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日日都要過來?

    喬亦柔瞬間閃了舌頭,疼得她眼眶不自覺沁出一點濕潤,睫毛上沾了小小細細的水珠,眸子如有霧氣彌漫。

    “喬貴人這是為何?”齊毓玠煞有其事的頓下動作,他手中還握著荔枝,眉梢往上挑起,視線定定攫住她,神情似有幾分質問與不悅。

    “嬪妾、嬪妾這是感動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忍著舌尖刺痛,喬亦柔將荔枝咽下去,苦中作笑地望著陛下,“隻是嬪妾如何受得起?陛下萬金之軀,再者嬪妾聽聞不久附屬國將要進宮朝拜。國事為重,陛下操勞之餘應好生保重身體,萬萬不可因嬪妾有絲毫耽擱,如此教嬪妾萬死都難辭其罪。”

    “喬貴人消息還挺靈通,不過朕卻不曾想喬貴人竟如此識大體。”齊毓玠一副備受感動的模樣,卻仍堅毅地衝她搖頭,十分篤定,“但朕先前與你立下賭約比試,朕既然輸了,自要信守承諾,朕並非那種言而無信的小人。”

    喬亦柔:“……”

    她張了張嘴,好想求求他不要信守承諾,她那兩日光吃掛綠就吃膩了,“糯米糍”雖也金貴,但口味到底次掛綠一等,她不可能讓那些掛綠生生浪費,所以——

    所以她真的不想再吃任何荔枝了,求他放過自己也放過她吧,別互相傷害了。

    “喬貴人可喜歡朕的荔枝?”齊毓玠皮笑肉不笑地拿起剪刀將荔枝劃開一條縫兒,話語微微一頓,“不過說起上次射箭,喬貴人倒真是令朕大開眼界,那日的喬貴人可謂英姿颯爽,頗有巾幗不讓須眉的風範。”

    “陛下謬讚,嬪妾隻是……隻是運氣好罷了。”喬亦柔見他又往碟子裏放荔枝了,她心內哀嚎一聲,麵上假作歡喜涕零的樣子迅速撚起放入唇中,讚譽有加,“好吃,太好吃了,清甜可口,唇齒留香,陛下要嚐嚐麽?”

    齊毓玠搖頭,語氣淡淡的,“朕要給喬貴人剝荔枝,哪兒有時間自己用?”

    “陛下。”這話說的……喬亦柔淒苦地繼續將荔枝果肉咽下去,她如今隻覺得整座大殿都縈繞著揮之不去的荔枝味兒,怕是今晚夢裏都難逃漫天荔枝。這樣下去真不行。

    在心中打著腹稿,她鍥而不舍的繼續勸解,“陛下,嬪妾上次靠運氣在比試中取勝,實在勝之不武。另外陛下為嬪妾做這樣的事情嬪妾固然受寵若驚不勝榮幸,但卻不敢輕易承受,陛下還是將所有精力都放到接待附屬國這件大事上。其實凡事

    隻要對陛下有益,嬪妾哪怕此生再不吃荔枝,也覺得很是欣慰滿足。”

    手抖了下,小小的荔枝瞬息從他指尖掉落,然後骨碌碌溜到桌下不見蹤跡,齊毓玠沒顧荔枝,他掀起眼皮斜睨著她,被她話鬧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喬貴人的意思是?”

    “嬪妾意思是這幾日有幸嚐到陛下親手剝的荔枝,是嬪妾一輩子銘記於心的福分,這種福分隻需一次就夠嬪妾迴味欣喜一生,陛下已經給嬪妾夠多了,再繼續隻怕要折煞嬪妾福分了。”

    “原來朕履行承諾實在折煞喬貴人福分,如此倒真是朕的不對。”皺眉,齊毓玠垂眸似乎正在深思,他隨手拾起兩個荔枝捏在手裏把玩,半晌歎氣一聲,無奈至極的望著她搖頭,“但朕一向言出必行,若就此罷休實在令朕良心不安。”頓了頓,微笑著折中與她道,“不如這樣,在旒狄二國到來前的五日內,朕夜間都歇在喬貴人這裏,五日將剩下的二十四次盡數完成,如何?”

    喬亦柔:“……”如何?他還問她如何?這是想用荔枝謀殺她麽?眼前頃刻冒出一片金星,喬亦柔猛地在心內算了算,一碟荔枝裏的果肉數數至少也有二三十顆,二十四次就有最少五百顆,五百顆五天之內用完,也就是說他要平均每日剝一百顆,而她也要吃一百顆。

    真的確定要這麽不近人情的彼此互相傷害麽?陛下,你會後悔的……

    “陛下……”喬亦柔驚恐的瞪大眼,卻被他搶先打斷。

    “朕覺得這是兩全其美的好辦法,就這麽定了。”齊毓玠說著迅速拾起一顆荔枝剝開薄殼,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其實這番話他確實說得實心實意,與其連續一個月都被荔枝噩夢纏身,倒不如痛痛快快解決。

    “陛下……”

    “吃。”齊毓玠從鼻腔裏哼出一聲,將果肉置入她麵前的空碟內。

    喬亦柔低眉盯著晶瑩雪白的荔枝,她用力咬住下唇,苦哈哈地撚起來送入嘴中,待咀嚼咽下,她再度鍥而不舍的開口,“陛下,嬪妾……”

    “吃。”他玄色衣袖飛舞,一枚玲瓏剔透的果肉又來了。

    喬亦柔終於放棄了掙紮。

    她撐著額頭,望著對麵的陛下行雲流水地……剝荔枝,竟有種剝出了舞劍般暢快的錯覺出來。

    殿內逐漸陷入昏暗,一盞燈已不夠用,李久領著兩個小太監進來掌燈後又出去了。

    喬亦柔暈乎乎揉了揉眼眶,嗯,對麵的陛下還在

    剝荔枝呢。

    “陛下,休息一會兒吧。”她好想求求他休息一會兒,她真的不想吃了。

    “朕做事習慣從一而終,你乏了就去榻上歇息,等朕剝完了叫你來吃。”齊毓玠頭也未抬地繼續拾起一顆荔枝,盡管他手腕已酸脹難忍,但若不一鼓作氣將這些可惡的荔枝全部剝完,待會豈不又要繼續受罪?而且對麵女人慘兮兮的,讓他稍微心理平衡了些,嗬,教她拿他當猴兒耍,也該給她個教訓,這吃荔枝的教訓真是太便宜她了。

    “嬪妾坐在這兒就成。”喬亦柔牽強地扯出一抹笑意,她下頷枕在雙臂上,整個人半躺在桌麵。

    漸漸地,眼前那雙手似乎有了重影,連他衣袖間的龍紋都模模糊糊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耳畔傳來沉沉一聲咳嗽。

    睜開惺忪睡眼,喬亦柔口幹舌燥的努力搖頭揮走困怠,她仰頭望著那張好看英俊的麵龐,唔,他漆黑深邃的眸子也正盯著她看呢,然後,然後他抬了抬下巴,像是示意她往另一個方向看。喬亦柔輕笑一聲,她聽話的隨他視線轉移,然後看到了桌麵那滿滿一碟荔枝。

    嘴角笑意頃刻煙消雲散,渾身有種被惡魔纏住的感覺,嗚,她又要吃荔枝了,怎麽怎麽都吃不完的荔枝……

    雙手抱頭,喬亦柔帶著哭腔下意識嬌哼了一聲,她眼眶裏因為疲倦和委屈輕而易舉就滋生出一股淚意,可憐巴巴地仰頭瞪著站著的男人,她用目光譴責著他,然而那張英俊的麵龐卻顧自揉著手腕,神情毫無波動,像是絕情幸災樂禍得很。

    喬亦柔生氣了,她狠狠盯著碟子裏的荔枝,都不用勺兒或者銀叉,直接上手抓了把荔枝肉塞進嘴裏。

    嘴裏的都來不及咽下,她泄憤般的又抓了把強行喂入嘴裏,小小的殷紅的唇沾滿了荔枝水潤的汁液,在燭光下折射出千般水潤光澤。

    齊毓玠嫌棄地後退一步,他揉著手腕,嘖嘖一聲,盯著她道,“朕去洗漱,你吃完了洗洗再上榻,朕有潔癖,懂?”

    她巴巴吃著也不迴答,齊毓玠斜她一眼,搖了搖頭,懶得再管她,轉身便吩咐李久為他去準備浴湯。

    夜色深沉,一輪半月掛在樹梢,微風輕輕晃動著樹葉,一連串窸窣聲。

    齊毓玠困極,簡單洗浴後,他換上一襲睡袍,疲憊地進殿,為了敷衍太後,他打算連續數日都歇在景仁宮,反正也不是沒睡過,既然睡過了,圖個方便,再睡幾晚未嚐不可。

    抬腳

    跨入門檻,齊毓玠抬眸一瞧,登時蹙眉,那喬貴人怎麽還趴在桌上?

    他煩悶地上前拍了拍她肩膀,“讓你去洗漱,你這滿身荔枝味兒……”揮了揮手扇走空氣裏濃鬱的氣味,齊毓玠嫌棄的不行,他才洗淨了一聲荔枝味,卻又要被她染上了。

    “你殿裏婢女呢?別睡了,給朕起來。”齊毓玠將她拉起來,正欲朝外喊人,餘光突然發覺她臉色泛著不正常的慘白,額頭沁出細細密密的碎汗。

    “怎麽了?”齊毓玠神色一驚,他雙手攬住她肩,卻見她輕飄飄的狀似渾身無力,軟軟就倒入他胸膛。

    “來人,傳禦醫。”齊毓玠彎腰將她抱起來,迅速朝外大聲嚷道。

    抱著她快步穿過珠簾,齊毓玠蹙眉盯著她沒有意識的臉,心中有些擔憂,好好兒的人一轉眼的功夫,怎麽就這樣了?

    “醒醒?”他將她半放在榻上,上半身卻仍抱在懷裏。齊毓玠用右手輕輕拍著她臉頰,待察覺她渾身冰涼涼的,更是嚇得再無睡意,“醒醒,喬貴人,醒醒。”他右手力度漸大,或許是懷中女人察覺到痛意,她秀眉緊蹙,徐徐睜開細細的雙眼,神色看起來十分痛苦。

    “喬貴人你醒了?告訴朕你哪裏……”齊毓玠眸中閃過一絲欣喜,正欲追問她哪裏不適,卻見懷中女人赫然咬住下唇,她似忍著痛苦瞪了他一眼,然後揮起她那小拳頭朝他胸口砸來……

    在砸來那一瞬間,齊毓玠是沒當一迴事的,更沒想過要閃躲,她生著病,有些小情緒正常,或是意識混亂壓根沒認出他是誰,他自然不能與她計較。

    再者她拳頭跟禦膳房裏做的小籠包一樣,可愛且嬌小,怎麽可能會——

    不,是真的很痛。

    齊毓玠臉色刹那劇變。

    她拳頭觸碰過的地方火辣刺痛,那種感覺像是一把錘子生生砸在胸口,然後疼痛跟隨血液四麵八方遊移,他麵色逐漸承受不住的開始猙獰起來。

    雙臂失力,懷中女人一下子倒在了床榻上,她似吃痛的悶哼了一聲。然齊毓玠哪還顧得上她,他自顧不暇的猛然站起身,動作卻扯動到胸膛,痛意更甚。

    他隻好微微躬身彎腰,緩解這般無法言明的苦楚……

    “陛下,陛下怎麽了?”

    “陛下發生什麽事了。

    “陛下……”

    大殿由外而內傳來大片此起彼伏焦切的唿喚,旋即沉重零碎的腳步聲卷席而至

    。

    珠簾被掀開那一刹那,齊毓玠收起疼得不行的神情,他正兒八經的迅速站直身體,佯裝鎮定的冷眼望著趕來的李久等人。

    可唿吸卻微沉,額頭亦沁出一層細汗。

    李久見陛下麵色煞白,急慌了道,“陛下,陛下您身子哪裏不適?”又立即轉頭衝身後的小太監們吼道,“快去傳禦醫,還不快跑著去。”

    一個小太監忙匆匆答,“方才小鄧子和趙揚都去了,已經去了。”

    “朕,朕無礙。”齊毓玠雙拳緊握掩在寬袖下,他忍著胸腔痛意,嗓音沉沉,“是喬貴人身子有些不適。”

    頓了頓,掃了眼滿屋子的太監宮女,齊毓玠倒吸一口涼氣,站得筆直,繼續道,“你們都先行下去,圍在這裏以免喬貴人唿吸不暢,待會禦醫來了直接通傳聲便放他進來,不必耽誤時間。”

    “是陛下。”李久聞之稍微鬆了口氣,可他悄悄瞥了眼陛下,分明覺得陛下看來好像也很痛苦難忍的模樣,唔,可能是太擔心喬貴人了吧,果然陛下已經把喬貴人放到了心尖尖兒上。

    再覷了眼榻上喬貴人的半麵衣裙,李久不敢久待,忙領著急得快哭出來的杏春梅秋等人退出寢殿。

    待屋中閑雜人等離去,齊毓玠再撐不住,他右手立即捂住胸口,左手則撐在床沿,慢慢消化著體內的那股疼痛。

    額頭汗漬順著臉龐滑下來,齊毓玠視線不經意望向榻上躺著的女人。

    她麵色依然慘白,連雙唇都沒有血色,她眸子眯開一條淺淺的縫隙,似乎方才被他摔得狠了,打過他的小手無意識揉著腦勺。

    百思不得其解,齊毓玠怔怔盯著她的小手。

    怎會有如此大的氣力?

    他惱火歸惱火,卻知她如今這幅病怏怏的模樣不是算賬的時候,齊毓玠疼得提不起說話的力氣,勉強的輕聲問,“告訴朕,哪裏不適?”

    “唔……”喬亦柔揉著腦勺,她不適的地方太多了。

    沒有力氣,心慌,口幹舌燥,明明有些冷,可體內卻有一條火龍肆無忌憚地穿行著,她好辛苦。

    還有,哪兒都是荔枝味,讓她有些惡心,想幹嘔。

    明明好喜歡荔枝的,如今卻……

    迷迷糊糊中看到那張英俊的麵龐,喬亦柔隻覺得氣不打一處來,見他俯身想捉住她的手,她咬了咬牙,立即使出周身最後兩分力氣捶打他胸口。孰料他好生奸詐,竟

    想著要躲,怎能讓他躲了去?喬亦柔拚盡氣力仰起頭追著拍在了他討厭的手腕上,然後徹底無力地倒在了榻上。

    齊毓玠:“……”

    他往後跳開一步,卻仍沒能徹底逃脫魔爪。

    手腕像綻開了花,掀開寬袖,定睛一瞧,居然已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一片。

    他痛得說不出話,眼神陰騭森冷的瞪著榻上的女人,冷汗密布,他幾乎再站不住,正欲沒有形象沒有尊嚴的蹲在地上緩緩,殿外太監扯著嗓子一聲喚,禦醫來了。

    齊毓玠用寬袖遮住手腕,他麵無表情地繃直軀體,雙手負在背後,轉身望向珠簾處。

    禦醫提著紅木箱子匆匆掀開簾子進來,是個頗為年輕的醫師,眼生得緊。

    齊毓玠想問他是哪位禦醫手下的,可胸口手腕的痛意卻強烈叫囂著,教他實在無法啟唇。

    “臣傅天逸拜見陛下,臣從師於張儉張禦醫旗下,因張禦醫最近身子不適,特令臣代為夜間值守。”

    “嗯,去看看,她怎麽迴事。”深深蹙眉,齊毓玠強撐著道。

    傅天逸身為醫者,自是察覺陛下有異,卻仍聽從諭旨上前,替榻上喬貴人把脈。

    “小心。”

    傅天逸剛要用帕子覆在貴人手腕,卻聽旁側赫然傳來陛下一聲唿喚。他茫然地轉頭望著緊張的陛下,年輕正氣的臉龐劃過一絲慎重,點頭道,“陛下放心,臣會小心替喬貴人細心診治。”

    齊毓玠:“……”他一動不動靜靜承受著強烈的痛苦,雙眼恨恨觀察著床榻上的女人。

    她意識摸約模糊著,雙眼偶爾惺忪睜開一條細縫,狀態與方才別無不同,可憑什麽這個小年輕禦醫給她診脈她就老老實實一動不動?而他抱著她接近她時她就要用小拳頭砸他?

    診治片刻,傅天逸聞著殿內濃鬱的味道,早已猜測幾分的病情得以確認,他轉身抱拳衝齊毓玠道,“陛下,如今正是荔枝成熟的季節,不知喬貴人是否愛食荔枝?”

    齊毓玠麵色沉沉地頷首,他一方麵巴不得屋子裏的人全都走光光,又怕那個女人有性命之憂,她固然可恨,卻也罪不至死。

    “迴陛下,臣確認貴人是食用太多荔枝才導致猝然昏迷,請陛下容臣先喂貴人一碗糖水再開藥方。”

    “嗯。”齊毓玠雙眉緊蹙,他忍著痛苦望著她身邊的丫頭扶起她喂了碗糖水,嗯,她確實沒有用小拳頭砸別人,看來這是故

    意傷害他,拳頭曉得認人的……

    齊毓玠又痛又氣。

    一時快分不清究竟是更痛還是更氣。

    “陛下,荔枝雖是營養豐富的水果,其中卻含有大量不明物質,對人體有害,切不可大量且連續食之。”站在一側的傅天逸等貴人飲下糖水,轉身垂首認真對陛下抱拳道,“喬貴人症狀還好不算太重,但也絕對不輕,出現了四肢厥冷脈搏細數昏迷等症狀。臣已開好藥方,稍後會跟貴人身邊的宮女將藥量與服用時間囑咐清楚。”

    “荔枝?”齊毓玠麵色沉重,他緊緊抿唇,眸色猛地覆上一片暗霧,望著榻上躺著的憔悴女人,他一時竟不知該惱她或該心生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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