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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山南東道金州,與奔騰的如碧漢水結伴向東而行,披朝霞、帶星月,胯下九花連錢不愧名馬之譽,不過花費了九日功夫,襄州那暗黑的城牆已經清晰可見。


    百年承平,份屬一道首府的襄州遠比金州更為繁華,唐離經城門守卒驗看“過所”以後,便輕牽愛馬隨著人流入城而來。


    剛入城門通道,唐離就覺一股淡淡的清漆味道撲鼻而來,及至跨步正街,這股味道也愈發的濃烈起來,緩步走在正街上,少年看到的是三五聚集的馱馬驢騾,更有甚者,居然有隊隊駱駝雜列其中。


    穿越四年,這是唐離第一次離開金州,好奇之下循著長長的馱馬隊伍走去,見到的卻是一個大大的坊市。將坊市設在城門不遠處已是顯的怪異,而更怪異的是,這個坊市中所售賣的居然隻有一種貨物,而買家除了操各地口音的唐人外,一多半居然是辮發長身的異族蕃商。


    漫步在這個碩大而擁擠不堪的坊市中,看著身周琳琅滿目、堆積如山的漆器貨物,聽著各種希奇古怪的方音蕃語,唐離靜靜的感受著承平大唐的繁盛。


    “你看你這個人喏!咋個兒便宜了還想再便宜?這可是襄樣兒漆器,對對,我知道在你們那兒叫‘庫露真’,知道這個,你還好意思跟我講價!通寶十二文,滿襄州都是這價,不能再便宜了。”,唐離身邊的這個老板用半白半官的話語跟一個辮發異族客商說完,還洋洋自得的拽文兒道:“‘襄陽作漆器,中有庫露真。持以遺北庭,給雲生有神’,聽聽,這可是詩中有載的貢品賜物。”


    聽到如此對話,再看著眼前的場景,唐離才心下恍然,以前在金州時但知襄州漆器輕便好用,不想此地竟是大唐最負盛名的漆器產地及貿易集散地。


    “十二文!滿襄州都是這價,這可是朱老爺親口定下的,任你走到那裏都是一樣……”,牽馬向坊市外而行,唐離還忍不住心中暗思道:“看此地商事如此繁盛,這朱老爺卻能一言定市價,此人著實大不簡單!”。


    趁了這熱鬧,好奇心得以滿足的唐離再不多做逗留,尋人問了道學所在後,便牽馬而去。


    這是一個雖略顯蔽舊但勝在清幽嫻靜的大院兒,在門房處寄放了馬,進院以後循著青石鋪就的便道走去,兩邊粗大的槐楊樹遮擋著陽光,在覆出大片綠蔭的同時,也漏下三兩斑調皮的陽光。


    走在這令人神清氣寧的綠蔭便道上,看著前方古樸而齊整的棟棟院舍,若非耳中聽到的誦經聲:“吾養吾浩然之氣……可以忍、可以辱,更可以發,一發則天地為之色變……”,唐離還真有迴到後世校園的錯覺。


    山南東道道學學正乃是一個年過五旬的老儒,其人本為京城國子監五經博士,後因母喪迴家守孝,待三年期滿,因感念江南清麗山水,又與本道觀察使交好,再次複官時就升了一階,留鄉擔任學正一職。


    老學正身為一道道學主管,與奉儒守官世家出身的鄭刺史自然多有見麵,循著慣例,每逢上元重陽等節令時,二人更有詩歌唱和,也算的是老相識。


    但此時老學正看著手中這紙便箋,卻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若說鄭使君是真心推薦眼前此子,卻不見有半點要求特別關照的話語,鄉貢生三字更是提都沒提,需知,這是他道學學正手中握有的最大權利;但若說一點沒有關照,偏生這信箋中又一再提到,務必要讓這名喚唐離的少年入道學進士科就讀。


    “莫非金州州學連個生員的空缺都沒有了?這個鄭使君,到底弄的是什麽玄虛?”,短短兩頁紙,老學正卻反複看了足有半柱香功夫才結束,“既然有鄭使君書薦,本學正自然不會推辭。隻是有一點卻需說在前麵。”


    “學正大人請講”,微微躬身一禮,唐離淡定說道。


    剛才看便箋時,半柱香的功夫,唐離麵上不曾稍顯急噪之色,此時答話也全然是衝和恬淡,既沒有別的生員見自己時的卑瑣,也沒有那等狂生的倨傲。雖然不曾敘話,老學正對眼前的麻衣少年已先有了二分好感。


    “恩,坐下說話!”,老學正揮手示意,待他坐定後,才撫著頜下三綹長須道:“你既有心向學,選的更是進士科,那異日自然是想赴京應舉的?”。


    “是”


    “能知向學求進,這總是好事。隻是我大唐富有四海,讀書求進之人也是多如過江之鯽,總不能都擠到了帝京去,所以欲要赴京應舉,總需先得了鄉貢生身份才好,無奈我山南東道地狹人稀,禮部分到本道的鄉貢名額也就少,這些名額還需攤分出許多到各州州學,則本道道學愈發少的不堪。‘拔解’且不說,區區三十個名額,再經明經、明法、明算、道舉諸科攤分,留給進士科的也不過僅僅隻有八個,但生員卻多達二八之數,一百六十人分八個名額……”,話到此處,老學正卻是微微一頓,隻將一雙眸子細細觀察少年的神色,希望能借以窺探鄭使君的真意。


    觀察良久,老學正從端坐的麻衣少年臉上看不到任何異常,心思一定後,遂虛咳了一聲後續道:“老夫既然身為本道道學學正,自該稟持公心以待諸生,爾雖為鄭使君書薦而來,也應一視同仁,好生專心課業,以期來日道學選試中能脫穎而出,摘得這鄉貢名額,萬不可因鄭使君之故存了什麽僥幸心思。這些,你可記住了。”


    “小子記住了!”,唐離起身作答,麵上一如剛才的淡定。


    “既然來了道學,以後自稱‘生員’就是了”,略一揮手,老學正正肅了麵色道:“昔有子禽問於子貢,至聖先師如何能得人如此敬重,子貢所答者:‘夫子以溫、言、恭、儉、讓以得之’,此五字為立身備本,爾需牢記才是!在今後的道學之中,更需謹遵聖人教誨,當‘誌於道,據於德,依於仁,而遊於藝。切不可放鬆懈怠,浮浪妄行!”。


    “生員受教了”。老學正據《論語》以誡訓,唐離恭謹而答,至此,參拜學正的必經程式已然完成。


    揮手示意雜役將唐離帶往進士科學舍,老學正看著他那麻衣身影漸漸消失,才輕輕歎出一口氣來。


    初次見麵,這個著裝樸素的俊秀少年給他印象很好,雖小小年紀,已頗具溫文風儀,氣度也很是不錯。然則一想到異日的鄉貢名額,他也隻能無奈長歎。唐時進士的尊貴引來無數豪門或寒門子弟投身其中,鄉貢生名額,這既是老學正最大的權利來源,也是他最大的苦惱所在,僧多肉少,緊巴巴八個名額夠誰分的?


    若是剛才的便箋中直接言明,不消說他自然會給這少年一個。但現在的情況看來,分明是這金州鄭刺使也僅僅答應幫唐離來道學而已。如此一來,年年讓人虎視眈眈的八個名額,隻怕怎麽著也不夠落不到少年的身上。


    …………………………


    隨著那雜役左穿右繞,約花費了小半柱香功夫,唐離已是站在一個軒敞的屋宇前。


    “王教諭,這是進士科新到生員,金州唐離,奉學正大人令,特給您帶來。”說完這些,向花白胡子的王教諭躬身一禮後,那雜役便轉身自去了,而滿廳不友好的目光,也都齊齊的注視到了少年身上。


    這王教諭身子瘦而高,一襲竹紋圓領儒衫穿在他身上顯的空空蕩蕩,而五旬有餘的麵相也是骨包皮,襯的花白的山羊胡須也愈發的醒目了。


    “金州!”,目光注視唐離,王教諭口中喃喃念誦了一遍後,眉頭隨即就皺了起來。身在金州而至襄州道學,不消說,這必然又是學正大人承了誰的請托而塞進來的。


    想到這裏,王教諭因唐離容貌風儀出眾而帶來的好感已是消失殆盡。


    “以前進過學嗎?”,聽到唐離已自解州學四年,王教諭本就不好的臉色也愈發的沉下了三分。


    “進士科試第一科便是帖經,你畢竟也曾進過學的,而今且將論語《子罕》篇誦來聽聽。”,既知唐離已離學四年,欲略加考校以知其學力根底的王教諭實在也無法出太難的題目,遂揀了個最最基本的誦經來探問。


    滿廳學子聽到如此問題,頓時一片嘰喳聲,誦經且不說它,誦的還是最基本的開蒙第一本《論語》,這等題目,且不說別人,便是這廳中最蠢笨之人也能隨意誦出。


    隻是讓這些小至十四、大至十八的學子們大吃一驚的是,這個自金州遠道而來的唐離,在沉吟片刻後,開口說出的居然是:“生員難以誦念”。片刻的沉默後,整個廳中爆出一片聲震屋宇的嘩然哄笑,而王教諭的臉也徹底的黑了下來。


    伸出抖顫的手指點向麻衣少年,王教諭說話時嘴唇都開始打起哆嗦,“爾連《論語》都誦念不出,安敢來本道道學,還要習進士科!”。


    見自己如此話語及滿堂哄笑下,這名喚唐離者居然麵無半分愧色,還是一副淡淡然的樣子,無權趕人的王教諭隻能痛心疾首對少年厲聲道:“皮囊雖好、腹中空空。去吧,廳中右拐角最後那張書幾!”,這句說完,他猶自不解恨的喃喃自語道:“不知羞恥,誠然朽木不可雕也……”。


    …………………………


    關於更新問題再解釋:近幾天實在雜事太多,所以更新稍稍放緩,一天一章三千字上,最遲到下周末,恢複一天兩更.還請大家原諒則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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