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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百分之百的混亂,目標在望的最後近四百範陽殘充血,而緊張已久,在剛才的衝擊中僥幸活下來的督戰隊軍士站在血水死屍堆中也瘋了,兩邊都陷入瘋狂狀態的軍士在血水屍堆中徹底還原成人性野獸,狂叫著、嘶吼著展開了戰鬥中最為慘烈的貼身搏殺。


    榆關以北,這裏有一片廣大的地域,在這片白山黑水之間生活著許多民族,奚族、契丹、室韋、??,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小族部落,一年中有半年都是白雪皚皚,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是艱難的,但正是這艱難的生存環境,造就了男兒的血性與勇武,榆關以北,或許什麽都缺,但是從來就不缺勇士,從當日被抽調出來組成這近五千人的驃騎隊,從知道他們任務的那一刻,在這些北地悍勇的男兒明白此次的奔襲的意義及遙拜鄉關後,他們就再也沒有猶豫過,不僅是為了那一旦功成能保自己家人一生富貴生活的賞賜,他們也知道若不出奇兵,隨著朝廷一天天調集力量,這次決戰範陽隻能以敗亡告終,他們不在乎範陽的最終命運,但他們卻無法不在乎同為一族的兄弟。此次範陽起兵,其精銳構成的八成都是當年安祿山以軟硬兼施的手段自北地各族征募的勇士,這些人是天生的騎兵,正是他們幫助安祿山成就了“範陽兵精,甲於天下”的威名。對於這些北地部落民族中長大的男兒而言,他們比誰都更清楚“戰敗”的真實含義與後果。所以在被抽調承接這個命令之後,他們沒有更多的遲疑,不為範陽,為自己的族人兄弟而戰,縱然戰死也是勇士,也必將迴歸上神的懷抱。數天的養精蓄銳,一朝兵出,其勢如火。四千多兄弟用他們的血與命終於將自己送到了這裏。看著眼前高崗上烈烈展動的旗,一息尚存地四百範陽殘騎雙眼血紅,這一刻,他們是豺,是狼。是虎,是豹。眼裏隻有獵物,敢於阻擋他們獲取獵物地任何東西都要被咬死、撕碎。


    督戰隊在每一支軍隊中都是一個特例的存在,這個建製份屬己方陣營,但在戰陣上卻刀口並不向外,而是對著自己的袍澤兄弟,他們以屠殺己方戰士為功,任務的特殊性注定了他們在軍中永遠不會受到歡迎。但就是在剛才。在這些督戰隊軍士用脆弱的身體擋住範陽殘騎勢若奔雷地衝擊後,幸存的督戰隊軍士第一次聽到了軍中為他們發自內心地歡唿。兇悍而數量占優的敵人就在眼前惡狠狠的舉起長刀,進退都已無路,被徹底逼入絕境的督戰隊軍士感受著腳下的血腥。耳邊適才的歡唿似乎還沒有完全消散。明知必死的幸存者在這一刻被激起了隱藏在骨子裏地血性。能入選督戰隊,能在緊急關頭毫不猶豫的向自己地袍澤兄弟動刀,這些人日常裏總是比普通人冷血一些,但在這個特殊的場合,剛剛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後又再次麵臨必死之局,絕望的冷血人是最可怕地,已經沒有什麽再可以失去。現在他們那怕能咬上這些狗日地胡騎一口都是賺地,瘋了,徹底的瘋了。這就是如今督戰隊殘餘此時的心態。


    戰爭扭曲人性的功能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一邊是人形野獸,一邊是瘋子,廝殺就在他們之間展開,用刀,用嘴,有石頭,甚至是用地上殘缺的屍體。這一刻沒有什麽不能做為武器,處於瘋狂狀態下的人根本就不再是人,沒有理性,沒有痛感,隻要一息尚存就向敵人撲過去,沒有腿地就爬過去,在這個小小山丘上的阻擊戰中,範陽殘騎固然悍勇無比,但往日為三軍憎恨的督戰隊軍士將必死地恐懼化為瘋狂的動力,爆發出非人類所有的戰鬥力。他們此刻的表現足以令軍中最富盛名的勇士也自愧不如,生生用三百人拖出了個人戰力占絕對優勢的四百範陽殘騎,在這裏,彪悍的胡族騎兵每邁出一步,腳下淋漓不斷帶著的都是血,自己地,或是敵人的。


    正是憑借督戰隊軍士瘋子般的爆發,減輕了唐離的壓力,從剛才那次衝撞結束到現在,能衝到他身前的範陽殘騎不過寥寥七八人,麵對這些手舉腰刀雙眼充血,太過癲狂之下甚至都不知道閃避的殘騎兵,唐九等護衛手中的黃樺木弩充分發揮了作用,如此近距離發射弩箭,以機括之力激發的弩箭甚至是直接穿透殘騎兵的身體,八名緊緊圍住唐離的護衛,四名持弩發射,另四個裝填弩箭,雖然從整體態勢而言小山丘地防衛已陷於淪陷狀態,但監軍使唐離依然如他手中握著的節旗,巋然不動。


    雖然離得遠看不清楚人臉,但觀戰者卻都知道山丘上紅色的是節旗,金色的是監軍使大人的鎧甲,比節旗顏色略淡的紅是唐離貼身護衛的甲胄,黑色的是督戰隊軍士,而最後那片與黑色糾纏在一起的銀白則是範陽殘騎鎧甲的顏色。


    山丘下的殺場上,兩軍對峙之下,誰也不敢稍動,但在這一刻他們卻幾乎是不約而同的減弱了廝殺的烈度,幾乎所有將兵們的心思與目光都被


    去,他們無暇看山丘左側黑甲騎兵與阻擊的範陽騎兵也無暇看兩路救援騎兵的奔馳,目光緊盯處就隻有那個小山丘,和山丘上的節旗,旗幟下隱隱約約的金黃。


    當每一個銀白色脫離黑色的糾纏離紅色的節旗越來越近時,對陣中的範陽軍士就忍不住奮力歡唿不已,而當這點銀白在節旗前搖搖晃晃不甘心的倒下時,歡唿的一方就換做了另一邊的隴西軍,且他們的歡唿聲比對麵叫的更高,更響,從沒有一刻,一種顏色,一個軍士的舉動能吸引這麽多人的目光,甚至是有可能左右幾十萬人大決戰的結局。


    一個個身穿銀甲的範陽殘騎上去,範陽叛軍一聲聲歡唿響起,一個個銀白色身影倒下,隴西平叛軍的歡唿繼起,不動的依然是在風中飄揚展動的旗,及旗下那個巋然不動的金黃色身影。


    人力有時而窮,盡管督戰隊殘餘已足夠拚命,但個人戰力上地差距及數量上的劣勢使他們無法徹底纏住每一個敵人。慢慢的,擺脫糾纏的範陽殘騎多了起來,盡管早就沙啞的喉嚨再也發不出什麽聲音,但他們依然嘶吼出幹沙摩擦般的聲音,舉刀向紅色節旗衝去,待到達山丘頂端時。這些從四方零星而上地殘騎已匯聚成二十多人的隊伍,而在他們麵前,護衛那麵節旗的隻有連監軍使一起的九個人。


    見到點點銀白色由零星匯成片,山丘下的範陽叛軍陣中爆發出前所有為的巨大歡唿,與此同時,隴西軍中卻是沉寂一片,隻是無數雙握著製式單鉤矛的手攥的更緊了,唿吸聲也愈發地粗重。


    “前排射駑。裝箭,後排弩箭攻擊,前排射弩”。從沒有那一次,唐九裝弩箭的速度能有這麽快,饒是如此,前後兩批八名護衛也隻能射出三撥弩箭,三撥弩箭射殺十一人,盡管其中有兩人是被同一支弩箭射殺,但這樣的效率除了說明護衛們地準確度之外,更顯現出衝上來的範陽殘騎已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為了速度。他們甚至徹底放棄了閃避,銀白色越來越近,唐九甚至已能看清對麵那個衝上來的殘騎兵眼中過度充血後的深紅,“護緊少爺,拔刀!”,過度緊張與激動之下,唐九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這聲命令已同樣變成了嘶嚎。


    “鏗”的一聲錯響,唐九手中的百煉鍛刀重重的與衝上來地殘騎手中的彎刀撞在了一起。幾乎就在這聲響動的同時,同樣的撞擊連聲而起。


    左手緊握節旗,唐離右手猛然抬起天子劍迎上了一柄劈頭而至的彎刀,盡管這次撞擊使他虎口發麻,劍也被勢大力沉的一刀撞的歪了式子,但畢竟還是擋住了,趁著刀劍相架的當口兒,擋在唐離正前方地唐九手中百煉鍛刀徑直刺入那殘騎的胸腹間,帶起一蓬血雨的同時,他的喉間也是一聲慘哼。隻看了一眼受傷後血流如注的左肩,唐九抽刀又迎上了對麵的彎刀。


    八個護衛在唐離身前緊緊的組成了一個小圓陣,憑借陣勢之力死命阻擋幾乎是兩倍於己的悍敵,搏殺太過於慘烈,幾乎是片刻功夫,已有數人帶傷,卻無一人停下,猶自咬牙支撐。


    “叮”的一聲脆響,瞅準空隙透陣而過的彎刀重重劈在唐離肩背處地黃金鎖子甲上,雖有甲?防護彎刀未能透體,但巨大的砍劈之力仍讓唐離身子一個趔趄,眼見那緊隨而至的第二刀直向他頸項間而來,身子不穩的唐離心底暗叫一聲:“完了!”,恰在此時,隻見一道淡紅身影驀然側移而來,堪堪迎住這道匹練似的刀鋒。


    “蓬”的一標血雨濺的唐離滿頭滿臉,隨著這蓬血雨落下的是護衛唐十五完整的左臂,“啊”的一聲嘶吼,唐離順手拔起插在地上的節旗,直向那殘騎臉上刺去,尖銳的旗杆頂部捅入毫無防護的頭腦,帶出的不僅是鮮血,還有黃白淋漓的腦漿……


    劍劈,劍擋,旗杆捅刺,此時的唐離沒有半分別的想法,隻是竭盡所能的擋住每一式劈向自己的彎刀,並力圖給敵人造成更大的傷害,隨著他的動作響起的是零星的“叮叮”聲,這每一個聲響都意味著他的黃金鎖子甲又承受了一次劈砍。


    早沒有時間的概念,不知道支撐了多久,又是一聲“叮”的脆響,卻是他手中那柄鑲金嵌玉,劍身上滿布鏤空紋飾的天子劍不堪承受連次撞擊,驀然從中斷裂,順勢而下的長刀重重落在唐離肩頭,細密的鎖子甲雖然擋住了刀勢未能破體而入,但巨大的衝力卻使唐離再難抬手,“要死了!”,這個想法清晰的在唐離腦海中浮現,吊著一隻手的他使出最後的力氣用左手將揮舞的節旗狠狠插在了鬆軟的山丘上,這一刻他沒想到大軍,也沒想到家人,隻有一個近乎蠢笨的念頭,死也要死在這麵豎立的節旗下。


    此時,八個護衛非死即傷,勉力仍在掙紮的也被敵騎緊緊纏住,再無一人能來為他護衛,眼見對麵那敵騎作勢又要再砍,連抬手都已無力的唐離腦海中反變得一片空白


    閉眼的他忽然感到雙眼處一片陰影劃過。睜眼就看範陽殘騎兵身後正有一黑甲騎士躬身揮刀,製式腰刀映著日光反射出一道明亮的閃光後重重切入範陽殘騎的頸項,人頭蕩起地同時,無頭屍身的頸間由於壓力的作用,滿身鮮血由此狂噴而出,在空中短暫停留反射出無數點瑰麗的血彩後。灑在了節旗及唐離身上,就此一噴,唐離從頭臉到整個黃金鎖子甲包裹的上身除了血紅,再沒有半點別的顏色。


    最後時刻,擺脫範陽騎糾纏地黑甲騎兵終於趕來,隨著第一騎出現,後麵直接策馬衝上小山丘的黑甲騎兵越來越多,這些騎兵一上山丘見到血人一般的唐離無不肅然。沒有人說話,但所有人的動作都是當即翻身下馬,緊緊擋在鎧甲不斷淋漓滴血的監軍使身前。


    湧上來的黑甲騎兵越來越多。漸次從山丘頂端向下延伸開去,隨著李派遣的救援騎兵也到達此地,這個小小的山丘上從上到下密密麻麻如蜂窩一般站滿了隴西軍。


    “唿”地吐出一口長氣,用左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後,唐離用左手狠狠抓起剛剛插下的節旗,使出全身力氣舞動地同時,胸腹間似有一把火衝到了喉嚨,沒有半分克製,隨著烈烈舞動的旗。唐離開始奮然狂唿,所有的疲累,傷痛,恐懼,絕望都在這聲狂唿中噴薄而出。


    血紅的旗,血紅的人,隨著唐離的嘯叫,先是拚命馳援的黑甲護騎。再到隨後趕來的李麾下援騎,最後到整個右陣,中軍,所有的隴西軍士都隨著那麵烈烈舞動地節旗放聲歡唿,這歡唿聲如同山崩海嘯,似乎整個殺場都被震的顫動不已。


    “殺,殺,殺!”,隨著右陣主將李晟長劍揮處,漫天的歡唿變為急促的短音。每一聲“殺”字出口,右陣的陣線就向前推進一步,與此同時,中陣的喊殺聲複又轟然響起,在這滔天而起的士氣麵前,士氣已沮的範陽軍咬牙堅守數日地陣線再難穩固,一步步不斷後退。


    “大人……看……快看”,發泄過後漸漸平靜下來的唐離順著這顫抖聲音所引示的方向看去,就見山丘右側的地平線上正冉冉升起一麵新的節旗,隨著節旗越升越高,“天下兵馬副元帥封”八個泥金大字也逐漸清晰,在這麵越升越高的節旗下,是一列列騎兵,一對對步卒……今天,在戰事過半的時刻,封常清所率領的河南道新軍終於抵達決戰場。


    範陽軍的崩潰並不是從第一道陣線開始,首先亂的是中間部位,夾雜在前後範陽老兵中間地,是安祿山入河東後為擴充軍力而就地征募的河東新兵,連日的大戰早已使這些新兵蛋子身心俱疲,適才隴西軍因監軍使節旗安然無恙而激發的磅礴士氣更令他們膽寒,囿於前後都有範陽老兵壓陣,這些新兵蛋子勉強保持了陣線,此時,隨著封常清麾下一隊隊軍士抵達,絕望的河東新兵徹底崩潰了,此時他們隻有一個想法,趕緊走,離那些援軍越遠越好!死亡的恐懼促使他們拚命的向陣後縮去,卻又遭後陣範陽老兵推擠、腳踹,這股浪潮又向前湧動,直接衝擊在前麵廝殺的範陽老兵,就如同堤壩將潰,新兵浪潮三兩次擺動間,範陽軍整個陣線就已被撕裂,陣線一開,河東新兵再沒有其他想法,拚命向外撒腿就跑,人越跑越多,將陣線衝的更散,被這股逃兵浪潮攜裹,範陽老兵也再站不穩身子,被衝著向後帶去,惡性循環的連鎖反應下,範陽軍從右陣到中陣,終於蔓延到全線潰散。


    早在覺察範陽陣線不穩的同時,士氣正猛的平叛軍就衝擊愈烈,麵對這樣大規模的決戰,當叛軍陣線全線崩潰之後,縱然是孫武再生也難收拾這兵敗如山倒的亂局了。


    這短短的時間裏,與高仙芝,封常清並列兵馬副元帥的哥舒翰徹底領略了“冰火兩重天”的感覺,當監軍使唐離在這次“擒賊擒王”中僥幸存活時,這場大決戰終於迎來了最後的結局,“所有騎兵全線出擊追殺敵軍,散兵勿論,凡叛軍三百人以上聚集者立即衝散”,下令完畢,眼看大局底定的哥舒翰再也忍不住的轉身抓過一匹戰馬,翻身而上後就向唐離所在的小山丘奔馳而去。


    傳令兵幾路而出,將哥舒翰的將令傳達下去,隨後就見隴西陣中,一隊隊騎兵高舉著腰刀向潰潮的範陽叛軍追擊而去,與此同時,還未到達殺場的封常清部,騎兵也已經左轉變向,加速融入了追擊潰軍的隊伍。


    二十萬範陽兵此時早沒了別的想法,被人攜裹著前衝的同時,他們已沒有半點鬥誌,唯一的想法就是跑,跑的再快一些,離那些平叛軍越遠越好,在他們身後,馬蹄翻飛處,是平叛軍亮起的無數柄滴血的戰刀……


    至此,肆虐大唐北地幾近一年之久的安史叛亂正式拉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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