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麵前一身醃臢胳膊還蔫蔫垂著的男人,頓格列險些沒認出來這是他小兒子。

    鼻尖輕嗅,一股難聞的異味霎時氤氳在空氣裏,是紮西身上傳來的。

    頓格列臉上青紅交錯,心中又是羞憤又是窘迫。其一,紮西是他幾位兒子裏他最為寵愛的,見他落成這幅慘狀自是心疼不已,其二,頓格列餘光瞥了眼身後的麟國皇帝和他諸位臣子,此刻就連狄王他們都在場,簡直丟臉丟到了外國……

    齊毓玠不好掩鼻,他作為東道主,理應站出來,“王子這是……”他疑惑蹙眉,望著鼻涕眼淚全糊在臉上的紮西,心中生出一股惡心,別開眼,齊毓玠知道王子這是被嚇傻了,他此時腦中除了畏懼仿佛也沒什麽實質性的線索。

    開口嘰哩哇啦說了一通,紮西眼淚紛飛,他可憐兮兮地縮著肩望向頓格列,像是在尋求保護。

    “說中原話。”沒地兒撒氣地輕踹了麵前這個沒骨氣的兒子,頓格列驀地提高音量吼道。

    紮西嚇了一跳,他用完好的左手抹了把眼淚,望著齊毓玠顫顫抖抖道,“陛、陛下,長春宮殿裏有鬼,真的有鬼,她、是她們把我弄成這幅模樣,嗚……”

    怎麽可能有鬼?

    齊毓玠頓時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他望著孤身一人的王子紮西,皺眉讓李久去找跟著他的兩位身負武力的侍衛。

    “旒王,朕看還是先傳禦醫給小王子診治一番,好……”

    “不,陛下,臣求陛下恩準,讓臣先帶紮西去長春宮一探究竟,臣想親自瞧瞧他口中說的到底是怎麽一迴事。”緊繃著臉,頓格列說話時下巴上的濃須顫動,仿若憤怒到了極點。

    “這……”齊毓玠猶豫一瞬,知道自己若再踟躕,隻怕更令人生疑,便頷首道,“應該的,朕陪旒王一起前去。”

    因陛下沒趕人,狄王與在場臣子們都覺得此事稀奇,他們巴巴尾隨大部隊同去荒蕪空置許久的長春宮,準備老實的待在一旁看熱鬧。

    與此同時,李久帶著那兩位濕淋淋的侍衛追來了。

    齊毓玠透過兩位侍衛委屈憤怒的心情頓時明白了事情始末,他眸中遽然覆上一層陰暗。

    紮西不過區區一個附屬國小王子,竟敢如此在宮中肆無忌憚的撒野,還真把這兒當成家了是不是?雙手負在背後,齊毓玠揮手讓兩位侍衛下去換身衣服喝碗薑湯,等李久附耳重新把這件事簡略說了一遍後,他低聲問

    ,“除此之外,可有別的線索?”

    李久搖了搖頭,同樣壓低嗓音,輕輕道,“附近宮人當時不明狀況,加上各有職責在身,便沒人去管小王子,倒瞅著他確實往西邊去了,那兒是長春宮的方向。”

    齊毓玠頷首,覺得此事頗有些撲朔迷離,要說鬼神,他連神都不信,怎麽信冤鬼?

    比起鬼,是人裝神弄鬼還差不多……

    然而以大將軍盛楠為首的暴力分子官員今日都未進宮,所以?

    齊毓玠偏頭望著身側滿腹暴怒的旒王,以及耷拉著右臂疼得想哭卻不敢哭的紮西。挑了挑眉,他莫名覺得很可笑,出了這事,旒王居然不是先關心兒子傷勢,而是著急的要查出事情始末,不得不說,頗為狠心。

    “不知小王子為何會去長春宮?”齊毓玠想了想,突然啟唇,揚聲問道。

    跟在頓格列身邊的紮西身體赫然一怔,他垂眉,突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他如今在眾人麵前出了大糗,已經顏麵無存,若被他們知道他是被那位傻公主的美貌迷了道,想哄她進殿解解悶,然後才撞上鬼的,是不是……

    他真是太背了,抽了抽鼻子,紮西想起方才那些畫麵,仍覺得腿軟,美貌傻公主的便宜一分沒撈到,反而倒折騰成這樣,想想都心酸難忍。

    齊毓玠猛地駐足。

    他這一停,身後所有人都慢半拍的連忙頓下腳步,唯獨氣衝衝的旒王,他大步往前走了幾尺才有所反應過來的迴頭,忍氣疑問道,“陛下?”

    默了須臾,齊毓玠眸色陰騭地掃了眼怎麽看怎麽找死的紮西,他攥緊手心,從齒縫裏道,“無礙,繼續往前。”

    見陛下沒再逼問,紮西鬆了口氣。他一點都不想再進去長春宮了,若不是他父王硬逼著的話。

    抬手再抹了把鼻涕,紮西低眉掃了眼自己那痛得快沒有知覺的右臂,他眸子裏沁著濕潤,輕聲朝頓格列喚道,“父王。”

    頓格列斜去一瞥,他雖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可到底是心疼兒子,知他此刻疼得不行,便陰霾著臉色朝齊毓玠拱手懇求道,“陛下,臣小兒子的右手……”

    齊毓玠麵無表情望著前方,良久,冷冷道,“是該請個禦醫治療一番。”轉而道,“李久,去太醫院請位經驗豐富的禦醫。”

    “是,奴才遵旨。”

    頓格列再度抱拳行禮,“謝陛下。”

    皮笑肉不笑的迴了聲“客氣”,齊

    毓玠險些控製不住體內的怒火,他藏在長袖的雙手微微顫抖,要極力隱忍才可以不立即將那紮西一腳踹出幾丈遠。

    很明顯,是齊巒,宮中除卻她一位長公主,再無旁人。

    雖不清楚一切都是怎麽迴事,但幸好她並未受到任何傷害。

    齊毓玠渾身僵硬,覺得血液都是冷的,他前半生所有的溫暖都是太後與齊巒給的,在他心底,她們就是他真正的家人……

    然而,他忽然覺得可悲,他竟沒有辦法像一個普通哥哥般痛快地將那個人渣按在地上痛扁一番,而且,若不是此時紮西心中所想,他居然對這些一無所知,實在失職……

    一行很快逼近長春宮。

    卻巧喬亦柔正一路折返迴來找簪子,她那時剛迴景仁宮,杏春梅秋去梳洗,她無意間碰了碰發髻,赫然發覺簪子沒了,當下著急的匆匆跑出來。

    簪子若是掉在小路也就罷了,小路曲折隱蔽,長春宮鮮少人去,並無大礙,最怕的是落在大殿內,這若被發覺可就慘了。

    喬亦柔心下忐忑,剛走到長春宮門口,便見對麵迎來一大波身影,最前方的不是齊毓玠又是誰?

    完了完了,果然被齊巒說中了,這世上最討厭的就是愛告狀的人。

    喬亦柔轉身要躲,孰知對麵不知誰眼神厲害得很,猛地大喝,“是誰?站住。”

    心知躲不過,喬亦柔飛速在腦子裏找理由,爾後緩緩轉過身子,想來他們定是進長春宮一探究竟的,那倒也好,她想方設法跟著進去,若真發現了簪子可以毀屍滅跡。

    齊毓玠:“……”

    他步伐不自覺加快,迅速走到她身前,搶先冷冷揚聲道,“喬貴人你還敢到這裏來?沒聽過長春宮鬧鬼的事情?”

    喬亦柔:“……”她一時反應不及地呆呆望著齊毓玠,那鬼,她倒是知道的。

    猛地拂袖,齊毓玠瞪她一眼,側身望向背後一張張莫名其妙的臉龐,他輕咳一聲,仿佛十分尷尬窘迫,然後語速頗快的指責她,一長串話不帶轉彎兒,“你就淨聽那些宮人們的閑話,以為長春宮荒蕪淒涼就能找到個大的好蟋蟀是不是?跟你說實話,你哪怕找到再厲害的蛐蛐兒也鬥不過朕的威猛大將軍,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上次你僥幸勝了朕一局的蛐蛐兒是不是就在長春宮找到的?嗬,還不是贏了一局就立即輸得精光,得了得了,你消停些向朕認輸就罷了,朕不計較你許下的那些賭注了。”

    喬亦柔暈暈乎乎的接話,“但、但嬪妾不甘心,嬪妾覺得還可以再找找,說不定能再找隻更厲害的蛐蛐兒呢?”

    “還找?”齊毓玠猛地指著狼狽不堪的紮西,衝她道,“看看小王子,被惡鬼纏身都糟蹋成這副人不人狗不狗的模樣了,你還要不要命?”

    紮西:“……”他聽不懂這詞,所以表情有些茫然。

    剩餘的圍觀眾人心中登時有些想笑,尤其麟國的大臣們。

    哎喲別看陛下平日正兒八經的,和寵妃們也挺會玩的嘛!居然晚上一起鬥蛐蛐兒,最厲害的是有賭注呢!我的天,也不知賭的什麽?嗬嗬,一夜春宵值千金,隻怕是輸了之後……

    想到此處,幾人麵上頃刻流露出頗有深意的微笑。

    頓格列卻氣得不行,他隱隱覺得事有蹊蹺,想親眼證實替兒子鳴不平,順便洗刷今日受到的屈辱,但都走到門口了,這麟國皇帝居然公然和寵妃打情罵俏起來,委實氣人。

    他胸脯大力起伏著,見陛下還在念念叨叨的斥責,他忍不可忍的上前提醒道,“陛下?”不知是不是第一聲太輕了,他又微微加重語氣,“陛下。”

    齊毓玠一副才聽到的模樣,他再度輕咳一聲,轉身無奈搖頭,“哎,旒王,朕耽誤時間處理了下家事,旒王有所不知,朕這位妃嬪實在是……”他擺了擺手,猛地迴頭瞪她,“還站在這做什麽?還不快走?”

    嗚,她不能走啊,喬亦柔緊緊抿唇,她的簪子有可能在裏麵,若是被找到怎麽辦?

    而且,她也不懂陛下一臉認真的信口胡說八道是在幹嘛?他們什麽時候鬥過蛐蛐兒……

    “陛下。”見他們一行要走,喬亦柔著急的衝上前捉住他袖邊,作出一副舍我其誰的擔憂臉懇切道,“既然長春宮裏頭可能鬧鬼,嬪妾更是要進去了,畢竟連陛下都要親自涉險,嬪妾怎麽能躲著?嬪妾得進去好好保護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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