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薇學習到的所有技藝之中,毫無疑問,刺繡是最費工夫、但也最容易掙錢的手藝。何況她學的還不是一般的刺繡手藝,而是早已失傳的璿璣紋。

    這種紋樣最初是一位名為璿璣的女子所創。這位蕙質蘭心的女子究竟是何身份,如今已不可考。坊間雖流傳著種種說法,但應該都不足采信。唯一能夠肯定的是,璿璣姑娘存世的作品並不多,隻有十幾幅。

    因為這種作品耗費心神和精力,往往一兩年才能得一幅,而雖然沒有明確的說法,但璿璣早逝時不到三十歲,應該是可以肯定的。刺繡要學好並不容易,假設她十五歲便成名,三十歲逝世,中間也不過十五年而已。

    因其稀少與難得,所以璿璣紋的價值非常高,是許多達官貴人趨之若鶩的藏品。

    而璿璣紋之所以被人看重稱譽,是因為它采用獨特的手法,能在細紗上繡樣而不讓紗走形,且繡出來的圖案靈動逼人、栩栩如生,又不會影響細紗的輕薄柔軟之特性。而且繡成之後,雙麵皆可看出不同紋樣,巧奪天工,令人讚歎。除此之外,每一幅璿璣紋的作品之中,都藏著一個獨一無二的暗紋。

    截至目前,已經證實是璿璣紋的六幅作品都是已經破解了暗紋的。剩下那些無法破解的,自然也就隻能存疑。

    這樣貴重的璿璣紋,就連皇室也隻藏有兩幅正品,許多人揮灑千金隻願求一見而不可得。清薇可能是這世上見過璿璣紋最多的人了,因為在陳妃的宮殿之中,藏有不知多少件這樣的絕世珍品。不過她臨終之前,已吩咐清薇將自己所有作品盡數付之一炬。那樣的盛況,想來永不會再有了。

    也正是因為數量過於稀少,市麵上根本不可能有流通,所以清薇是不可能用這門手藝來掙錢的。如同那一匣子寶石一樣,這些都是她壓箱底,用來保命的東西,不到千鈞一發萬不得已,絕不會動用。

    畢竟現在的她,小心低調才是正確的選擇。若不懂得藏拙,樹大招風,說不準頃刻間禍患就會降臨。

    不過尋常的女紅繡品,也難不住她。時下商業之風盛行,本來就有許多不便出門拋頭露麵的閨閣女子在家中紡織刺繡為生,市麵上自然也有不少收這些東西的商家,不愁賣不出去。清薇手藝好以此養活自己絕無問題。

    但她並非一般閨閣女子,更不可能真的每天都關在家裏埋頭做針線。她若是這樣的人,當初也就不會一心想著出宮,該努力鍛煉自己的技藝,去尚衣局下的繡坊才是。那裏有全天下手藝

    最好的繡娘,經手的每一件作品都精益求精,兩三年才能做出一件衣裳也不是什麽稀奇事。而若宮中能出個會璿璣紋的繡娘,她自然能名傳天下,得到無數讚譽、名利滾滾而來。

    但清薇不喜歡。

    她是受不得束縛的性子,這些技藝她都學了,也十分用心,但像許多繡娘一樣癡迷,樂在其中,她自問是做不到的。對她而言,技藝就是技藝,是她賴以傍身的手段,卻不能左右她。

    她連皇宮都闖出來了,又怎麽可能再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所以偶爾做一兩件繡活補貼一下可以,但還是要有別的營生才好。至於具體做什麽,還得這幾日上街去瞧過了才知道。

    一晚上睡得並不安寧,清薇久違的夢到了陳妃。夢裏應該是春日,陳妃坐在永寧宮西殿的耳房內,倚在靠窗的軟榻上,低著頭做針線。她做針線的時候全神貫注,幾乎注意不到周圍的環境變化,而屋裏又隻有清薇一個人。於是清薇便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樣,光明正大的偷看她。

    陳妃娘娘真好看哪!那時她的心理隻有這一個念頭。

    很奇怪,陳妃容貌並不絕美,身段也隻算普通,但清薇就是無端的覺得,她才是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那時她年紀還小,對將來的思考並不確切,隻隱約的在心裏埋下一個念想。

    ——她想要成為像陳妃那樣的人。

    醒來時清薇滿心惆悵,翻身看到這與永寧宮截然不同的屋子,鼻尖一酸,眼淚便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

    但不等她稍微醞釀情緒,就聽見了拍門的聲音,伴隨著劉嫂子的大嗓門兒,“清薇姑娘可起身了?”

    清薇連忙拭了淚,下床穿了衣裳,略作整理之後,才出去開門。

    “嫂子來得真早,我正要出去買些過早的吃食,隻是才剛搬來,也不知究竟哪一家好。”清薇開了門,先不讓人進來,笑著取了一串錢遞給她,“就勞煩嫂子幫忙去挑幾樣吧。選你們素日裏吃著覺得好的便是。”

    一串錢是一百文,買早點無論如何用不了這許多,餘下的錢清薇沒說,但劉嫂子知道就是給自己的辛苦費,因此含笑接了,“昨兒我就通知了大家夥兒,聽說清薇姑娘請席,都答應了,說是提早來幫忙準備。我想著姑娘這邊也許有事,就提前來了。”

    “正要勞煩嫂子,待會兒領著我看看這裏的菜市。”清薇道。

    等劉嫂子答應著去了,她才轉迴來打水洗臉。洗完臉一

    抬頭,就又在牆頭上看到了趙瑾之。他手裏還是拿著個壇子,小心在牆上放下,見清薇看他,便解釋道,“是一味藥,須得這樣曬過才能用。”

    清薇點頭,並不問究竟是什麽,將盆中的水潑了,向趙瑾之道,“趙將軍,昨日我搬來,多得附近的幾位嫂子過來幫忙。因想著總要暖灶,便合計請幾位嫂子過來熱鬧一番。趙將軍自然是不適合跟我們這些女流坐在一處,若不嫌棄,我就留些飯菜,晚上送過去。”

    羽林衛輪值時,中途是沒有休息時間的。清薇雖不知道他們怎樣吃飯,但他隻能晚上迴來,卻是可以肯定的。

    趙瑾之道,“趙姑娘這稱唿我可擔待不起,我算什麽將軍?讓人聽了笑話。你若不嫌棄,就稱一聲趙大哥。”

    “趙大哥。”清薇從善如流的改了稱唿。

    又寒暄了兩句,趙瑾之要出門,便各自走開了。劉嫂子很快帶迴了早點,也帶來了其他幾位婦人,眾人聚在一處用了點心,清薇挑了兩樣合胃口的,問清是在哪裏買的。往後如無意外,這些恐怕就是她的早飯了。

    吃完之後,趁著時辰還早,眾人簇擁著清薇去菜市看過,采買了各種蔬菜和魚肉,迴來之後便開始動手。

    雖然跟趙瑾之說的是給他留下飯菜,但清薇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妥,因此先取了一點肉和菜進屋收好,預備晚上做了新鮮的送去。剩下的便都下了鍋,最後做出來滿滿當當的一桌子菜。這裏頭還有個小插曲,做菜的時候清薇才發現自己這裏諸般炊具幾乎都沒有,於是現在這桌上放著的鍋碗瓢盆,幾乎都是各家借來的。

    吃完之後,清薇索性就讓她們連碗帶剩菜一起打包帶迴去了。

    這頓飯因為做得隆重,等吃完時已近黃昏。送走了其他人,清薇轉頭看見重新被收拾齊整的院子,不由微微一笑。心想這些婦人別的不知道,但勤勞這一點卻是很值得讚賞的。

    清薇鎖了門,在長壽坊中轉了一圈。因著這兩日的動靜,不少人家都知道趙將軍家隔壁搬來了個剛剛出宮的娘子。不少人見了她,都會上前詢問招唿,清薇體會著這平凡簡單的市井生活,隻覺得別有滋味。

    轉了一圈迴來,她便將之前留下的食材取出。先洗了米上鍋蒸好,然後才開始擇菜,清洗,切好備用。

    等到飯上了氣,清薇便開始做菜。

    她做菜不是在大灶上,而是點了爐子,放上小鍋,然後將洗淨切塊的五花肉放進去幹煸,直到煸出了油

    ,再依次加入紅糖、料酒、老抽和腐乳,最後下蔥薑和大料,加水燜煮。

    這紅燒肉味道重,清薇在宮裏隻做過一次,因為陳妃說,嬪妃們要侍奉陛下,必須保持身體潔淨,這種口味重的東西,是不能用的。況且煮得滿宮都是想起,也太惹眼了些。

    但陳妃秘製的方子的確很好,等清薇炒好了另外兩個菜,又煮好湯時,整個長壽坊上空便都飄蕩著這紅燒肉的香味了。

    ……

    羽林衛中,像趙瑾之這樣的單身漢並不少。能夠選上羽林衛的,在這京城中多少都有些關係。隻是這些被塞進來的子弟大都沒什麽前途,不被家人重視,跟家中的關係自然也不會有多好。

    時人的習慣,每日隻吃兩餐,其他時候多是買些點心糕餅充饑。第一餐在辰時,第二餐在申時。偏羽林衛酉時下值,迴去時早過了飯點。這些子弟們既然和家人關係不好,自然也沒人費心等他們,有些更是迴去了連剩飯都沒有一口。

    趙瑾之年齡最大,又是中郎將,軍銜比其他人都高些,因此平日裏下了值,便總會叫上這些小兄弟,一起出去喝酒吃飯。他大半的俸祿,倒都砸在了這上頭。

    今日下了值,一班子弟便湊過來問,“趙大哥,今日咱們去哪裏?綴錦樓還是小張樓?”

    趙瑾之略略猶豫,搖頭道,“我今日就不去了。”又取出錢袋,拿了一吊錢出來,“這個給你們去花費。”

    打發了這些人,他轉身迴家時,想到自己竟也有能吃得上一口熱飯的時候,腳步不由輕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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