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亮,喬亦柔被叫起身,開始梳妝打扮。

    妝容不能過於寡淡,亦不能過於豔麗,服飾亦是如此。喬立承在這方麵毫不吝嗇,請的用的都是梧桐縣內最好的行家給她參考裝扮。

    一個時辰後,馬車載她前往縣令府集合。

    所有入選的姑娘都很守時,大家跟著領路媽媽走到後花園,規規矩矩站成兩排。

    喬亦柔被安排站在第一行正中位置,比較顯眼,可能也有暗地裏故意為之的成分。

    她麵上沒多餘的表情,略微垂眉,對這種如同貨物般任人挑選的感覺有些排斥,半柱香後,皇城而來的錢大人本人未到,卻真令人送來了紙墨,讓所有姑娘臨時默寫一首自己最喜愛的詩詞。

    梧桐縣隻是個小地方,沒有權貴和大富之家,哪有那麽多閑錢和見識給女兒請教書先生?識字便不錯了,默寫詩詞卻是有一定難度。

    喬亦柔餘光見大多數女子麵露慌張,唯有三兩姑娘勝券在握眸中沁著笑意。

    這畫麵……

    蘇縣令尷尬地站在邊兒上,忙招來小廝耳語數句,說完後,小廝麻溜兒跑開,不多久再度迴來,卻帶來了個好消息。

    大人說了,給臨摹範本,照著寫就成,若姑娘們有另外鍾愛的詩詞,隨意默寫即可。

    喬亦柔自然跟著大多數人一起臨摹範本。

    其實她娘人雖擅長武力,卻很傾慕喬立承的一身書卷氣,當年生下她這個怪力女兒後一度有些無語,怎麽就不是一歲便能文善墨的小天才,而是個盡會搬磚玩彈弓的小搗蛋呢?

    她娘覺得既然沒生好,那就後期培養吧!所以喬亦柔雖然做不來費腦子的文章詩句,但背書寫字還真是小意思。

    然而她又不想進宮,幹嘛出迫不及待的冒尖兒?喬亦柔潦草地摹完詩句,便呈了上去。

    又等了小片刻,主考官錢大人終於現身。

    喬亦柔微垂著頭,餘光瞥見這位大人穿一身石青色長袍,步伐穩重。

    目光從一眾女子頭上掃過,錢廣緣點了點頭,粗看之下,這些女子的氣質都很嫻靜溫婉。

    他走到中間,從隨侍手中取過一疊白紙黑字,低眉瞅一眼,抬眸笑問,“韓秀兒姑娘是哪位?”

    這聲音……莫名的竟有些耳熟。

    喬亦柔納悶地抿唇,偷偷掀起眼皮瞧去,霎時一怔。

    原來是

    前些日她意外相救的那位大人!

    “民、民女在。”第二排偏左的姑娘應聲,在隨侍眼神下出列,走到最前端。

    錢廣緣驀然蹙眉,又隨意問了幾句,眉頭才微微舒展,原來這韓秀兒不是個結巴,而是過於緊張,但這般小家子氣……

    躊躇間,察覺到人群中似有若無的視線,他隨之看去,恰好與喬亦柔剛要收迴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猛地睜大眼,錢廣緣囁嚅雙唇,想說什麽卻礙於場合,隻好輕咳一聲將此舉掩飾過去,但心內卻“咯噔”一聲,第一反應是忒巧了,第二反應則……

    一瞬間,他腦海裏勾勒出一幅畫麵,柔弱女子微微彎腰,用纖細雙手一把將馬車內的三個大男人一鍋舉起,跟端著碗三顆湯圓似的……

    完了。

    完了完了。

    錢廣緣登時頭疼欲裂,這可如何是好?

    是看在救命恩人的份兒上往上送亦或是?可這姑娘神力在身,若是手上沒個輕重,把陛下也當做了一顆湯圓……

    那畫麵,簡直想都不敢想。

    神色霎時肅穆,錢廣緣臉部肌肉有點兒崩,尤其那姑娘似乎還朝他眨了眨眼,哎喲,這啥意思?讓他放水?

    放水?

    才不是呢!

    喬亦柔同時想起那日的場景,她一身怪力此時看來卻是個絕佳的機會。

    雙眸誠懇地望著錢大人,喬亦柔希冀他能讀懂她眼中含義,甭客氣,涮掉她,一定要涮掉她,她力氣這麽大哪裏適合進皇宮?大人您可一定要明察秋毫才對!

    錢廣緣:“……”壓力好大,這姑娘眸子裏的期望好強烈好澎湃,一臉好想進宮的模樣。

    訕訕抖了抖手裏的宣紙,他默默在心中打定主意,算了,誰叫這是救命之恩呢?他就佯裝不知情,哪怕他能保她通過接下來汀州與淮南道的采選,可到了宮中還有最嚴苛的麵選等待著她,那時便由不得他,隻能聽天由命。

    挑了挑眉梢,錢廣緣摸不清這位神力姑娘的才情如何,也不知她名諱,隻能先將幾份優秀佳作一一對應人選。

    對完了,沒對著這姑娘……

    錢廣緣摩挲著下巴,又見她抿唇輕掃他一眼,麵容平靜嘴角微彎,但他卻透過表象看到了本質,姑娘定然失落不已,眼中甚至對他有些小哀怨,這絲笑容可真是牽強至極。

    多大點事兒,不還有他這

    個堅硬的後盾麽?

    正了正臉色,錢廣緣突然生出一股護短的心情,他從隨侍手裏接過剩下的紙張,在裏頭挑,挑啊挑。

    心想,一般神勇之士學問都不大好,沒眼睛的從中找出幾份狗爬字,錢廣緣一一點名,還是沒她。

    那就繼續唄!

    倒數第三份時,錢廣緣才得知她閨名喚喬亦柔,柔?真是名不副實啊。心內腹誹著,他盯著手心裏的臨摹詩詞,頗有些意外,雖字跡潦草,乍看之下沒有亮點,但仔細瞅瞅,竟別有韻味,完全不像束縛在閨閣中的一般女子,非常瀟灑自由。

    初步采選結果並非當場公布。

    從縣令府上離開後,喬亦柔一掃多日陰霾,卻不敢明目張膽的高興,隻麵色淡然的迴家。

    但她知道,她必然落選。

    暗自高興了兩日,等喬立承帶迴來采選結果後,她卻再也笑不出來……

    怔怔站在原地,喬亦柔麻木的聽她父親興奮的與她解說接下來的流程。

    這次梧桐縣共選出六名女子,擇日便啟程入汀州進行第二輪篩選,汀州共五縣,淮南道共三州,麟國共九道,州內選拔完了繼續道內篩選,最後九道選拔出來的秀女一同進皇城入宮。

    喬亦柔想不通。

    怎麽就被選上了?

    大麟對女子一向不是推崇嫻靜溫順?她那天的舉動夠駭俗了,所以這錢大人腦子裏究竟什麽想法?她不是都那麽明顯的懇求他放她一馬了?

    然而——

    接下來十日,她不僅通過了州選,連道選都通過了,這錢大人也是選拔人之一。

    喬亦柔對此感到生無可戀心如死灰。

    就在她沮喪不已時,淮南道兩百秀女之間卻突然流傳出一個小道消息,聽聞是一位家父身居高位的貴女透露的,道是陛下知曉各地為采選浪費大量物力人力後勃然大怒,分明先前下旨時就特別囑咐,一切從簡,秀女縮減,怎麽還有那麽多女人?

    “聽說咱們這要減一半兒,隻留一百人。”與喬亦柔居同屋的一位清秀姑娘輕歎了聲氣,茫然地望著窗戶道。

    喬亦柔沒有應聲,但這個消息就如同黑暗裏的一簇螢火,令她眼前一亮,陛下英明,忒英明了!

    她默默在心內暗喜,來自淮南道各地的秀女皆有所長,容貌絕佳者比比皆是,才女亦不勝枚舉。

    喬亦柔真心覺得落選

    的機會來了,她願意給那些有崇高理想有後台背景的美女們讓位!

    然而——

    事與願違。

    為什麽?

    喬亦柔心塞又百思不得其解的啟程入皇城洛陽,待其它各道秀女共同匯集洛陽後,便要開始繼續一輪一輪的淘汰。

    五月二十日清晨,宮門腳下,錢廣緣護送淮南道秀女過來後,特地找到喬亦柔與她道別。

    “上次鍾音寺的事情,一直沒有機會向姑娘親自道謝,眼下本官隻能送你到這裏,還望姑娘此行能順順利利得償所願……”人多口雜,錢廣緣不好多說什麽,但好歹是救命恩人,又是他一路護上來的,隻能相對委婉的輕聲提點道,“姑娘且穩重些,莫顯露不凡身手咳咳……”刻意壓低這幾個字,錢廣緣定定望著她最後道,“也不要得罪那些眼高於頂的宮人,姑娘保重,還有,本官看好你哦!”說著揚起大大一個笑臉,還滑稽地舉起右拳,似乎是專門給她打氣的手勢。

    喬亦柔:“……”一瞬間,福至心靈。

    她由衷覺得,這位大人可能誤會了什麽,難道這一路從梧桐縣到汀州到淮南道再到皇城,竟都是他的刻意維護?

    胸口如被一塊大石壓中,痛得令人想嘔血,喬亦柔渾身僵硬,又氣又惱又恨,一時之間百感交集,竟無法啟唇,隻能愣愣望著他。

    錢廣緣被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他自以為是喬亦柔過於感動,小姑娘家嘛,來自小縣城,家人一個不在,定有些傷感和怯意。

    “努力,努力!”愈加和善地綻放一個更大的笑顏,錢廣緣繼續衝她握了握拳頭。

    見前麵負責采選的太監正在忙碌不停,已沒有時間多說什麽,錢廣緣最後定定看她一眼,笑著轉身離去,眼中隱隱像還在說“努力,努力,本官看好你哦”。

    看好個頭啊……

    喬亦柔自然垂落的雙手在長袖內緊攥成拳。

    她胸腔內驀地燃起熊熊火焰,燒得眸中赤紅,她好想一巴掌直接往這個錢大人頭頂死死拍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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