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向瀾每天午後照例來含章殿替蕭錦初診脈,才走到殿外就覺得氣氛有些異樣,這外頭的宮人似乎也太多了些。

    “楚待詔……”見著他來,宮女內侍們紛紛行禮。

    微微點頭示意,楚向瀾直接問道:“蕭侯何在,可是出去了嗎?”

    “沒有,”杏仁眼的小宮女悄悄指了指門:“在殿內休息呢,所以婢子們不敢打擾。要不要婢子去通傳一聲?”

    楚待詔隻有在看病時才會露出不通人情的一麵,日常中可以稱得上見微知著,立即就注意到了其中的關竅。既然把伺候的人都打發了出來,那其他人想必更不想見了,當即推辭:“不必了,等蕭侯方便時我再來吧!”

    正準備轉身離開這個是非地,卻恰恰聽到殿內傳來一聲詢問:“可是楚待詔麽?請進來罷!”

    小宮女們俱露出一片欣羨的表情,宮中的各路消息一向最為靈通,要知道蕭侯發起脾氣來,連陛下都是要讓三分的。如今她明擺著心情不佳,卻還是願意請楚待詔進門,這是多大的麵子呀!

    在各種熱烈的注視下,楚向瀾頗有些哭笑不得地推開了沉重的殿門。

    雖然是大白天,可因為隻開了幾扇窗,殿內的光線很是昏暗。他的目光梭巡了一圈,才最終鎖定了書案旁正襟危坐的女子。

    蕭錦初今天看起來很不同,這個不同指的不是衣著外貌,而是一種微妙的感覺。楚向瀾緩緩走向她,行了一禮後默默在對麵坐下,順便將醫箱內的迎枕取了出來。

    蕭錦初抬起頭來看他,忽地笑了起來:“今日還診脈嗎?”

    就在一笑中,楚向瀾已經明白了,坦然道:“蕭侯絕頂聰明,若不是與陛下有關,斷不會到今天才問出這句話來。”

    “要喝點茶嗎?”與安素混得久了,蕭錦初也開始習慣在聊天時手裏拿一個茶杯。若是實在無話可講還能低頭喝茶,不至於冷場。茶是她自己烹的,味道一般,勝在難得動手的樂趣。

    “是卑職的榮幸。”既然主人有邀,楚向瀾也就從善如流地應了。

    “昨日……”蕭錦初舀起一勺碧色的茶湯,緩緩傾入乳白的瓷盞。“陛下說,要給我們倆賜婚。我想知道,你與陛下是什麽時候有的這個默契?其實,你應該很清楚,娶了我對你並沒有什麽實際的益處。”

    “成親為什麽一定要有益處呢?”楚向瀾似乎有些奇怪。

    蕭錦初又笑了,把茶盞推到他麵前:“婚姻是結兩姓之好,你不妨去問問滿朝文武,誰在結親前不把利害算清楚了才遣媒下聘呢?”

    “我隻是一個醫者,算多了也沒有什麽用。”楚向瀾從容地接過了茶:“我想要的妻子隻需是我心悅之人,其它無需考慮。”

    “你的意思是,你心悅於我?”蕭錦初覺得此刻的心情很是奇異。她打小身邊就沒有同齡的玩伴,其它女子在情竇初開時她在打仗,其它女子定親時她倒也定親了,可很快就成了望門寡。

    所以,她對於情愛這樁事著實很陌生。像楚向瀾這樣,就算愛慕她嗎?那她對師兄的感情又算什麽……

    楚向瀾也是第一次遇到有女子這樣直接地問他,不由愣了一下。果然,對於蕭侯,暗示是行不通的吧。必要清清楚楚地講出來,涇渭分明才好。

    “對,我心悅於你……”想通了這點,楚向瀾便很大方地承認了。

    “可是,為什麽呢?”蕭錦初卻想不明白,“我又不是什麽絕色,性子也不和順,完全不符合一般人娶妻的要求。”最重要的一點是:“娶了我,便意味著你在仕途上再無可能進益了。”

    這一點以楚向瀾的智慧不難猜到,難道他就沒有一點野心,沒有想過在仕途上壓楚遠一頭,狠狠爭口氣的想法嗎?

    楚向瀾想了想,迴答道:“因為你與眾不同……”

    這怎麽聽起來不像什麽好詞呢?蕭錦初深深地懷疑……

    果然,楚向瀾接下去說道:“自蕭侯從澧泉殿翻窗而入時,我就覺得這個女子很不尋常,氣度非常人能及。”

    “對敢在禦前提出剖屍驗毒的楚待詔,我亦印象深刻。”蕭錦初頗有幾分沒好氣地說道,與他驚世駭俗的提議相比,自己那點翻牆走壁的事完全不值得一提。

    楚向瀾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本就給人溫潤如玉之感,這一笑更是如沐春風,就算是蕭錦初也稍稍晃了下神。

    “你看,男女相悅本就沒有道理可講。也許就是一個照麵,一曲琴音,一席談話,便可定了一生。若是凡事都能講出個由來,也許就談不到情字上頭了。”

    蕭錦初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她從小受到的教育中並不包括這些。麵對婚事,她首先是權衡利弊。難得在齊皋的事情上大膽發表了一迴意見,卻叫她一直愧疚到了如今。她似乎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個人會讓她的輾轉反側,求之不得;會讓她由衷期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

    一瞬,可定一生嗎?蕭錦初是個武將,她所能想到的一瞬多是危機關頭,生死之間,那個時候她想的是誰?

    是…衛潛……

    蕭錦初不由閉上眼,她真是個傻瓜。

    楚向瀾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陛下曾經問我,對於蕭侯到底是怎樣的看法。若有機緣,是否願意與之相攜百年。我迴答: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案上的茶已經涼透了,澄澈的茶湯被雪白沫子遮住,顯得雲山霧罩。“我冒昧問一句,關於賜婚一事,您是怎麽答複陛下的?”

    “我已經應了這門婚事。”蕭錦初仍閉著眼,很幹脆地迴答道。

    楚向瀾看著她,欲言又止。

    蕭錦初已經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難得耐心解釋了一迴:“我對你,的確談不上愛慕。但對於新平侯,你是一個合適的對象。”

    “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蕭錦初睜開了雙眼,她的眸中有光在躍動。“這是昨日的事,但就在剛才,我反悔了,我不能與你成親。”

    她曾經錯過一次,對於齊皋,她一直都很後悔。她後悔的不是提出退婚,而是沒能親口對他說出,她不能嫁給他。

    他對她很好,一直很好,而她卻讓那個男人以一種最不堪的方式得知了自己退婚的想法。同樣的錯,她不會再犯一遍。

    “楚向瀾,我該多謝你……”蕭錦初很認真地看著他,“但是你說的對,男女相悅真的沒有道理可講。這樁婚事對我可說是有益的,從此可堵了悠悠眾口。但這對你不公平,我既然對你無意,便不該拖你蹚這趟渾水。”

    “我早該想到的,但還是想聽你親口說出來,是因為陛下?”楚向瀾帶著一絲了然,如果是因為這個人,那麽他輸得不冤。

    “這是不是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蕭錦初不知道該報以什麽樣的表情,唯有苦笑。“齊翔之前也說過,我和師兄的關係不一般。我當時狠狠申斥了他,說他滿心都是齷齪的念頭。到頭來,卻被自己打了臉。”

    楚向瀾對這個結論表示很是奇怪:“拋開君臣之別,聖人也是人,為什麽你心儀他就是齷蹉的?”

    “不一樣……”一牽涉到衛潛,蕭錦初的腦子就開始發懵:“陛下他一直把我當妹妹看,我也把他當成兄長。如果,我真地…喜歡他……”

    蕭錦初總覺得這三個字在舌尖打轉如重千鈞

    ,最終還是說出了口。“那麽,他對我的好,從前的那些事……到底算什麽呢?”

    有些焦躁地撐著下巴,蕭錦初不大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跟楚向瀾說起這個,也不知道他聽沒聽懂。是因為他太過讓人不設防,還是因為自己已經混亂到隨便抓住一個人就能當救命稻草。

    “總之,你先迴去吧!婚事作罷的消息,我來跟陛下講,你不用管了。”沒等楚向瀾迴答,蕭錦初猛地站了起來。

    她很是罕見地退縮了,該說的話已經說完。攻防轉換下,這場對話已經變得過於危險,她不準備繼續下去。

    “蕭錦初,你是堂堂征東將軍,整個中原都在傳頌你的戰績。可為什麽你偏偏不敢麵對自己的感情呢?”

    楚向瀾的音色很溫和,但此刻聽來卻無比刺耳,蕭錦初已經快隱沒在紗簾的腳步頓了一頓。

    “你對我無意,我並不想勉強,婚事要取消也由你。但你明明傾心陛下,卻非要裝得若無其事。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作者有話要說:

    既然不愛,那就不應該糾纏。蕭侯這次至少學會了當麵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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