的“櫻桃肉”,他倒是不肯輕易吃下嘴,又觀又嗅還要學什麽文人食客讚美一番,他自己聞就算了,過分的是他竟然伸長手臂,將櫻桃肉置在她鼻下,讓她嗅一嗅……

    “如何?”

    他麵帶笑意,笑得跟櫻桃肉一樣美味,可喬亦柔卻對他那張俊臉恨得牙癢癢,她眼觀鼻鼻觀心,堅決不做出垂涎欲滴的慫樣兒,努力淡定,“圓圓小小紅紅亮亮的,煞是可愛!”

    “唔,確實,朕來嚐嚐,看它

    味道是否一如它長相那般討人歡喜。”齊毓玠收迴手,不知無意還是怎麽的,那塊嬌小的櫻桃肉輕輕擦過她唇,然後緩慢落入他紅唇中,旋即溢出一聲滿足的輕歎……

    瞧他那眸眯的,跟狐狸似的!

    喬亦柔幹巴巴舔了下嘴,隻一丟丟汁液落在她唇而已,壓根嚐不到味兒。

    受不了了,她能選擇眼不見為淨麽?

    如果不可以,如果一定要彼此互相傷害的話,休要怪她不客氣了!

    齊毓玠倏地別過頭,嘴角浮現出笑意。

    “這脆炸金蟬與脆鱔也不錯。”他隨意嚐了些,掀眸望向她憋屈的小臉,“喬貴人真不餓?要不喝點兒清茶?”

    他吃香喝辣給她一杯寡寡淡淡的茶?喬亦柔擱在腿上的雙手攥緊,這是他逼她的,眸中劃過一絲篤定,她抬起下頷,擲地有聲道,“陛下,嬪妾數了數,桌上有六道蘇菜,我若說出陛下六個微不足道的小缺點,陛下當真不怨嬪妾?”

    “朕金口玉言,怎會騙你?”

    “好。”喬亦柔吐出一口濁氣,鼓起勇氣流利無比地啟唇,“陛下長得太下飯,用膳神情太有誘惑力,形容詞太具感染力,夾菜動作特別優雅。而且用膳就用膳,為何非搬到嬪妾殿中來,搬來就算了為何不準嬪妾一起用膳?說什麽小遊戲,陛下有考慮過這些食物的感受麽?它們涼了就不好吃了,不好吃陛下就吃得少了,吃得少了豈不是糟蹋食材又枉費禦廚們一番心血,往大了說,民間百姓日子清苦,多少人一輩子連這些菜式聽都不曾聽聞過,而陛下卻用它們來做什麽遊戲,陛下於心何忍?”

    最後一句話說得簡直情深意切!

    齊毓玠一臉蒙圈。

    這和他想象中的畫麵完全不一樣,他已經做好準備開始記錄了,結果褲子都脫了就被她雲裏霧裏繞了一圈?

    不就口口聲聲的在譴責他不給她吃麽?倒慣會扣大帽子,關鍵扣得還挺合適……

    齊毓玠悶了會兒,“喬貴人身在後宮卻心懷天下,朕很欣慰!既然如此,喬貴人把這些都用了吧,勿要浪費。”

    “嬪妾沒什麽胃口。”她歎了聲氣,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是她先提及黎民百姓的,民間日子清苦,她隻因是後妃,便什麽都不做也能吃得這般奢侈,總有些……

    “朕日日上朝未曾懈怠,下朝後批閱奏折處理政務,操心操肺累得跟條狗一樣,並不比普通百姓過得舒適很多。朕這些操勞不

    說旁的,換喬貴人日日錦衣玉食不算過分,你大可心安理得的想用什麽要什麽便用什麽要什麽,這些並不是朕從黎民百姓身上搜刮而來,是朕付出心血與苦力掙來給你的!”

    他嗓音低沉有力,喬亦柔掀起眼皮望著他認真的神情,不知為何,這話聽著有股難言的溫馨,像他們隻是普通的民間夫妻,夫君忙著生計,願意用肩膀扛起這個小家,願意讓心愛的妻子過得無憂無慮不為鬥米折腰……

    隻可惜,她不是他心愛的妻,她也沒把他當過夫君。

    喬亦柔避開他深邃的眸子,低頭拾起銀筷,將他方才給她夾的鱖魚默默喂入嘴裏。

    其實,他說這些話定也沒什麽旖旎,他養著她和養那隻叫小乖的貓又有什麽區別?她就比小乖吃多點而已……

    默默看著她用膳,齊毓玠突然有些無奈。

    蒼天可鑒,她算是他長這麽大最用心的女人了,到底有多在乎有多喜歡他說不清,至少——

    至少他希望他能住在她眼裏。

    “明日早朝後,朕來接你。”

    含住食物,喬亦柔不明所以地昂首,眸露疑問。

    “上次說要帶你逛逛洛陽城,君無戲言,朕沒忘記!”齊毓玠給她夾了些爽口的清炒翡翠條,薄唇微啟,似想再說些什麽,最後卻定定看她一眼,緘默下來。

    “謝陛下……”

    “不謝,這是你該得的賞賜,除此之外,可還有什麽想要的?”頓了頓,齊毓玠眸色晃過一絲深意,他壓低嗓音,聲線裏藏著淡淡的蠱惑與期待,“隻要你說得出,朕絕對答應你,無論什麽。”

    絕對答應?無論什麽?

    喬亦柔咀嚼的動作停下,她呆呆盯著麵前的小碗。

    她想要什麽?

    奇怪,她一時腦袋竟是空白茫然的,離宮麽?自然離不開的,他這話也就哄哄她以示君王大度罷了,實際上又怎會有不懂分寸的人敢當著皇帝麵兒獅子大開口?

    喬亦柔埋頭扒了口櫻桃肉,鼓著腮幫子朝他笑道,“陛下帶嬪妾出宮就已經很好,嬪妾沒有其他的想法!”

    “好。”嘴角掛著淡笑,齊毓玠起身,“你慢慢用,朕去一旁批閱奏折。”

    殿內無聲,她吃得安靜,夏日毒辣的陽光令人心生燥意,托著額頭,齊毓玠低眉盯著折子上的諫言,那些筆畫逐漸扭曲虛無,他一個字都沒法印入眼簾!

    明

    明已經試圖去挽留,但——

    若有朝一日她也能堪破他的心思該多好?那時她是否就能甘心對他稍微付出點真情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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