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新年的第一天。易經中的第二十六卦為“複”卦,坤上震下,六爻中,二爻、三爻、四爻、五爻和上爻都是“陰爻”,但“初爻”是“陽爻”。是順利迴歸之意,一元複始,萬象更新。

    但今年的元日與複卦實在有些不搭,若要硬套一個卦象,該是第五十一卦,“震”卦。震上震下,震驚百裏。爻辭曰: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裏,不喪匕鬯。

    祭祀時,雷聲浩大,來勢洶洶。有人嚇得發抖,也有人鎮定自若,連勺子和酒杯都不曾掉落。

    蕭錦初兩邊都不挨著,她倒是恪盡職守。先是在太極殿內護衛,宴罷出來巡視,派人換班,目送所有赴宴的大臣出中華門。行為舉止一切如常,就是眼神像蒙上了一層霧,有些看不分明。

    直到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宮女奉命來尋她,那宮女拿手比劃了半天,她全沒在意,隻是淡然道:“知道了,待會就去。”

    那宮女是醴泉殿,而醴泉殿裏頭隻有兩個人,不是楚向瀾便是蔣澄,不必非在一時半刻內弄清楚。

    找她的是蔣澄,蔣澄如今的模樣可比剛送迴來時要強得多了。雖然還是瘦,臉頰上的肉多少長了些迴來,眉宇間的桀驁之色被打磨去了不少,隻有一開口那刻薄勁讓人確定沒被換了芯子去。

    他說:“今個是元日,按說就算有邪祟,也該被昨晚的爆竹和桃符驅得差不多了,怎麽倒讓你撞上了?”

    “你才是見了鬼!”蕭錦初大怒,要不是念他手無縛雞之力,又是個傷患,她簡直想咬他一口。

    “哦,既然沒遇上甚麽邪祟,你幹嗎做出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來。”蔣澄躺了幾個月,耐性好了許多,不疾不徐地迴道。

    蕭錦初被激了這一下,終於醒過了神,隨即又陷入了沉默。她再次想起了陸天師的那句話,萬事皆有定數,這個來日說的會是今日嗎?

    蔣澄很是奇怪,他與蕭錦初相交多年,知道她是藏不住話的。驟然擺出這麽個態度,必有緣故,便又問道:“怎麽了,莫不是大朝會出了什麽岔子?”

    這樣的大事很快就會曉喻天下,沒什麽隱瞞的必要,蕭錦初便一五一十地把今日的情形向他複述了一遍。

    “這麽說,今日是一連把太子和太子妃都給定了,咱們陛下還真是有辦法。”蔣澄的反應比她想的要冷靜地多。

    看著他鎮定自若的模樣,蕭錦初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

    大驚小怪了:“所以你早就料到了?”

    “這倒沒有,”蔣澄又不是神仙,他這幾月基本與世隔絕,就算想琢磨一二都沒個消息來源。“儲君乃是國之根本,不可輕忽。聖上必然是策劃了很久,也暗中說服了一些關鍵的臣子,比如謝老丞相,這才能一舉得手。”

    “我一直以為師兄會娶龍城公主……”蕭錦初喃喃自語道。

    “不光是你,大部分朝臣都是這麽想的。”蔣澄撇了撇嘴:“世家力圖培養出一位皇後,好恢複舊日榮光,而咱們的陛下卻一直在壓製門閥。後位長期空懸,正是與這爭鬥有關。龍城公主是破局之人,她的背後站著西戎。如果娶了她,外可得一強援,內可平衡朝中的新舊勢力。”

    蕭錦初畢竟是武將,長年在外征戰,朝中這些風雨波及不到她。蔣澄則不同,他一直在襄助皇帝推行新政,因此分析得一針見血。

    “那陛下怎麽又變卦了,還扯到了立太子……”

    見蕭錦初還是懵懂,蔣澄不得不下一記重錘:“聖上已經不年輕了,卻仍膝下空虛,立後可以說就是為了今後立儲作準備。陛下若有親子,自然無可爭議。若是要過繼,皇後就會是他的靠山。”

    “你瞧好了,一旦立了後,下一步朝中就會提到立儲之事。臨川王之亂,根子就在東宮。如今陛下這一招釜底抽薪,可算把那些人的算盤都給打亂了。太子本無勢力,但讓龍城公主成為太子妃,他就不會孤立無援。而朝廷與西戎照舊可以結盟,這正是一箭三雕啊!”

    說到這裏,蔣澄露出了欽佩的神色。東郡王在做皇子時即被稱為智將,就算在風雨飄搖中登基,仍能與一眾老臣鬥得平分秋色,不落下風。這位陛下,不愧為人中龍鳳。

    照蔣澄說來,整個計劃如行雲流水,確實堪稱完美,但蕭錦初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若說攻城掠地,那是她的本行,可說到權謀之術,她就便抓瞎了,隻能是幹著急。

    蔣澄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一會蹙眉,一會歎氣。他早該想到的,在王府時,蕭錦初的人緣就好。可是那麽多人中,真正能讓她放在心上的,始終隻有衛潛。

    “阿錦……”蔣澄的聲音忽然轉低:“其實我今日找你來,是想與你告別的。”

    蕭錦初一心二用,乍聽之下頗有些摸不著頭腦,竟沒注意他從不曾這樣喚過她的名字。“你不好好養傷,又準備跑哪裏去?”

    “曾祖要迴廬陵,我隨行侍奉。”

    一聽這話,蕭錦初就奇怪了:“你蔣家一共七房,子孫排成一行能繞這醴泉殿一圈。老司徒要遠行,怎麽就偏讓你侍奉?你是能端茶倒水,還是能抵禦流寇?不過是再多帶幾口人來照顧你罷了!”

    若換了平時,被蕭錦初這樣損法,蔣澄早就開始反擊了。可此時,他卻莫名懷念。從此以後,若沒有這麽一個人時時與你鬥嘴,你是不是也會偶爾想起我呢?

    蔣澄天生一雙狐狸眼,彎起時便帶了幾分狡黠,此時卻顯得無比正經:“曾祖父的身體大不如前,此次迴鄉是準備埋骨於廬陵了。眾多子孫中他最疼我,我想陪他度過最後一段日子。”

    蕭錦初看得出來他是認真的,按說這是孝道,人之大倫,可她就是覺得心口有些悶得慌:“那你不當這個禦史了?”

    蔣澄微哂:“過了正月就出調令,橫豎廬陵也有官做,正好做孝子賢孫。等過上幾年再迴京,我就算是放過外任的了,能接蕭中丞的班。”

    “蔣狐狸就是蔣狐狸,算得可真是精明。”蕭錦初忍不住斜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道:“外頭究竟不比京裏,你看你難得出趟遠門就是被人抬迴來的,要是再來一次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在呢!蔣家那麽些部曲,別舍不得用。”

    “我知道……”蔣澄心中有些發澀,麵上卻絲毫不露。

    “還有,若是老家的人要是想求財求官,隻管讓你曾祖父出麵。你家那些親戚啊,別都當好人。三房那家子,哪怕十四娘不是我妹妹,哪有人議婚到一半打退堂鼓的。還掃了阿姊的臉麵,就算楚遠再高升,能越過謝丞相嗎?不僅缺德,還蠢。”

    蕭錦初毒舌起來,絲毫不弱於蔣澄,不然也不能與他戰了那麽些年。

    這樁事蔣澄倒是知道一些:“叔祖父為此大動了肝火,不過我七叔隻嚷著說是被人陷害的,改日我跟曾祖說,讓他們給你賠罪。”

    “橫豎他們與你也不是一個房頭了,你犯不著操這份心。”蕭錦初隨意揮了揮手:“我就是怕你年輕,麵子薄,到了外頭一時被人哄住了可怎麽辦!”

    年輕又麵子薄的蔣澄默默站著,聽她半帶嫌棄地念叨:“廬陵雖不是什麽窮山惡水,終究比不得京城繁華,你又是這麽一副公子脾氣。既然要常住,四季衣裳,日常器皿都得備全了。寧可費點事,到了當地再置辦隻怕就得次一等。”

    “還有,用慣的仆婦,小廝,廚娘…能帶的人手都帶上。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新挑的人

    且不說合不合你心意,很多連雅言都說不好。你如今不宜勞累,在牛車中多鋪幾層氈子,累了還能歇……”

    蕭錦初沒能接著往下說,她的話被湮沒在了一個懷抱中。她的臉挨著蔣澄的肩,隻覺得衣衫下骨頭支棱著,有些紮人。

    “蔣澄?”蕭錦初試著掙了一下,沒掙開就不敢再動了。他的身體本就偏單薄,現如今更稱得上形銷骨立,而且那些骨頭是好不容易接上的,她怕一用力就會碎開。

    “你再說下去,我就舍不得走了……”蔣澄的聲音聽起來像從雲端傳來,一詠三歎,理不清,道不盡。

    蕭錦初沒作聲,她其實是想說話的,她想說既然舍不得,那就別走了,可她不敢說。蔣澄的眼睛,那些欲言又止的神情下埋藏的秘密;揭開容易,要想再蓋迴去怕就不那麽容易了。

    半晌後,蔣澄鬆開了手。有些事,有些人,不屬於自己的,終究是要鬆手。

    他的眼神透亮,笑容清淺:“阿錦,天涯路遠,善自珍重。”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說越是看上去不著調的人,其實格外深情,蔣澄大概就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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