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國不愧泱泱大國,連陛下身邊一個小太監竟都如此厲害,臣無法想象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還有多少奇能異士,實在令臣大開眼界!”旒王頓格列視線停在喬亦柔身上一會兒,拱手對齊毓玠豪爽大笑,然後若有深意轉頭望向蹴鞠場道,“看來是貴國諸位勇士在比試上都太過承讓,才令臣這方比分暫時領先。臣還請諸位勇士萬萬莫要再客氣,不管是蹴鞠亦或是別的比試,講究的就是酣暢和痛快淋漓!若有了太多牽絆便顯得無趣了。”

    本就靜默的氣氛被頓格列一席話說得降至冰點,唯有旒族族人附和歡笑著。至於狄國那邊,則有些尷尬,不管是樸榮膺還是臣子們,皆紛紛降低存在感,不想卷入風波中。

    瞧把他給嘚瑟的。

    喬亦柔聽得牙癢癢,又有些懊惱,方才若直接把球踢到他身上其實也不錯,她倒要看看他還猖不猖狂得起來。

    對於旒王這番挑釁意味十足的言論,齊毓玠並未接下,他輕笑一聲,側首下旨令人前去察看蹴鞠場是否還能繼續比試。

    “迴陛下,球、球場中間……”一個小太監匆匆過來磕磕巴巴稟報,不知是否刻意避開,他站得離喬亦柔遠遠的,恭敬的聲音裏隱約藏著幾絲敬畏,“陛下,蹴鞠砸落在球場西南方某處,砸下去的坑深約半米多,且圓心周遭三米內的地板龜裂開來,縫隙密密麻麻呈蛛絲網狀。部分地板徹底粉碎成末,此時哪怕令人加急修繕場地,恐也是來不及繼續使用。”

    頷首表示明白,齊毓玠揮手示意其退下,然後斜眼睨向喬亦柔,見她頃刻可憐兮兮咬著下唇訕笑,貌似是在衝他討好求饒。

    難得見她這般諂媚的模樣,齊毓玠又嫌棄又覺得搞笑。

    他搖了搖頭,低咳一聲,收斂神色,抬眸衝頓格列正兒八經道,“旒王,蹴鞠場因意外情況需要修繕,以免大家在跑動中造成不必要誤傷,所以這場比試暫且停止,待修葺完畢後若旒王還有興致,再比試不遲。”

    “這……”頓格列頓時不滿地捋著胡須,雖覺得陛下這是打不贏故意找借口,但理由卻光明正大,那坑他也看了,確實深的令人發指。所以仔細想,這一般人根本就做不到,畢竟蹴鞠球又不是銅鐵鑄成,怎麽可能把地板砸碎的情況下還深入半米多?

    唔,他低眉捋著茂密胡須,眸中略過一絲深色。這位小太監一定並非麟國皇帝口中說得那麽簡單,他一定是在刻意隱瞞他真實身份,說不定他是麟國皇帝的貼身武衛,本

    領高強,以一敵百……

    齊毓玠撇了撇嘴角,對頓格列的想象力表示欽佩和無語。

    他確實是在隱瞞她身份,但遠遠沒有旒王想得那般複雜,還貼身武衛?還以一敵百?未免太瞧得起她了。

    既蹴鞠比賽因她這一腳踹得暫停,齊毓玠便讓宮人們引兩大附屬國貴客去備好的房間更衣歇息,待養足精神後再帶著他們轉至保和殿赴宴。

    “你,跟朕過來。”人群散開,齊毓玠撩袍起身,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她腦袋戴著的太監帽,嗓音涼涼的,說完掉頭就走。

    喬亦柔憋屈地小碎步跟上,她從他語氣裏覺出大大一股不妙,陛下好像是要找她秋後算賬的樣子。

    可這賬算起來,委實有些沒完沒了,喬亦柔苦著臉,頓感一陣絕望……

    她錘了他兩拳都能算作死罪,現在還擅闖毀壞皇室蹴鞠場,豈不罪加一等?完了完了!她辛辛苦苦保住的腦袋眼下就快守不住了……

    越想越委屈,早知如此,她這小半輩子一定不活得如此窩囊,該吃的沒怎麽吃飽過,該揍的人也生生忍了過去,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齊毓玠:“……”

    他突然都替她心酸起來,然而誰來替他心酸?她不揍了他兩拳?這天底下敢打皇帝的可沒幾個,她竟還不知足?還嫌揍的人少了?

    戛然止步迴眸瞪她一眼,齊毓玠冷聲道,“跟朕到禦書房。”

    “是。”懨懨應聲,喬亦柔心如死灰的緩步往前行,嗚,她反正要被治罪了,難道還要興衝衝急吼吼的跟上去跪求處罰?他把她當蠢驢?

    “喬貴人中午沒用膳?磨磨蹭蹭,快點跟上。”

    喬亦柔癟了癟嘴,要被他氣哭了!她本來就沒吃飯,踹了那一腳更餓了,晚上都還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去赴宴,混成她這樣真是太淒慘……

    兩人進殿後,李久特別殷勤地沏茶端水,他才不計較力氣不力氣的事兒呢。待一切妥當後,他退出去時輕輕將門關上,然後掩嘴輕笑。

    嘖嘖,畢竟生小皇子小公主這種事情,宮中人人有責嘛!

    待老太監走了,齊毓玠信步走到窗下,他負手在背,有點兒故意恐嚇她的意思,嚴肅盤問,“喬貴人,你好大的膽子,此刻將你怎麽換上太監服並鬼鬼祟祟跑去蹴鞠場的過程給朕好好詳細道來。”

    喬亦柔老實巴交站在他背後,心想她的罪可不止這一件,還是不

    要把長公主拉下水好了,不過她要怎麽說她……

    “得了吧你,自身難保還想著替齊巒頂罪?”齊毓玠側身,陰陽怪氣的嘲諷道。

    他會讀心術不成?喬亦柔戛然一震,有些不可置信。

    “朕要連你這麽點兒小心思都猜不準,做什麽皇帝?”

    “陛下英明。”怔了半天,喬亦柔擠出一絲笑,吹捧道。

    齊毓玠輕哼一記,朝窗外扯著嗓子喊了一聲,“李久,去將長公主給朕馬上帶過來。”說完,他離開窗下,抬步往書桌走去,經過她身前微微頓了下,而後筆直向前。

    室內霎時沉寂下來。

    齊毓玠端坐著,隨手拾了本遊記開始翻閱,安安靜靜一語不出。

    他越是這樣,喬亦柔越覺得煎熬,她都端端正正站了幾個時辰了,雙腿雙腳累得慌,她知道他肯定是故意的,他就像狡黠可惡的貓一樣,在撥弄著爪子玩弄戲耍她呢!

    “朕隻是在等齊巒過來好一起教訓你們,免得一對一浪費朕時間,朕可並沒有罰站喬貴人的意思,你若站著累,自己尋個座兒坐下就是!”頭也未抬,齊毓玠嗤聲道。

    喬亦柔:“……”她攏在寬袖下的雙手被驚得不由自主攥緊,見了鬼了,她怎麽想什麽他都知道?巧合吧?一定是巧合。

    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她試探的在心內默念,“陛下是個王八蛋。”

    他看起來毫無反應。

    鬆了口氣,喬亦柔繼續默念,“狗皇帝王八蛋,虛偽又裝腔作勢,小氣吧啦沒有肚量還慣會嚇唬人,要不是皇帝誰巴結稀罕你?嘁!”

    還是沒有反應,喬亦柔了然地悄悄頷首,瞧,他猜中她心事就隻是運氣好而已啦,這世上哪有這種玄乎其玄的事情?

    齊毓玠麵無表情地又翻了一頁遊記,然而一個字都未讀入眼底。

    他附和著她的腹誹道,是啊,世上沒有這種玄乎其玄的事情,倒有一個神乎其神的她,有本事她再找一個和她力氣同樣大的女人出來給他瞧瞧?嘁!

    時間徐徐逝去。

    喬亦柔真的累了,雙腿酸軟,她破罐子破摔的想,反正不就一顆腦袋麽?她不管了。

    餘光瞥見齊毓玠注意力不在她這裏,她小碎步往一側挪,想挪到牆側桌旁靠著休息會兒。

    一步一步,終於到了目的地,喬亦柔轉身,沒注意到桌上擺置著個長頸瓷花瓶,右手指

    尖一揮而去,那花瓶頃刻搖搖欲墜的從桌上墜了下去。

    “砰”一聲,碎了。

    齊毓玠猛地抬眸,他撐桌起身,微微扯動到傷口,麵目痛楚地盯著地上的碎片,身疼心也疼。

    “嬪妾……”喬亦柔一見他肉疼的表情就知道這花瓶來曆不凡,畢竟禦書房是他經常呆的地方,而這個精致花瓶放在如此顯耀的位置,足以證明它的價值與重要性。她完了,徹徹底底的完了,罪上加罪加罪。

    連忙蹲下身,喬亦柔把碎片全都攏在一起,她試圖彌補道,“陛下,這些碎片還粘得起來麽?”

    “放下。”太陽穴刺痛,齊毓玠麻木地揉了揉,見她一雙手在那些鋒利的瓷片上撥來弄去,驀地沉聲道,“讓你鬆手。”

    喬亦柔剛拾起一塊碎片,冷不丁被他這麽一聲嚇住,指尖不小心用了點力,再低頭,那塊不大不小的瓷片遽然變成粉末默默從她手裏溜走了。

    兩人麵麵相覷,久久無言。半晌,門外傳來李久通報聲,道是將長公主殿下請來了。

    赫然迴神,齊毓玠呆滯的目光緩慢恢複神采,他盯著她纖細手指,驀地僵硬轉頭,從齒間用力擠出一個字,“宣。”

    喬亦柔:“……”她抱住手指,欲哭無淚,完了,真的完了,本來花瓶或許可以搶救一下的,這下已經徹底沒有搶救的餘地了……

    話落,門開了。

    齊巒已經換了身衣裙,她小媳婦兒似地低頭捏著腰間穗子,餘光瞄見喬亦柔,立馬恢複元氣的快步跑上去,內疚的抱著她胳膊開始哽咽,“小姐姐,巒兒對不住你,巒兒不是故意要丟下你自己逃跑的,哇……巒兒好擔心你,可是母後也不在慈寧宮,巒兒都找不到比皇帝哥哥厲害的幫手來保護你,嗚小姐姐,皇帝哥哥有沒有好兇的吼你?是不是還要特別過分的要處罰你?小姐姐你別怕!”說著,不等喬亦柔迴話,她抽噎著抬袖抹了把眼淚,突然勇敢地轉身瞪大眼睛盯著書桌後的齊毓玠,拍著胸脯煞有其事道,“你有什麽厲害的都衝巒兒來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才沒有在怕你的!”

    喬亦柔慌忙起身,她在旁側拽了長公主數次,卻都沒能阻止她大放厥詞。

    “……很好。”齊毓玠眼神陰騭的盯著兩人須臾,氣急反笑地在書桌後負手走來走去,這兩人,嗯?他還沒對她們怎麽樣呢,就巴巴的為對方求情,生怕他把她們給生吃了是不是?他就那麽可怖?氣得他……齊毓玠忍無可忍地攥緊雙拳

    ,朝站在一起嘀咕著什麽的兩人吼道,“還有臉說悄悄話?還不快給朕老老實實站在前麵來?”

    驀地噤聲,兩人不敢再說話,並肩磨蹭著挪過去。

    “給朕站在這裏不許動。”伸手指著書桌前的方向,齊毓玠見她們低頭結伴走來,不知為何就是窩火得厲害,他麵無表情站在書桌後攫住兩人,胸膛起伏,半晌才冷冷道,“你們做錯事了卻很有道理是不是?齊巒你在宮裏生活了多久?朕知道你心底明明清楚得很,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你就是仗著大家對你的寵愛才肆無忌憚的闖禍,朕告訴你,你若還不學著成熟一些,有朝一日等朕與太後沒辦法再保護你,你怎麽辦?”

    緊緊抿唇,齊巒眼眶迅速紅腫,卻死死咬著下唇不吭聲。

    喬亦柔拍了拍她胳膊,無聲的安慰她。

    “還有你,你還好意思安慰別人?”齊毓玠猛地轉移目光,側身陰沉地盯著喬亦柔,他伸手指著她從上到下嫌棄得不行,“喬貴人,你身為妃嬪你看你哪一點算守規矩?就你這腦子這態度,朕告訴你,要不是朕寬宏大度,你看你有幾顆腦袋等著被摘。嗬,你心底還不服氣是不是?長公主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蹴鞠場正在招待外賓,守衛前所未有的戒備森嚴,你們兩個打扮成太監鬼鬼祟祟巴在邊緣有沒有想過後果?刀劍無眼,那些侍衛哪怕不傷及你們性命,卻難保不缺胳膊斷腿,朕想想都替你們急得慌。”

    兩人默不作聲,反正低著頭,一副你愛罵就罵你想出氣就出唄的樣子。

    齊毓玠怒拍了下桌麵,“知不知罪?認不認錯?”

    “知罪,認錯。”喬亦柔答。

    “知罪,認錯。”齊巒跟著旁邊的小姐姐附和。

    齊毓玠:“……你們要打心底認識到自己錯誤才行,不要仗著朕對你們的容忍就一次次挑戰朕的極限,告訴你們,人都是有脾氣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懂?”

    “懂。”喬亦柔答。

    “懂。”齊巒跟著旁邊的小姐姐附和。

    什麽鬼?這兩人存心的?

    齊毓玠瞪著齊巒,他又氣不打一處來了,“你什麽都要學她是不是?學她沒腦子不端正態度?學她盡會給朕找麻煩?學她衝動沒有良心?還學她目中無人大話連篇……”

    真的是夠了。

    喬亦柔用力咬住牙,她們被他訓斥了多久了?訓完齊巒又訓她,訓完她跑去訓齊巒還要指桑罵槐的攻擊她。明明都

    已經承認錯誤了呀,她知道她們不對,他對,他什麽都對,可她怎麽沒有良心了?她砸他兩拳也是在神誌不清的時候,她不就破壞了一個花瓶?不就在蹴鞠場砸了一個坑?可她不是替他擋住飛來的蹴鞠麽?還有,也太嘮叨了,要打要殺放馬過來,非要把她們罵哭是不是?簡直過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要再喋喋不休言語攻擊下去,按他說的,人都是有脾氣的,他不是罵她衝動沒有良心?嗬,小心她一時控製不住體內的暴走之力一拳砸在他那張翕翕合合不停的薄唇上……

    話語戛然而止。

    齊毓玠下意識抿唇往後退開半步。

    他猛地拂袖,不可置信地瞪著她那一點翹起來的嬌俏鼻尖,很好,不識好歹,當他願意浪費時間苦口婆心的叮囑她們?

    或許——

    輕咳一聲,齊毓玠挪開目光,盯著空中某一處道,“或許朕這番話語氣是重了些,但你們兩人要知道,朕明明可以一句話都不說,為何要嘮叨這一堆?嗯?”說著用力拍了下桌麵,眸色淩厲,“還不是因為朕關心你們,怕你們因為自己的愚蠢和粗心受傷。知道朕最怕什麽?”意有所指的斜了某人一眼,齊毓玠哼聲加重語氣道,“朕最怕某些人把好心當做驢肝肺,腦子裏整日想著用蠻力解決問題,特別是用蠻力恩將仇報,你們說這是不是非常沒有良心,嗯?”

    喬亦柔:“……是。”

    偷偷覷了皇帝哥哥一眼,齊巒機靈地轉了下眼珠,點頭,“對。”哈,這下她不算學小姐姐說一樣的話了吧?

    往下撇嘴角,齊毓玠嫌棄地朝她們往外揮了揮手,“天色將近黃昏,晚宴馬上就要開始,瞧瞧你們穿成這樣,一個哭得跟隻花貓似的,一個還穿著太監服。”齊毓玠無語地坐下,他挑眉甕聲道,“都趕快迴去拾掇拾掇自己,一個是朕的妹妹,一個是朕的嬪妃,能不能打扮得好看些給朕長長臉麵,給你們自己長長臉麵,給麟國長長臉麵?嗯?”

    喬亦柔愣了下,下意識頷首。

    與齊巒行出禦書房後,她才後知後覺的醒神,這就完了?她砸他那事兒不計較了?她破壞蹴鞠場那事兒不追究了?她摔碎花瓶那事兒不算事兒了?

    未免太過幸運,喬亦柔咬住下唇,早知如此,她其實可以站在那裏多挨他一會兒訓的,而且保證不激動地衝上去用拳頭砸他的嘴……

    暮色淺淺氤氳在空氣裏,天際最後一抹亮色即將消失,喬亦柔與齊巒對視一眼,都有種終於解放了的輕鬆感

    。時間緊迫,兩人分別,各自迴宮開始準備參加晚宴。

    一迴到景仁宮,就見杏春巴巴站在門口踮腳等她。

    “哎呀,娘娘,您可迴來了,您怎麽穿……還有……”

    喬亦柔無力的歎了聲氣,擺手表示實在沒精力說話了,她蔫了吧唧地迴到寢殿,坐著喝了口水,便開始裝扮更衣。

    “咳咳,杏春梅秋。”叫住轉身去取衣裳的兩人,喬亦柔不好意思地低頭撥弄著手指頭,臉頰微微染上一點紅暈,語氣也變得有些難為情,“你們……你們能不能,能不能選件最好看的衣裳過來?那個、那個把我弄得好看點……”說到最後,聲音輕得難以聽見。

    杏春梅秋對視一眼,本來以為娘娘要說什麽大事兒,原來是這個。

    “當然了,娘娘放心,奴婢們一定會把您打扮得沉魚落雁仿若天仙下凡。”輕笑出聲,杏春拍著胸脯言之鑿鑿。

    梅秋也飛快抿唇笑著點頭,天呐,娘娘總算開竅了,可喜可賀,想著,忙轉身歡快地去取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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