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大哥登基後的第二年,雖然主政的時日尚短,但年紀輕輕的衛涇已經顯露出極強硬的手腕來。

    一年以內,他先後以逾製、治下不謹等罪名接連削除了三位皇叔的封地與爵位,並以在先帝喪禮上不夠哀痛為名痛斥了五皇子,命其在靈前思過,致其幽憤而死。

    除了自家人,衛涇對世家也毫不手軟。曾有幾家子弟在背後議論他獨斷專行,結果被他以大不敬之罪直接拉出萬春門外處斬。

    一時之間,朝野上下,無不惶惶;這一股風聲自然也從京城刮到了兗州。

    “眼下新帝擺明了是要先下手為強,鏟除所有潛在的威脅。先帝諸子之中,以使君和三皇子與他年歲相近,而且已經有了藩地與爵位。如今連五皇子都未能幸免,我擔心下一個被波及的便是使君。”

    安素雖然人在兗州,但父母兄弟、姻親故舊俱在京城,消息靈通。自打聽說了五皇子身死的消息,不免替自家表哥操上了心。

    說起此事,東郡王府的一眾幕僚也是議論紛紛。

    “五皇子確實死得冤枉,聽說六皇子與七皇子現在都是閉門讀書,等閑不見外人。”

    “依我看,六皇子與七皇子倒還算安全。畢竟都住在宮裏,又沒封爵,在新帝的眼皮子底下還能翻出什麽浪花。”

    “你聽說了嗎?宮中已經派出使者往荊州去了,這不年不節的也不知道是為了何事?”

    “難道要對三皇子下手了?”

    正當議得熱鬧時,內侍叩見,捧著一個竹筒,道是京中來信。衛潛便取了來看,看完也不作聲,直接遞給了安素。

    安素卻是差點跳將起來:“勞軍?那位陛下打的什麽主意,如今正是忙春耕的時候,來勞的什麽軍?”

    “陛下是要親至滑台嗎?”蕭錦初雖然是女子,但因著有使君師妹這麽一重身份,一向是混跡於書房和軍營之間。時日長了,大家有事相商時也不避諱她。此時聽安素說得糊裏糊塗的,不由出聲詢問道。

    “天子乃萬乘之尊,怎麽會跑到這樣的險地?”安長史冷笑了一聲,重新端坐穩當:“陛下有話,去歲以來使君與北狄接連作戰,甚是辛苦。因此特意派出使者攜羊酒來犒賞大軍,按這上頭的時間算,再過兩日便該到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方才還在為荊州擔心,萬萬沒料到轉眼就輪到了自個,不禁有些慌了手腳。

    “這可如何是好?”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名為犒賞,實則恐怕是要羅織罪名吧!”

    “難道咱們就這樣任人宰割不成?”

    “皇帝總不至於要同時對付荊州與兗州兩邊,咱們或可派出使者與三皇子聯絡一二,共謀進退。”

    衛潛眼看滿屋臣屬要不然就義憤填膺,或是憂思惶恐,便先皺起了眉,清了清喉嚨。見主公有話說,眾人靜了下來。

    “我自領命以來,自問守土安民,克盡職守,未敢有一日懈怠。如今朝中遣使而來,又有勞軍的名分。諸位便先惶惶不安起來,豈不是顯得我問心有愧。”

    衛潛的心性高傲,不屑於鬼魅伎倆,又能征善戰,因此頗得先帝鍾愛。當年京內便有流言,若不是因為他比太子的年紀小,眼下太極殿中的那張禦座說不得就由他來坐了。

    因著這個,太子一向對他忌憚有加。直到衛潛封了郡王領兵兗州,離得遠了方才好些。如今太子已經登基為帝,且露出了獠牙。若再不早作打算,可就真的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安素聽著不由暗暗著急,先搶過了話頭:“如今不是咱們要算計他,而是前車殷鑒不遠,不得不防啊!”

    “怎麽防?難道還能拒天使於城塞之外不成?”說起道理來,蕭錦初不由反問了一句。

    這就把安素問的有些語噎,不管衛涇的真實意圖為何,至少表麵看來是一片關懷之心。倘若閉門不納,便是如同衛潛說的一般,先顯出了三分心虛。

    孫承恭的脾氣一向是直來直去,在他看來此事簡單得很:“怕什麽,幾個使者何足為懼,直接就地埋了也不費事。”

    “孫校尉好大氣魄,隻怕把這上上下下都給埋在坑裏也未可知。”蔣澄不說話時是極斯文的,隻是一開口便叫人下不了台。

    “都住口!”

    衛潛的母親安貴人,曾是先帝宮中地位僅次於皇後的妃嬪。有很多人猜測,若不是因為在生衛潛的時候難產而亡,她極有可能問鼎中宮之位。這個出身世家的女子雖然隻活了短短二十載,卻叫先帝懷念了一輩子。不僅因為她的才情出眾,更因為無人能及的美貌。

    繼承了母親出色外貌的衛潛,也曾深受這皮相的困擾。不過自打他十五起開始領兵殺敵,那些明裏暗裏輕視的目光便越來越少見到,取而代之是敬畏。

    與他的外表截然相反,衛潛治軍嚴厲。哪怕是勳貴

    名之後,名門子弟也從不容情。但隻要你有能力,就算再怎樣卑微,他也願意提拔,因而積威甚重。此時他一開口,無人再敢相爭。

    “如今正值春季,該是放牧的時節。但前些時日探子迴報,北狄的兵馬卻有集結的跡象。你們可有想過是為了什麽?”說起軍務,衛潛的臉色格外凝重。

    他從鎮守兗州起,便開始與北狄作戰,彼此是老對手了。北狄雖也有田地耕種,但因土地的原因,出產不多,國力很大程度還是要依靠畜牧。因此他們的出戰也是有規矩可循的,一般都是在秋後。此時他們的牛羊都已入欄,而這邊正是收獲的時節,搶一票迴去正是兩不耽誤。

    但在春天進攻,就意味著整整一年的收成可能泡湯。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這裏頭必然有隱情。

    “沒有人想過嗎?”

    環顧四周,有一個算一個,盡皆低下頭去,不敢與衛潛的目光相對。唯獨蕭錦初坦然自若,她還真想過,並且身體力行去查了。

    “據探子之前得到的情報,似乎是北狄的國主重病在床,因此各部的首領及王子都趕了迴去。不過這類消息素來是真真假假,是否確切就不好說了。近日春汛,路上很不好走,有好幾日沒有信傳來了。”

    衛潛仍舊是麵無表情,既不誇獎蕭錦初,也沒有因此苛責其他人。而是沉聲問了一句:“你們可還記得,我為何會封至兗州?”

    說到這個,安素的臉色先變了。按先帝的意思,本來是想把衛潛分封在揚州或者徐州的。然而,他最終封了這個心愛的兒子為兗州刺史,鎮守滑台。

    那年,先帝與西戎交戰正酣,大量兵力被牽製在西陲。而北狄就瞄準了這個大好機會趁火打劫,五萬大軍長驅直入接連攻占了洛陽,滑台,直逼虎牢關。

    洛陽守將馮寧在城破之後,率親兵於府內引火***,大火接連燒了三日不絕。當時的兗州刺史王德昌據守滑台,幕僚聽聞洛陽失守,勸其撤至虎牢再做打算。他立即以動搖軍心的罪名將其斬殺,懸在旗杆示眾。北狄圍城三月,他就足足堅守了三月。直到城內水糧盡絕,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寧死不降。

    最後先帝派遣大將軍檀桓來援,北狄才退了兵,但兗州將近一半的城池已經盡成白地。無數士兵被斬於北狄的屠刀下,受辱的婦人欲尋死而不能,嬰孩被挑在矛尖嬉戲。在撤退時,北狄還從幸存的人中劫掠了一萬多的壯丁作為奴隸。這些人中也有部分最終逃了迴來,但更多的,至死

    也沒能再看家鄉一眼。

    這就是衛潛踏上兗州的土地時,所看到的情景。田野荒蕪,城桓破碎,新墳舊土,十室九空。

    “你們要知道,我們鎮守在此,為的是不再重蹈永安年間的覆轍。拓跋氏年年擾邊,犧牲了多少好兒郎。一日不把北狄打痛,北境就一日不得安寧。既然食君俸祿,不好好想著怎麽護衛疆土,一天到晚琢磨著京裏的事情,那叫本末倒置。”

    衛潛清冷的嗓音在書房內迴蕩,雖然聲不高,卻字字振聾發聵,直說得眾人麵露愧色。

    這些人裏頭約有一半是從京城跟隨衛潛來到藩地,另一半則是兗州本地人士。本鄉本土的自不必說,與北狄都有著國仇家恨。如安素這樣的貴公子,這幾年間也是眼見山河破碎,百姓為兵災所苦。正如衛潛所言,若隻是一心忌憚朝廷,卻不顧防守之責,便是忘本了。

    衛潛見僚屬們都默然,知道他們也是替自己擔憂,不由放緩了語氣:“罷了!俗話說得好,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眼下飛鳥何止是未盡,兗州戰事年年吃緊。太極殿的那位就算看我再不順眼,也不至於立時三刻動手。你們也無須擔心得太早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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