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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北道北出榆關,在西邊臉麵高聳的大山與極東的大一片廣袤的平原,而占有這片平原並在其上生生不息的就是奚族,當其時也,奚族仍然處於部落時期,所有的人民被分為五部由五個族長統領,而在五族長之中更有一個由五部長老共同推舉的部落首領總掌旗鼓,為奚族之王,五部共主。唐承隋緒,定都長安之後國力無雙,其文治武功遠播塞外,自強盛一時的東突厥為太宗所敗,倉皇西走之後,唐之國威臨於極海大山之間,太宗為萬族共尊為“天可汗”,由是,奚族五部自譴使往長安覲見,願為臣屬,由是,大唐在奚族舊地設繞樂都督府,準其自治,以奚王為饒樂大都督總領治地子民。


    自太宗至玄宗開元間數十年來,奚族年年朝貢,歲歲來朝,每一任奚王繼位,必經長安天子冊封之後方為正朔,至前任奚王,玄宗更挑選宮女加公主銜以為賜婚,彰顯大唐天子對萬民兼愛如一之意。無奈時至天寶,玄宗倦政,北地邊事悉托於範陽節度使安祿山處置。起初,安祿山為積戰功,蓄意挑動奚族內部騷亂,隨後出大軍鎮壓平叛,以此累累人頭作為向玄宗邀功晉爵的資本,前任奚王不堪忍受其奴役欺淩,多次進表長安敘說情狀,無奈南下之路悉數為安祿山所掌握,前任奚王上表不成反引來殺身之禍,被安祿山以召見之名誘殺之。是日,前奚王所屬五部之一盡其部所有賄迴鶻,借其道繞榆關經草原千裏輾轉投往隴西。而奚王獨子以年幼幸免,為貞華道長攜往中原,顛沛流離數載後與正自寒微的大唐開國侯、狀元公、監軍總使唐離結緣,並隨之被攜往長安。此後。唐離官位日長,聲勢愈顯。由此隴西奚部實力隨之水漲船高。由此組建奚軍一部六千騎,並於河東平叛一戰的中後期授命自大陰山繞道饒樂部族舊地,一為覓機重複王位,再則也有監視史思明叛軍北逃之意。


    榆關內時局如此,饒樂舊地諸部心存觀望,局勢明朗之前實無意求戰,是以此部奚軍雖危實安。無奈河東局勢惡化太快,史思明北逃之念日盛一日,由安祿山保舉地偽奚王身負確保史部北竄後路之重任,既是被逼不過,也是財帛動心,乃糾集另一部親信。以旗鼓召集其餘兩部奚族共同進軍攻打隴西奚部。這四部奚族中。除偽王兩部外,其餘兩部並無求戰之心。更不願太過得罪有大唐監軍使支持的前奚王之子阿三,得益於此,隴西奚部在接戰時未迅速潰陣,且站且退,背依大山麵對偽奚王優勢兵力得以勉力支撐,但兵力處於絕對劣勢之下,若無外援,早晚必成敗局,當是時也,族中輔佐阿三的耆老心下隻將下令其北來的監軍使唐離恨罵不已。


    雖有兩部未真心求戰,但合二打一,戰至第三日午時,隴西奚軍已是岌岌可危,恰在偽奚王誌得意滿,待下令最後一次衝陣時,忽聽對麵山中一聲霸虎長嘯,虎嘯聲中,山石高聳處一隻長達三丈地吊睛白額大虎昂然雄立,即見此虎,山下奚部正自交戰的兩軍頓時群情聳動,戰馬股栗處眾奚族好漢實有拜服於地之心,更無一人敢再掄刀動箭,蓋因眼前這霸氣十足地吊睛大虎乃是全身雪白更無一根雜毛,正是榆關以北,各族故老相傳中五百年一出地神獸,大唐份屬中古時期,其時北部各族正處於原始社會末期,以部落為社會組織形勢,與中原道佛盛行不同,北部各族仍舊是山川物象的原始崇拜,白山黑水之間部落多有,圖騰崇拜物也是千奇百怪,但於此之時唯一能為諸部共尊的便是口口相傳的神獸白虎。自古以來,這一片白山黑水之中就多產虎,但全身皆白的老虎卻是隻存於傳說,虎是萬獸之王,白虎以其罕見的稀少在千百年的口口相傳中愈顯神秘高貴,故老傳說中,這一片育有猛虎地白山黑水乃是白虎上神眷顧之地,這片土地上的風調雨順,牛羊繁衍皆因白虎上神之庇佑;而每遇雨雪冰災則必是白虎上神發怒的結果,總之事關百姓的每一件好事皆是白虎上神的恩賜,甚至部落巫師神秘的法力也是來源上神附體。伴隨這一傳說,人世間地純白之虎少見就成了理所當然,白色為至高尊貴,人間白虎乃是上神化身,應時而生,凡遇見者必有神福賜體,至榮至幸。千年間口口相傳,這一說法早已深入北地族民骨髓身心,是以此時乍見白虎現世,人人驚幸不敢輕動,疑在夢中。


    山石下地戰場上因為這陡然地變故有了片刻沉默,但山石上的白虎卻按捺不住,拔身搖頭之間又是一聲長嘯,此嘯借山體地阻擋,音波得以反彈迴映,愈顯雄壯,困於本能原就四蹄戰栗的健馬再也抗拒不住萬獸之王的虎威,四蹄一軟處爬伏一地,至此,原本激戰正酣的雙方奚部兵士才醒過神來,顧不得滿身泥土,當即向著


    方向拜倒禮敬不已,雖重傷在身及雙方族中耆老及巫物也概莫能外,一場激戰正烈的戰鬥竟因為白虎的出現而戛然而止,信仰之力由此可見一斑。


    兩聲長嘯之後,白虎退卻,隨後就聽山林中大片樹木瑟瑟搖響,趁此時機,拜伏於地的交戰雙方高層都是心中惴惴,不知“應亂而生”的白虎上神此時現身到底是為何意?到底是對己方還是對敵方有利,這其中唯有隴西部後陣中,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年漲的滿臉通紅,有話要說又礙於口吃,太過激動急促之下反倒什麽也說不出來。想要跑過去,卻被幾個害怕他衝撞了白虎上神的耆老給緊緊按住。越憋越急,越說不出話,一張略顯早熟的臉上紅的要滴出血來。


    時間卻不甚長。不一會兒功夫,就見戰場一側地山腳邊林木開處,神態凜凜的吊睛白虎昂然而出,再見上神化身。兩邊交戰奚人又是頓首再拜,當他們抬起頭時卻見到無比驚駭的一幕。隻見上神化身的白虎身邊。不知何時卻多了一位明眸皓齒地女子,這女子頭發散披,在柔順的山風中柔柔舞動,連帶著黑發上簪著地四翅火鳳金不搖也顫動不已,為其主人平添了幾分靈動飄逸之意,這女子身上除了這支金不搖簪子外再無飾物,唯隻一襲素白七破間裙在風中輕輕飄動。走出山陰,日光正照,金色地光線披灑在反光強烈的潔白衣緣上,本就明眸皓齒的女子周身竟起了一層淡黃光暈,其絕美、聖潔處直刺人眼,實無法逼視。而她簪搖裙拂處的靈動飄逸恰似九天仙女。正欲臨風飛去。


    前有山神白虎化身。後有這出塵仙女般的聖女,相繼而來的震撼讓伏地拜倒的奚族人眾忽略了緊隨女子而出地兩個大漢。這兩個大漢一個身長八尺有餘,全身肌肉似要撐破獸皮縫製的衣衫,如此身高的壯漢令人望之已覺壓迫之極,而與這壯漢並步而出的另一個漢子雖不及身邊人高大粗壯,但全身華貴的他眉眼間自有一股上位者的狠厲及令人凜然生威地氣質。至於在二人身後魚貫而出地除了幾個年紀老大地老者,便是一隊隊多著獸皮、沉默雄壯的野蠻人男丁,這些野蠻人或持長刀,或持單鉤矛,甚或有手握木製長槍者,然則,雖然這些人兵器參差不整,但他們如野獸般彪悍地體格與沉默及整隊而來散發出的肅殺氣息卻令人望之心寒。


    一隻傳說中五百年一出的神獸白虎,一個絕美如仙的女子,一隊隊從不輕出山林的野蠻人戰士,太多的驚奇或者說震撼讓原本廝殺喧鬧的戰場一片肅靜,落針可聞。


    想是早就經見過這樣的場麵,那女子對眼前拜倒一片的場景並沒有什麽驚奇神色,她顯然在尋找什麽人,就此直接向戰場走去,白虎本是在前,卻不肯安分走路,跑前幾步後,就又搖頭擺尾的迴來,碩大的虎頭在女子身上噌兩下後,又跑向前去,不一會兒的功夫,被後麵兩個漢子及野蠻人軍士緊緊護住的女子就到了戰場邊緣。


    此時,拜倒在地正麵對著白虎及女子一行的是三四個位置較為突前的奚族戰士,這四人中年紀最大的已過四旬,臂間中箭的他猶自留著鮮血;而最小的一個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臉上的稚氣都未褪盡。


    雖然心知這白虎乃是故老相傳的神獸,但真個如此近距離的麵對一隻純白大蟲,這幾人心中的恐懼自不待言,當先而走的白虎見前麵拜伏的四人,立時一個大跳就到了幾人身前,它這突然的動作更使四個奚人驚駭欲死,年紀大的還好些,年齡最小的那個差點就此癱軟下去。


    “小白!”,語言兩異,雖然拜倒的奚人大多聽不懂這仙子般的女子說什麽,但見她一聲輕喝出口,神獸白虎立時就乖巧了許多,不僅喉間不再發出嗚嗚的低吼,甚至還抬起粗壯碩大的爪子在每人額頭輕輕按了一下,顯然白虎做這類動作多了,這幾下虎爪摩頂無論從動作還是力度掌握上都顯得熟練之極,比之部落中巫師賜福時的摩頂也不遑多讓。


    巨大的虎爪如此輕柔的按在頭頂,拜倒在地的奚人心中原本的恐懼立時轉化為滿腔的激動,“神獸,果然是有靈神獸!神獸賜福予我了!”,想到這裏,四人的身子都因過度激動開始打顫。


    “你的手臂還在流血,趕緊治傷吧!”,女子的這句話年幼的奚人依然沒聽懂,但那個臂有箭傷,平日頭領沒有征召時好跑榆關販賣些皮毛、人參的四旬奚人卻聽懂了,原本就激動的他再也忍不住的眼圈一紅,頭徹底貼上地麵的同時,老淚橫流。


    眼見女子的腳步向自己越來越近,年幼的奚人大起膽子抬頭看去,向光而拜倒的他抬頭處就是一片燦爛的陽光,在這片金色光線的背景中,在特殊的心理下,眼前這個原本就絕美的女子在少年眼中儼然


    上繡著的飛天神女重合為一。


    見這少年如此年幼,女子分明有了一聲輕微地歎息,隨後說了一句少年聽不懂的話。倒是一邊的中年奚人低聲翻譯道:“迴家吧!”,憐惜的神色,悲憫地話語,絕美的姿容。少年確信自己見到地就是飛天神女,這一刻。他忘了對父母地思念。對戰爭及死亡的恐懼,就這樣呆呆的,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個滿身聖潔的白裙女子。


    先是白虎摩頂的神跡,隨後是神女般女子的慈悲,這一人一虎地出現將戰場上最後一絲殺意也悄然抹去,白衣女子從少年身上抬起頭來,看著殘刀斷槍。傷患一地的戰場,眉宇間的黯然神色愈發厚重了,若不是這戰爭,她的阿離又怎會一離長安達半年之久?若不是戰爭,阿離又怎迴身陷險境?若不是戰爭,她又怎會千裏尋夫。最終流落於此極北之地?想著心中久已不見的愛郎。想著愛郎也在這血流遍地的殺場。雙眼向南遠眺地女子觸景生情之下,一對妙目中無聲潤出兩點晶瑩。隨後這點點晶瑩由點成串,口中喃喃聲道:“迴家,迴家吧!”。


    神獸邊地絕美女子眼望戰場,悲憫地注視著滿地戰士,悲憫的注視著地上地淋漓鮮血,眼中竟至黯然落淚,這一刻,女子在所有奚人眼中都已如那少年一般,周身金光包裹的她確乎是飛天神女化身,她的慈悲隨著這一串串眼淚深深映入了奚人們的心,“叮當”聲中,縱然是最心艱如鐵的奚族男兒也承受不了女子慈悲憐惜的目光,手中彎刀鏘然落地。


    “迴家,迴家吧!”,落針可聞的戰場上,女子口中的喃喃低語清晰可聞,那年老奚人隻覺胸中一熱,昂然抬頭間高聲用奚語道:“神女說:‘迴家,迴家!’神女讓我們迴家!”。


    除了極少渴望沙場建功的男兒,若非頭領征召,沒有多少人願意上這殺場,更何況刀箭的指向還是同族兄弟?五百年一出的神獸現身,又有神女如此慈悲,拜伏於地的奚人戰士在見到那悲憫的目光及珠淚點點時就已再無戰心,此時再聽那年老奚人譯出神女的話語,片刻靜默之後,就聽一陣震天的歡唿聲起,歡唿聲裏,就聽一陣亂錯聲響,彎刀入鞘、長箭收匣,這一刻,即便不為神獸現身,也無一個奚族男兒願意辜負神女的意願與慈悲。


    就在這刀箭齊收的當口兒,驀然一聲高唿響起,因著雜音,這唿喊聲的具體內容卻沒人能聽清,隻見隴西奚人後陣中,一個衣衫華貴的少年快步向那白裙飄飄、絕色神光的女子跑去,在他身後,幾個滿臉變色的老踉蹌追趕,見到這一幕,縱然是不認識的人也知道眼前這少年必定是當年流落異鄉的前奚王獨子。


    憋了許久,激動下因口吃愈發說不出話的阿三終於喊出了“蛟兒姐姐”四字,至此他再也忍不住的奮力掙脫耆老們的護持,向白衣神女般的李騰蛟跑去。


    早在李騰蛟初識唐離時,大頭阿三就同唐離住在一起,在長安的第一個上元節,正是李騰蛟帶著阿三與唐離一起在鬧市中與人鬥花燈為樂,此後雖然阿三遠走,但兩人的感情份外不同,此時又是在這離家千裏之外相見,阿三與李騰蛟的激動自然難言,往常感情甚少外露的阿三就這樣一路跑去,直接紮入了李騰蛟懷中,滿臉通紅的他不住口叫道:“蛟兒姐姐,蛟兒姐姐……”。


    “阿三,是你!”,輕撫著大頭阿三的頭,李騰蛟情緒平靜下來後才問道:“還知道派人到山裏來找我,總算姐姐以前沒白疼你!”。


    “是…是…大哥……大哥讓我派人……派人找你的……”,說到這裏,阿三還頗有些委屈,“大哥……大哥讓人傳話說……說找不到姐姐,他……他就不……不管我了!”,恰在兩人說話時,與阿三同在唐府呆了許久的白虎也不甘寂寞的湊了上來,毛茸茸的老虎頭在阿三瘦小的身上蹭來蹭去。


    見到眼前這一幕,後麵急趕著追來的幾個耆老一陣發傻,但薑畢竟是老的辣,片刻的愕然之後,就見其中一個耆老驀然拜地,口中愴然高唿道:“虎神授命,正朔為王,奚王殿下!”。


    這老兒聰明,其他幾個耆老也不傻,微一愣神的功夫,當即也是拜倒,口中連唿“奚王殿下”不已,隨後附和的便是隴西奚軍戰士,隨即整個戰場上目睹神跡的五部奚兵都響起了同樣的歡唿,耳邊聽著這山崩海嘯的歡唿聲,偽奚王臉色慘白,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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