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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一句話,頓時將章府管家剛要出口的話給生生逼了迴去。唐時奴仆地位卑賤,依《大唐律式》,奴仆犯錯,主人就是將之打死,也是官律不糾的。所以才時時有因為奴仆偷鹽、偷肉吃,而被主人活活打死的事傳出。但反過來,若是奴仆敢於欺主,一旦見官,懲罰之重僅次於“十大逆”之罪。而且曆來官員們也都是唿奴使婢的人,往往見了這種狀子,都自然生出同仇敵愾的心思,縱然不被當堂打死,下場也慘淡的很。


    想到這一結果,章“四爺”也隻能打落牙齒活血吞,任把自己的臉憋的跟豬肝兒一樣,也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唉呦!好我的小爺,那裏就有這麽大的火氣!這冬槐坊上上下下誰個不知小爺是明理的大孝子,那兒至於就因為一句話生這麽大的氣,誤會,都是誤會。當不得真!”,先自誇了唐離一句,金七娘才滿臉堆粉的續道:“一轉眼哪!人都老了,剛才與你娘閑聊,還說道當初你家跟章家是多好的交情,不合老天就是瞎了眼,把令尊大人先召了去享福,多好的一戶人家,現在……唉!要說你娘也是善心人,也是念著當年的情分,再說也不忍思雨小姐……好我的小爺,您就抬抬手,把這事放過去算了,萬一真僵著撕破了臉,不說可惜了故日的情分,真要鬧到對簿公堂的地步,章老爺家大業大的,花押還是免不了,大家麵上也不好看。”


    依《大唐律》,定下婚約的雙方若因悔婚而成糾紛,也可由官府斷定。依金七娘看來,唐離雖然靈牙利齒,但畢竟年紀還小,一說到見官,自然能將他嚇住,沒準兒這事兒就給了了。


    唐離本來就沒想著要拖住章家不放,隻是那管家說話難聽,才忍不住發飆。本來金七娘前麵的話說的倒也中聽,出了口氣的唐離本想就此了事,誰知眼前這媒婆說著說著就變了味兒,居然抬出官府來嚇人。


    唇角扯出一絲譏誚的笑意,唐明撣了撣麻衣,冷笑道:“既如此,就煩七娘代為傳個話,咱們上公堂了斷就是,反正我那嶽父老爺有錢有麵子,還怕贏不了!再說,多好的機會,我那沒過門的媳婦兒還真就一下子名揚山南東道了,以後還怕沒有金龜婿上門!這樣也免得你們那貴腳踏了賤地!夜深露重,小爺就不留了,二位請吧!”。一句話說完,少年即轉身入內,“砰”的一聲把門扣上。


    “對簿公堂”,這也隻能拿來嚇唬嚇唬人,真要告了上去,章府“嫌貧愛富”的名聲算是再也脫不掉了,章家小姐出了這樣的大名,門戶稍微不錯的,還有誰肯要她這笑柄人物。想著本不是很難的一件差事被辦成了這樣,金七娘與章管家麵麵相覷,依稀看到了章老爺跳腳臭罵他們的模樣。


    “蟈蟈,你就不要走了,晚上就住著吧!”,想到剛剛把那章管家給狠狠罵了一頓,這青衣小丫頭再迴去,難免不會受池魚之殃,唐離遂對她說道,隻要一想到眉清目秀的小丫鬟被取了這樣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名字,少年就對他那沒過門的媳婦兒更沒了好感。


    好在蟈蟈卻是個柔順的小丫頭,聞言倒也沒拒絕,當晚就伴著婦人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剛剛梳洗完畢的唐離正要生火給母親熬大麥粥,就聽院門前一陣喧嘩,隨即就有輕輕的叩門聲傳來。


    “哎呀!兩年不見,賢侄已經如此一表人才了,為叔也甚是欣慰呀!一向忙於細務,少了照應,嫂子在那兒,我這就去請罪見禮!”,門開處,就見四旬年紀的章老爺滿臉堆笑的走了進來,在他身後,更有五六個家丁,挑著禮盒隨著進來。


    見章老爺開口稱“侄”不稱“婿”,唐離自然明白他的來意,丟下手中的幹柴,抹下袖子後,他也拱手一禮道:“世叔”。


    看眼前的少年雖衣服蔽舊,卻是麵容俊秀,神朗氣清,再想想他素日事母至孝。章老爺也是心下暗歎,若非他老爹死的早,這麻衣少年還真是一個難得的佳婿。


    隻是如今,看看這破舊的小院,章老爺也隻能打消了這個念頭,倘若唐離還在進學,或許他也不會如此,憑著這孩子的聰明心性,加上自己的扶持,沒準兒將來也能混個金榜題名、光耀門楣,有個出頭之日。隻可惜他現在既沒了上學科考的前程,本身也就在一家小店鋪中做夥計,這輩子是難得有大出息了,章老爺實在不忍心讓自己的女兒跟著他受一輩子的窮。


    “家母還未起身,見不得客。世叔是為婚約一事來的吧!咱們在這兒說就是。”,感受到章老爺眼中一瞬間閃現的溫情,唐離微笑開口道。


    唐離如此表現,倒讓昨夜聽了管家言語的章老爺心裏一驚,不過兩次聽到“世叔”的稱唿,也讓他心中一喜。


    “賢侄既然如此,那為叔也就不藏著掖著,本來按你我兩家的交情,為叔我斷沒有強要悔婚的道理,無奈前些日子淮南道江家大公子來辦貨時,竟是對小女有了淑女之思,賢侄你也知道,為叔是以絲織為業,得罪了江家,這後麵的事……哎!總之是世叔對不起賢侄了。”。


    “世叔帶解定文書了嘛?”,章老爺話剛一說完,唐離伸手自懷中取出婚契遞過,微笑道。


    看著唐離手中的那張文黃紙,章老爺愣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自懷中掏出早就備好的解定文書,邊扭頭道:“把花泥送上來。”


    微笑著推開家丁手中的花泥,唐離笑容不變,慢慢伸手放到唇邊,在章老爺驚詫的眼光中咬開拇指,摁向解定文書。“不說世叔與家父的交情,單論這四年來,叔父日日允許蟈蟈來家中幫忙服侍家母,小侄也沒有耽誤令愛終身的道理,今天小侄畫的是血押,自然永無反悔,世叔也該放心了吧!寒舍簡陋,就不多留叔父了”。


    低頭看看手中文書上那血紅的指印,再看看唇角猶自沾染絲絲血跡的少年和煦的笑容,章老爺竟感覺心底有些發寒,一個念頭驀然湧起道:“也許我不該悔婚?”。


    “叔父慢走!”,目送神思有些恍惚的章老爺離去,唐離看看地上放著的三個大禮盒,淡淡一笑,這些算起來都是當日送去的文定之禮,他也不會再矯情的拒絕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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